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初確實是因爲蘇愛才把陶小沐丟大街上的。其實嚴格說來並不算是丟,方正初走的時候雖然很急,但還是沒忘記告訴陶小沐。只是陶小沐那小變態當時手裡拿着一串煎魚正調戲垃圾筒邊的一隻野貓,玩兒得別提有多歡暢了,哪兒還聽得到大師兄跟她說了什麼。於是陶小沐不僅被風吹得感冒了,而且那野貓吃完煎魚後,正眼都不看陶小沐一下,擡頭邁着驕傲的步伐走掉了。
方正初趕到時候,蘇愛正坐在廣場上的石椅上發呆,見他出現,一回神,本來就哭喪着的臉硬擠出一個難看得要死的笑容。
“我正擔心你不會來呢。”蘇愛的聲音有些不易覺察的抖,彷彿仍然心有餘悸。
方正初再如何不想見到蘇愛,此時也不免皺眉,“到底怎麼了?”
然而蘇愛卻以爲他是不耐煩,苦笑道:“對不起,手機也在包裡,我就只記得你的號碼。”
蘇愛的話和樣子太過於可憐,讓方正初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然而他終究不是個善於出聲安慰人的人,於是只是閉了口不再說什麼。
蘇愛只是倒黴碰到了城市搶劫黨。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手裡提的包包便已經被一箇中年男子奪了過去。於是蘇愛邊喊搶劫邊追過去。然而周圍路人卻一個賽一個的冷漠,彷彿這只是一場鬧劇,無關他們的任何事。等到終於有一個少年幫蘇愛去追的時候,搶劫的男人已經跳上了同夥的車,揚長而去。
少年把手機借給蘇愛報警,然而蘇愛卻下意識地撥了方正初的號碼。被搶之後,隨之而來的是心裡一陣一陣的恐懼。雖然蘇愛在國外讀書期間,學校也曾因一場槍擊案搏得世界的眼球,不過始終並非她所親身經歷。蘇愛其實是一個膽子小得要死的人,怕老鼠怕蟑螂連長得奇怪的植物都怕,更何況是親歷搶劫。更倒黴的是,除了存摺外,包裡鑰匙、錢包、身份證、信用卡、手機等等一系列東西,一應俱全,絕對可以大大滿足搶劫者。
“報警了嗎?”方正初問道。
“還沒,”蘇愛拉聳着雙肩,“忘了。”
方正初拿出手機,簡潔明瞭報了案。掛斷後,只聽蘇愛在一邊嘀咕:“反正報不報案都找不回來。方正初,怎麼辦啊?我身份證都在裡面呢。”
方正初有些氣結,冷冷說道:“蘇老師,作爲一名大學老師,這種事情還用我教嗎?”
“如果你要教,我當然是非常非常樂意。”
方正初見她還有心思說笑,轉身就想要走。他始終不想面對蘇愛,他承認,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年,他仍然放不下。否則,他大可以毫無芥蒂地面對她,又怎麼會像現在恨不得再也不要見到這張臉呢?
這張臉,曾經夜夜闖進他的夢裡,只是夢醒之後,人卻早已離開他身邊多年。
蘇愛到底是誰呢?蘇愛,是曾經跟方正初手牽手一起邁入早戀大軍的人。那時候還不像現在,連幼兒園裡的小朋友都已經有了小男朋友、小女朋友。班主任天天教導早戀害死人,校長沒事兒就在校園晃悠抓曖昧的小情侶們。從剛剛擺脫痛苦中考的高一到再次踏入惡魔時刻的高三,蘇愛與方正初卻明目張膽曖昧了整整三年。說曖昧未免無法表達當時他們的親密關係,好吧,那就說純潔地戀愛。然而,就在高考成績出來之後,方正初卻再也找不到蘇愛。蘇愛家在N城,高中是借宿在S市的親戚家裡。等方正初把電話打到蘇愛家時,卻被告之蘇愛在成績出來前就去了美國。
很長一段時間,方正初總想,蘇愛,應該是早就準備要離開的吧。她曾有那麼多機會告訴他,卻終究半句話沒說就離開。於蘇愛而言,方正初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大大的笑話,而且這笑話卻始終忘不了那個叫蘇愛的人。
無關愛,無關恨,方正初自己都不明白對蘇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只是這些年,習慣了自我催眠,就好似這人從來沒有在自己的生命裡出現。
然而方正初的習慣卻輕而易舉被再度出同的蘇愛打破。七年之後,回國的蘇愛搖身一變成了S大的老師。國際名校的學歷,海外工作的經歷,漂亮、親和,別人誇讚也就算了,連周季和陶小沐某段時間都不停地在他耳邊唸叨。方正初又開始夜夜夢到蘇愛,只是這一次,卻是噩夢:蘇愛拿着刀子對他冷笑,蘇愛大聲地嘲笑,蘇愛把他逼到懸崖邊……
彷彿就是要對應他的夢,在他打算直接無視這個人的時候,蘇愛卻反而主動粘到他身邊。
蘇愛說:方正初,我回來可是爲了你。
蘇愛見方正初要離開,連忙過去抓住他的胳膊,“喂,不是吧?你就打算這樣走了?”
