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接手嚴江舟的瓷器後, 閉關了兩個多月,沒日沒夜地燒製才燒成了足以亂真的高仿瓷,十幾萬一個的底板都不知道用去了多少。要不怎麼說這魏老是陶藝界的大佬呢, 他老人家就是有本事燒成後, 把瓷體表面的支燒印跡給做舊消掉。當然不是像後周秘色瓷那樣, 完全沒有支燒的痕跡, 魏老只是在上釉和防舊這兩個環節對此加以掩飾。如果把瓷器摔爛, 其實還是可以在斷紋處看清出來的。魏老把這方法手把手教給在燒瓷和防舊方面最有天分的周季,可惜反反覆覆燒掉一堆瓶瓶罐罐後,陶小沐仍然搭眼就能分個一清二楚。周季不停地失敗, 魏老就不停地讓他做瓷,把個周季鬱悶地恨不得直接把小師妹扔爐裡給燒了, 一了百了。
不怪魏老把周季逼得這麼緊。四個徒弟皆是個中翹楚。方正初擅理論, 錢平安專攻彩釉的上色與搭配, 陶小沐天分在掌眼,而最精於燒製的, 莫過於這個天天挨棍子的周季。再者,魏老也不再打算收徒弟,等到陶小沐順利畢業,他老人家就退休回家去頤養天年。若是連周季都做不好,等到他老人家百年之後, 這把鬼斧神工的手藝怕是要失傳了。魏老是越想越傷感, 越傷感就越加大周季的燒瓷量。只要有一點燒壞的地方, 魏老毫不手軟就摔碎。陶小沐看着好玩兒, 跟着魏老一起摔。於是陶設工作室, 周季苦哈哈地蹲在爐邊燒瓷,一老一小眼都不眨地把他辛苦燒來的東西摔壞。
然而還沒等到徒弟出師, 魏老便又開始忙活開了。景德鎮那邊想要恢復古代留下來的幾個窯,以便失傳的燒製方法能夠得以重見天日。汝窯奇色異致,哥窯油膩射目,越窯青色如翠。這各窯出產的陶瓷之所以差別如此之大,除開釉水與紋片外,這燒製方法更是關鍵。胎體的顏色、釉色的濃淡等,皆與這煉製的方法和火候,以及時間的拿捏等是分不開的。而這些,依仗的便是窯窟。故此景德鎮那邊向全國的大牛們發出了邀請,遍請名家來共同研討窯址的恢復。國家方面也對此事相當重視,撥下專項資金支持此項工程。魏老不得不放下手頭上正在研究的秘色瓷和不成器的徒弟,趕往景德鎮。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魏老這一走,徒弟們就撒歡了。當然了,撒歡的徒弟特指那倆小的。陶小沐整天抱着她那臺新買的照機拍來拍去,只要一提上課這兩個字,踩了滑板就跑,誰也甭想抓住她。流氓周更是連學校工作室都不去了,手機關機,連面都見不着,他纔不在乎公共課什麼的能不能及格呢。再者,方正初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那邊,一是因爲學校給研三的學生安排的實習課,二是魏老他老人家偷賴,把自己幾個班的課也推給了他這個大徒弟。如今就只剩下一個錢平安留守在工作室。
魏老中間回來過一次,本是打算帶些資料再過去,順便把小徒弟也帶上。這恢復窯窟一事,非得是對各朝各代各窯的瓷器有相當透徹的瞭解才能做到。說到這一點,陶小沐閉着眼睛都能分清各窯的瓷器,對其燒製特點也瞭如指掌。而且魏老打算趁此機會,正式讓小徒弟出山。可惜剛好嚴大老闆帶着小P孩兒出去旅遊了,氣得個魏老臨上飛機前給嚴老爺子打了個電話,痛罵嚴家小子拐賣他家愛徒。
陶小沐最近迷上了攝影,整天雄心勃勃地發誓要成爲一個偉大的攝影家,鬧着大家長買了一架專業的萊卡相機,還配了全套的鏡頭,絕對是燒錢的玩意兒。而且就死孩子的性子,折騰一段時間就會沒下文,再死貴的東西到了她手裡都擺脫不了束之高閣的命運。不過人家嚴大老闆可不心疼,這整套東西下來,也不過是一個青花瓷的價格,連來遠齋有時候一場拍賣所收取的委託費都不到。
