歐陽子眸光一亮,隨即黯淡下去,“輸血的想法,老夫也實驗過不少,但一直沒有成功,夫人就別開玩笑了。”
兩人交談了一刻鐘,許桑棠才知歐陽子之前曾拿不少藥人做過輸血的實驗,但無一成功。
聽了許桑棠說明血型的種類,和驗證方法,歐陽子雙眼放光,他之前的實驗,之所以失敗,就是沒有想過,人身體裡的血還分這麼多類型,不由分說立馬抓了幾個下人抽血做實驗。
神醫不愧是神醫,竟然讓他很快就辨認出阿青的血型,竟然是許桑棠所說的熊貓血,rh陰型血,全府的下人,小廝,護衛,無人與他血型相同。
正在事情陷入僵局時,慕瑾之拿了根銀針,在指頭上一刺,往驗血型的器皿中滴入幾滴血液,竟然也是熊貓血!
“既然我與阿青血型相同,就輸我的吧。”
歐陽子有些猶豫,慕常更是直接否決道,“公子爺身子尊貴,且青大俠需要的血量甚多,恐怕……”
“不必多說!事不宜遲,歐陽子,還不趕緊動手?”
慕瑾之冷冷的盯了歐陽子一眼,歐陽子嘆息一聲,拿出之前請工匠製作的精細銀管,銀針,動手術用的工具,整齊劃一的安插在牛皮袋上,寒光閃閃。
“公子爺三思!”
慕常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哀求道,“公子爺,青大俠失血過多,只公子爺一爺爲他輸血,恐怕不夠,且輸血這種事,之前從未成功過,若有什麼意外,恐怕青大俠也不願見到。”
慕瑾之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目光憐憫而冰冷,“慕常,你老了。”
慕常一怔,不知道慕瑾之爲什麼說這話,百思不得其解時,慕瑾之已經坐在牀前,伸出手臂,等着歐陽子抽血。
“公子爺——”
慕常跪爬到慕瑾之跟前,神色哀求。
慕瑾之幽幽一嘆,“慕常,你記住了,阿青我是一定要救的,你若再糊塗,耽誤了時間,救回他的命的希望越少,賠進我的性命的機會更大。”
“公子爺——”
慕常憂心忡忡的擡頭看向他,慕瑾之移開目光,神色淡然無畏,“慕常,你記住了,阿青不會死,我也不會。”
他這話明着是對慕常說的,實際上卻是說給許桑棠聽,許桑棠深深看了他一眼,走過去扶起慕常,“慕管家,我們不懂醫術,在這裡也是礙手礙腳,不如出去等着。”
他想做的事,她不會阻攔,哪怕是尋死,她也會給予支持和理解。
身後的門緩緩關上,慕常站在門外,心急如焚,許桑棠望着無邊無際的冰天雪地,眸光閃了閃,轉身回了瑾棠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今日是元宵佳節,整座慕府卻靜得一聲歡聲笑語也無。
許桑棠坐在屋子裡,手上端着茶杯,怔忡出神,不知在想什麼,纖雲提了茶壺過來,輕聲道,“茶水都涼了,奴婢給小姐換過。”
許桑棠搖搖頭,“反正不喝,換了也沒用。”
說着,把茶杯輕輕放在桌上,問道,“藥廬那邊可有消息?”
纖雲搖搖頭,“門還是緊閉着,一點消息也沒傳出來過,就連一直守在門口沒有走的慕管家也不知道。”
與她同去的綠衣,聽了這話,氣咻咻道,“那個慕管家一見着我們,臉色臭得很,不就是問他個消息嘛,跟欠了他八百兩銀子不還似的,說什麼夫君在裡面不知生死,自己倒坐在屋子裡舒舒服服的喝茶,一點也不擔心。小姐你聽,這話不是含沙射影的說你嗎?要不是纖雲姐姐拉着我,我非和他理論幾句不可!”
“理論了又如何?”
許桑棠淡淡道,神色如常,“他擔心慕瑾之,我知道。”
“他是擔心姑爺,難道小姐不擔心姑爺嗎?”
“我也想站在藥廬外面陪着慕瑾之,可是我知道,慕瑾之心裡必定不願意我這樣吹風受冷,萬一凍病了,倒讓他憂心,我先保重好自身,才能照顧好他。”
“不就是這個理嗎?難道非要一個個的杵在冰天雪地的院子裡吹冷風,才叫擔心姑爺嗎?小姐病了,姑爺在裡面也不安心,等明兒,我看他病得起不了牀,一定要好好的去刺他幾句。”
綠衣一心向着許桑棠,覺得慕常存心找茬。
許桑棠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小孩子心性,這有什麼好計較的?說實話,我雖然擔心慕瑾之,但多少知道輸血的情況,抽血抽死人的情況,比中大獎的機率還小,歐陽子是神醫,醫術高明,而且他靠着慕瑾之掙錢,不會爲了救阿青,任由着慕瑾之不管不顧,抽血把自己抽死的,再者,慕瑾之身上血量少到一定程度,自己先暈過去了,哪還能強行逼着歐陽子抽血救人?”