方正初冷着一張臉不說話。
蘇愛有些屑氣:“方正初,我在S市只和你熟,你真的不管我了?”
方正初抽出胳膊,冷笑道:“你還有親戚。”
蘇愛一楞,然後明白方正初說的是高中時候,“他們家早就搬走了。”頓了下又想說些什麼,然而看到方正初面無表情的臉,改口道:“算了,你直接告訴我去哪個派出所備案好了。呃,再借我兩塊錢回家。”
蘇愛想說的其實是:方正初,能不能借住兩天?可是卻還是沒有說出來。蘇愛想,天大的事,都還是慢慢來吧。否則就憑方正初現在的脾氣和對她蘇愛的討厭程度,逼急了真的可能換他消失不見。
蘇愛嘆氣:“不曉得家裡有沒有放現金,否則找了鎖匠開了門,卻沒錢付款,真怕被人碎屍啊。”
結果呢?結果是面癱的方師兄把歡樂的蘇老師帶回了自己的房子。不要問爲什麼會是這樣。前面說過,很多時候,越不期待什麼,上帝就越喜歡讓它發生。世事總是這麼得無常,以爲自己早已經堅不可催,其實對方一點小動作就會全身汗毛豎起,比如面癱方正初。
坦白承認自己的心意有何不好呢?非要這樣騙自己騙別人,生活並非演電影,到底是何苦呢,親愛的方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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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小沐這幾天感冒仍不見好轉,似乎還有些加重的趨勢。整天面紙不離身,縮在工作室的角落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擤鼻子,那樣子是人見人心疼。只是疼孩子疼得令人髮指的嚴大老闆卻好像並沒發現,仍舊忙得不見人影。雖然保持着兩小時一個電話的頻率,但陶小沐的嗓子並沒有因感冒變得沙啞,加上晚上回去時死孩子睡得像豬一樣,氣色也沒什麼不正常,使得嚴老闆產生了病早就好了的錯覺。
陶小沐這孩子雖然抽了點兒,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腦子。大家長以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整天早出晚歸,更何況現在陶小沐還感冒了。陶小沐雖然無法理解,但小P孩子終究還是有些失落的。不過失落歸失落,陶小沐仍然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或者電視歡快地打遊戲。昨天還非常無恥得開了嚴大老闆的Q,歡脫地準備雙開Q號去打拖拉機。
陶小沐剛一上Q,還沒來得及隱身,就有人發消息過來。陶小沐看了看名字,撇撇嘴,是陸言。嚴江舟說陸言是個老狐狸,見到一定要躲開。
陸言說:嚴大牌,你還真打算和於嵐舊情復燃?
陶小沐對着於嵐這兩字歪着頭思考了一分鐘,又換了個方向對着舊情復燃這四個字思考了一分鐘,結果悲催的小P孩還是沒太弄明白舊情復燃是啥意思。
陶小沐想了想,給陸言回過去:陸叔叔,我是陶小沐,我在雙開玩拖拉機咩。
陸言瞬間成了啞巴。
陶小沐繼續撇嘴,什麼狐狸嘛,明明就是一隻黃鼠狼,膽子還這麼小。
陶小沐除了不停地流鼻涕,也確實沒有其他什麼問題。
魏老心疼就不用說了,天天給寶貝小徒弟帶魏師母親自熬的薑湯,還把小徒弟帶回家吃飯。只是陶小沐跟魏老那六歲的小孫子實在不對盤,在搶輸了兩隻雞腿三個大蝦以及四個蟹肉棒後,陶小沐發誓再也不要受那小P孩的虐待,死活不再跟魏老回去。
此時陶小沐正懷抱一盒面紙,團成一團縮在椅子上,眼光隨着方正初轉來轉去。
周季移到錢平安身邊,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哎,妞兒魔障了吧?你看這兩天她那眼神兒。嘖嘖,方正初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了?”
錢平安不答話,繼續在工作桌上練土。
“嘖,看那小眼神哀怨的。”周季又閃到陶小沐縮成一團的椅子旁,摸摸小師妹的頭:“妞兒,跟哥說,姓方的哪兒對不起你了?”吊兒郎當地出口,然而姓方的一個眼神過來,頓時立正稍息站站好。
方正初這兩天被陶小沐看得多少有些心虛。明明不關他任何事,可小師妹成天往角落裡一縮,眼神就開始圍着他轉,什麼話也不說,一旦他看過去,小師妹就用十倍哀怨的目光回瞪着他。方正初完全處於莫名其妙中,不知道到底哪裡惹到小師妹了。
方正初放下陶板,“小沐,沒錢買遊戲了?”