等到陶小沐天天揹着她的相機把學校裡的角角落落都拍了個遍後,便又開始鬧騰着去旅遊。死孩子在論壇上見了別人拍的西藏照片,於是就開始瘋魔了,早也鬧晚也鬧,牀下鬧牀上鬧。嚴江舟被她折騰得夠嗆,剛好事務所的工作也都交接完了,想着西藏這個時候氣候還算不錯,便交待了一下來遠齋的事情,帶着死孩子去實現她偉大的攝影家之夢了。
如此一來,工作室更加冷清,錢平安還真是不習慣得很。每天配配釉,在紙上畫畫釉繪圖。而不知不覺間,更多的時間卻變成了和秦和在一起。這段時間以來,他們一起吃飯,一起排大半天的隊去買那部全球熱映的電影的票,甚至秦和收購那些珍奇的珠子時,都不避諱她在一起。除了沒有說破最後一層關係,除了沒有身體上的親密,他們之間儼然就是情侶般的相處模式。
錢平安其實很討厭男女之間的曖昧,不管是在青蔥的年少時代,還是已經經歷過一段失敗感情的現在。她從來不覺得曖昧是多麼美好的感情,在她看來,曖昧這東西,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朦朧中的男女,拆散了多少戀愛中的情侶。所以錢平安決定主動出手。她向來都是果斷乾脆的人,做事情不喜歡拖拖拉拉。不過就是一句話。成,這世上便多了一對歡歡喜喜的情侶;不成,便退回朋友的位置,保持彼此之間的距離。
錢平安覺得好笑,大概她這樣子會被很多人認爲三心二意吧。一段五年的感情,卻最終還是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對別人產生了感情。這感情不見得有多深,不過足以讓錢平安下定決心重新開始另一段感情。她從來不覺得該用多長多長的時間去悼念一段極度失敗的感情,生活照常進行,何必爲了過往強迫自己停下腳步。
更何況對方是秦和,一個的的確確算是難得的交往甚至結婚對象。排除客觀的條件不說,錢平安最欣賞的莫過於秦和對陶小沐的態度。即使當初陶小沐跟嚴大老闆鬧彆扭,賭氣住在老宅時,秦和也沒有藉機走近一絲一毫,依然是適可而止地照顧好陶小沐而已。雖然可能並不適合,但錢平安還是曾經一個沒忍住試探了一下秦和對陶小沐的態度。只是秦和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看不到她的心思,於是便笑着坦白:“曾經很喜歡,不過如今倒是很同情嚴江舟。”
還有醉酒那一次,雖然第二天醒來記不清一些細節,可是如此清清爽爽醒來,沒有半分頭疼,想也是前一天晚上有人照顧過。更何況,她也不是全然記不得前晚的事,秦和那人還真是規矩得很,隱隱約約還能記起他恨聲的說話音,想想還真是挺好笑的。
秦和最近去了陝西,錢平安頭次知道了擔心的滋味,若是名正言順,她早就飛過去把他揪回來。唯一一次下墓的經歷,讓她想想都還後怕,到處都是機關和不明生物。想到這些,更加堅定了錢美人要和秦和攤開來講的想法。
只是還沒等秦和回來,錢平安自己便遇到了麻煩。當初一心要和她分手的秦持,突然又回了頭,想要複合。這還不算什麼,杜小瑩哭哭啼啼,什麼都向她媽哭訴。也虧杜小瑩她媽拉下了老臉,居然去找了錢平安她媽,說什麼小瑩這孩子不壞,她也沒想過要搶平安的男朋友,既然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平安就別記仇了,放過秦持吧。
錢平安本來怕她爸媽擔心,一直沒告訴他們已經和秦持分手的事。錢媽媽聽了杜小瑩她媽的一翻話,一開始還雲裡霧裡,後來算是全都聽明白了。送走了杜小瑩她媽後,怒氣衝衝地給錢平安打電話,把個錢平安給數落了一頓。
錢平安也終於來火了。秦持與杜小瑩愛怎麼折騰都不關她的事,頂多她覺得他們活該。可是憑什麼每次他們之間的事都得要讓她錢平安來買單?鬧騰她也就算了,居然還鬧到了她家裡,欠他們的不成?