“小姐,萬一,萬一,”綠衣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門外,見四下無人,又把門關好,才壓低聲音道,“萬一青大俠傷重不治,該怎麼辦?”
許桑棠默然片刻,語氣有些涼,“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死一個人,總比死兩個人好,我不會讓慕瑾之把命搭進去!”
她神色冷靜自若,語氣透着一股冷意,只是那雙亮若星辰的眸子,斂了雙目的光華,隱隱透着些無奈。
一時之間,屋子裡的氣氛變得安靜。
良久,許桑棠幽幽一嘆,打破了寂靜,“如果換成是我,人命天定,我絕不讓慕瑾之爲了救我,把命搭進去,以阿青和慕瑾之的十年生死情誼,我相信阿青的想法和我差不了多少。”
更漏響起,此時已過了子時,遠處傳來燃放煙火的聲音。
許桑棠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暗沉的天空上,被不知哪個大戶人家燃放的璀璨豔麗的煙火,映紅了半片天空,美得讓人心醉,可惜,這美,不過片刻,只一瞬間,又歸於黯淡無光,就如曇花,美麗奪目,也不過一夜,天亮之後,便歸於平淡尋常的模樣。
良宵佳節,幾家歡樂幾家愁。
這一夜,對於整個慕府來說,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天快亮時,一個藥童敲開了房門。
“夫人,神醫讓小的來告訴您,青大俠已經轉危爲安,公子爺也沒有大礙,只是太累,身子過於虛弱,神醫已安排他在藥廬歇下,方便觀察。”
許桑棠愣在椅子裡,半天沒回過神來,纖雲小聲提醒,“小姐——”
許桑棠定了定神,微微一笑,“多謝你了,纖雲,賞。”
纖雲拿了一個香囊,遞給藥童,藥童見那香囊繡得十分精緻,一打開,裡面掉出個做工精緻可愛的金葫蘆,藥童年紀尚小,一見這金葫蘆,就喜歡得不得了,連聲謝恩。
許桑棠揮揮手讓他退下,綠衣在一旁笑嘻嘻道,“姑爺沒事,小姐可以安心去睡了,熬了這麼一夜,小姐眼皮底下都有青影了。”
許桑棠不好意思的笑笑,“連累你們熬了一夜,都下去歇着吧。”
纖雲和綠衣退下後,許桑棠脫了衣裙剛要上牀歇息,門被粗魯的撞開,許桑棠下意識的大喝,“誰?”
一個頎長的身影腳步虛浮的踏過門檻,一看清那張毫無血色的蒼白的臉,許桑棠的眼淚倏地落下,不顧一切的撲過去,緊緊抱住他,泣不成聲,“慕瑾之——”
慕瑾之被她一撞,差點撞倒在地,後退了兩步才勉強站穩,許桑棠這纔想起他的身子虛弱至極,忙扶住他,“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一時沒注意。”
“我沒事,養兩日就好,娘子別擔心。”
“怎麼會不擔心呢?要抽那麼多血……”
許桑棠聲音哽咽,擡起頭,淚眼汪汪的看着他,清麗蒼白的小臉上,淚痕密佈,慕瑾之心疼的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只是抽血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這不好端端的回來了嗎?”
許桑棠扶他到牀上躺下,仔細的給他蓋好被子,便要在牀邊守着他,慕瑾之拉着她的手不放,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娘子不陪我?”
“我睡相不好,你現在身子虛,我就在旁邊守着你,免得你要起來喝水什麼的。”
“娘子不陪我,我睡不着,娘子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就依了我吧。”
見他態度堅決,許桑棠只好與他同牀共枕。
慕瑾之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腰上,環抱着她,許桑棠小心的依偎在他懷裡,時刻警惕着,免得壓到他,倒比熬夜做家務還辛苦,只是,再辛苦,能陪在他身邊,亦是幸福。
兩人頭挨着頭,如老夫老妻般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悄悄話。
“怎麼不在藥廬歇下?萬一有什麼事,神醫也好照顧你。”
“我的身子,我比誰都清楚,臉色看起來嚇人,其實並無大礙,藥廬一股藥味,而且那張牀不知道被多少人躺過,髒得很,我纔不要睡那裡。”
她怎麼忘了慕瑾之的潔癖?
這人,就連出門,都帶着全新的被褥,條件允許的話,甚至每到一處,必買一套傢俱,否則,寧願睡在荒郊野外,也不願睡別人睡過的牀。
她笑了笑,表示理解。
慕瑾之輕輕吻了吻她的髮絲,“還有,身邊無你,睡不安心。”
許桑棠眼眶微微溼潤,錦被下的手,安靜的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纏,“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