陶小沐搖頭,抽了張紙巾狠狠擤了下鼻子,哀怨地把擦完鼻涕的紙巾扔到方正初腳下。
“飯卡里沒錢了?”
繼續搖頭,繼續扔紙。
“不想跟着我去上課?”
再扔。
“那是又有考試了?”
接着扔。
“不想做胚?”
扔你沒商量!
大師兄扶額認輸,“小沐,師兄錯了。”
陶小沐站到椅子上,指着難得認錯的面癱大師說開始嚷嚷:“師兄你重色輕師門!我太失望了!太失望太失望了!”指着自己因爲擤鼻涕擤得通紅的鼻子,“你看你看!都是你害我鼻涕流個不停,嗚嗚……”
大師兄認栽,攬下一切過錯,把站在那個已經搖搖晃晃的椅子上的炸毛小師妹拉下來,“我請客陪罪,可以了吧?”
陶小沐拉拉衣服上的褶皺,一哼鼻子,“嘁,你早說嘛。我先說,我要吃紅燒肉!感冒了也要吃!打死你我也要吃!”
流氓周跟上搖尾巴:“允許帶家屬不?”
大師兄對着流氓週一揮手:“把地上給我掃乾淨。”
流氓再次淚奔。
於是魏老門下四個弟子,殺向S市死貴死貴的金月樓狠吃了一頓。那可真是“吃出了風采,吃出了特色,吃出了水平”。不求最好,但求最貴。當然還有金月樓菜單上沒有的紅燒肉,估計創下了S市紅燒肉單盤最高價。
陶小沐最後看到賬單時,脖子縮了縮。不過面癱大師兄眼都不眨一下,直接刷卡付賬。
“有錢淫啊,”陶小沐擤着鼻涕感嘆,“哪像咱啊?吃個紅燒肉都木有錢。”
“妞兒,要淡定。”二師兄開導。
“師兄啊,明兒咱把黃豆賣了吧,換了錢去買《忍龍2》。”
“甚好,正合我意。”
“那我今天帶點釉彩回家咩,給黃豆打扮英俊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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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方正初和錢平安先回了工作室,周季和陶小沐兩個又去電玩城晃了一圈,繼續感嘆“有錢淫就是好”。
兩個人從電玩城裡晃出來後,繼續一副哥倆兒好的勾肩搭背樣兒往大道方向走去。
“師兄,咱被盯上了?”話裡卻滿是興奮。
“興奮個毛!”周季勒了勒陶小沐的脖子。從剛纔出電玩城後面就一直有人跟着他們,明目張膽的,好像根本就不怕他們發現。
“打架咩!你以前打架都不帶我玩兒。”陶小沐想要往回頭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但卻被周季勒回來。
後面的人此時突然跟上來,攔住他們兩個。陶小沐打量了一圈,三個人,一個一個穿得挺工整的,根本就不像打劫的嘛,難道是劫色?陶小沐縮到周季身後,探出腦袋對那三人說:“你們想幹毛?我告訴你們,劫色的話看仔細了,他長得可比我好了!”手指着周季,“瞅瞅,要臉蛋兒有臉蛋兒,要身板兒有身板兒,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咩。”邊說還邊示範着往周季臉上掐了一把。
流氓周被摸得淚奔。
“你是陶小沐?”其中一個男的開口。
陶小沐嫌惡地瞥了他一眼,禿頭就不要出來晃了嘛,出來就出來,居然還敢裝□□,太不專業了!
周季護着陶小沐,眼角往旁邊看了看,準備開溜。
禿頭見他們不吱聲,轉頭跟旁邊另外兩個使了個眼神,又開口道:“陶小姐,麻煩跟我們走一趟,我們老闆有事要和你談。”
“談P!老子又不認識你們!”陶小沐剛說完,周季拽了她就往旁邊跑去。後面三人拔腿緊追。
“操他孃的!這羣傻逼哪兒來的?”周季爆粗口,眼看着後面的人已經追了上來,堵住了前面的路。周季仗着自己在S大多年打羣架的經驗,上去就直接揮拳頭,卻被對方閃開。再補踹一腳,又被閃開。來人似乎不想傷着他們,並不還手。
不過三個人明顯都是練過傢伙的。
“妞兒,你這倒黴催的,到底惹着誰了?”
“咩,他們老闆要抓我回去當童養媳咩?師兄,要不要開打?”
兩個不自量力的被前後夾堵着,小聲嘀咕如何殺出重圍。
“陶小姐,得罪了。”三個人上來,非常粗暴地抓住二人,動作強硬地沒有半分還手餘地。隨即把二人塞進一輛黑色轎車。
“剛纔他稱呼我陶小姐哎!哇咩,終於有人這麼叫我了!”被反捆着雙手的陶小沐興奮了。
“妞兒,我們被綁架了。”流氓周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