火了的錢美人掛了錢媽媽的電話就撥秦持的手機,可惜關機中。錢平安沒有多想,接着撥他辦公室的號碼。秘書接了電話,說秦總正在開會。錢平安不跟她廢話,直接讓她去把秦持叫出來接電話。大企業的秘書們都是見過世面的,哪能被一句兩句話就給唬住,於是對方就一直態度禮貌地跟她打太極。錢平安知道跟她糾纏沒用,利落掛斷,然後把手機設成自動撥號狀態,以六十秒一次的頻率自動撥打秦持的手機。
於是等到秦持的會開完,打開手機一看,未接來電提醒多得讓他差點兒以爲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看到是錢平安,便把手裡的資料遞給秘書,邊回辦公室邊回撥過去。
錢平安一接到電話,便冷笑:“秦經理真是大忙人啊。”
秦持聽她語氣不好,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便苦笑道:“平安,你不必這麼挖苦我,我已經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錢平安開門見山:“我想秦經理要是真知道自己錯了,也不會一再上演這分手戲碼了。不過這都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樂意管。你的複合建議我已經否決過一百遍了,如果你聽不懂,我不介意再說一次,秦持,咱倆沒戲了。你要覺得這麼糾纏下去有意思的話,也請衝我來,但請你大發慈悲,好好安撫一下你的女朋友,我家不是她的出氣筒,沒道理該爲你們的決裂買單吧?當初被甩被劈腿的是我錢平安,不是你秦持也不是她杜小瑩,我他媽憑什麼要爲你們如今的分手負責?”
錢平安一口氣說完這一通便掛了電話,突然就覺得一陣委屈,怎麼到頭來好像是她錢平安欠了杜小瑩一樣。她當初沒想過報復沒在朋友圈裡潑他們髒水已經很對得起他們了,結果反而到了最後又成了她的錯。若要讓不明真相的人聽了去,她錢平安指不定還真成了壞人一個。
一時傷感的錢平安刻壞了好幾個素胚,心思總是靜不下來。於是拿出手機,下意識地在手機的通訊錄裡翻到秦和的號碼。而之前一直打不通的手機,這一次居然神奇地接通了。
錢平安一聽到秦和的聲音,差點兒就哭出來。事後她自我安慰,這種反應很正常啦,委屈的時候,總是不想在親近的人面前僞裝,那是一種放鬆的依賴。
錢御姐難得放軟了聲音,聲音裡還隱隱透着可憐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秦和那邊信號不是很好。斷斷續續中,錢平安聽到他的很舒心地笑了笑。
“還要再過幾天,手裡的東西要先脫手。”
錢平安有些失落,很想問他爲什麼不能帶回來再脫手。想想覺得太小家子氣了,便沒有開口。
倒是秦和最後開口問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錢平安握着手機,鎖好工作室的門,遠遠看到有輛車往這個方向開來,車子看起來異常熟悉,再近一些時纔看清是秦持的車。
錢平安沉默地看着那車好一會兒,才輕聲對電話那頭安靜地等着她開口的秦和說:“好像有點想你了,你能不能快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