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源城東距離甘泉山四百餘里,又於甘泉山東麓距離松林崗又有近四百里的距離。
雖然鞏樑生前一直都留意盯着嘉源城那邊的動靜,但西麓大營失陷、鞏樑戰死,閻淵率殘部東撤,一片混亂,散佈在甘泉山以東的斥侯也是人心惶惶,沒有什麼鬥志潛伏下去,被俞宗虎派出的反斥侯精銳趕出嘉源城外圍。
昨天入夜前閻淵稍稍回過神來,再度派出斥侯重新去確認嘉源城動向時,俞宗虎已經率所部主力離開嘉源城百餘里了。
閻淵再派人穿過西園軍在甘泉山西麓的封鎖線,將消息傳給黃雙、樂毅,又是一夜時間過去。
雖說閻淵那邊沒有派人送消息過來,黃雙、樂毅都預計俞宗虎所部前鋒戰力,極可能已經從側翼擾襲從甘泉山撤出的黑燕軍殘部了。
哪怕是爲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陳海也要讓齊寒江、韓文當他們繼續守在小孤山,以示天機學宮與黑燕軍並無勾結,而他與寧蟬兒,隨王拱辰再去松林崗大營去見黃雙、樂毅。
由於西園軍及西線的勤王軍,已經完全控制甘泉山、華蒲嶺一線,三四百里方圓內,到底都是西園軍的斥侯,這使得他們再想得到甘泉山以東的消息變得異常的困難。
閻淵可能已經派出數拔信使,但都被西園軍的斥侯偵察網攔在外圍,沒有辦法進入甘泉山、石鼠嶺及果子嶺之間的地域。
雖然明知道對甘泉山以東的形勢變化再無能爲力,雖然明知道他們留在松林崗也將自身不保,但這都不妨礙黃雙、樂毅、鶴婆婆他們對俞宗虎的滔天恨意,
“這狗賊!當初就該千刀萬剮,不應該留下這麼個大禍害!”鶴婆婆恨意說道。
別人說這話或許僅僅是發泄心頭的恨意,但陳海懷疑鶴婆婆真有可能孤身潛入敵營去刺殺俞宗虎,而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他都懷疑接下來的話,適不適合說出來。
陳海示意有些話要單獨與黃雙、樂毅、鶴婆婆說,而且這話只能他們三個聽到,即便是王拱辰、王珪等幾個最核心、也絕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中層將領都不能在場。
樂毅很是好奇,心想即便是陳海要表露自己乃道禪院隱脈傳法弟子的身份,也沒有必要避開王拱辰、王珪等將領,畢竟陳海真要有心說服大家投靠天機學宮,不更應該讓王拱辰、王珪等赤眉教年輕一代的中堅力量,都真心實意的改投道禪院隱脈一門嗎?
黃雙沒有說什麼,只能先讓王拱辰等人先出去。
“黃雙師兄,鶴婆婆,你們可是還想救活更多的赤眉教弟子、救活更多的黑燕軍將卒,也願意不惜爲此做任何事情?”陳海問道。
“我等身殞道消都不足惜。”黃雙目光堅定的說道。
眼睜睜的看着赤眉教分崩離析,看着畢生掙扎、奮鬥之事已成落花流水,黃雙深受打擊,真可以說是生無所戀,也就不畏死了。
“那倘若與俞宗虎同殿爲臣呢?”陳海盯着黃雙的眼瞳問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黃雙睜開銅鈴大的眼珠子,他此時寧可死,也絕不願與俞宗虎這狗賊站在同一屋檐下。
只要陳海提出來,他直接可以率部投靠天機學宮,甚至也可能投靠其他宗閥,但他沒有想過要投靠朝堂,更沒有想過要與俞宗虎這樣的狗賊同殿爲臣。
“你走吧!”鶴婆婆更是直截了當要將陳海趕出去,不想跟他再說話。
“俞宗虎在嘉源易幟叛變,所部將卒人心惶惶,譁鬧逃營者甚多,這種情況下,俞宗虎獨守嘉源城可以,但想領兵出戰,將會出現極大的問題,”陳海盯着黃雙的眼瞳,緩緩說道,“但昨天俞宗虎率部北出嘉源城,突襲從甘泉山北撤的黑燕軍,除了俞宗虎急於立功之外,更意味着一點,俞宗虎麾下的將卒軍心已經初步穩固下來,能夠出城作戰了。黃雙師兄,你覺得這個過程裡,發生了什麼?”
“自然俞宗虎這狗賊的手下將卒,都得到封功賞爵的許諾,軍心才得以穩固。”黃雙說道。
“不錯,”陳海說道,“俞宗虎所部軍心穩固纔敢出城,但從昨夜西線戰場的形勢看,俞宗虎所部軍心穩固,跟英王贏述無關,我之前在想,是不是寧師姐在虎賁軍並沒有得到準確的消息,實際上是俞宗虎早已經投向太子贏丹了。我相信黃雙師兄、樂毅師兄,之前也有過這樣的猜測……”
“嗯,俞宗虎在雁門郡棄城而降,他及麾下部將的親眷親族,都是英王贏述主持大理寺抓捕歸案,也是因爲俞宗虎此前是太子贏丹的嫡系,所以英王贏述抓捕俞氏一族後,下手沒有留情面,二千餘人都斬於西市。有這層血仇,俞宗虎與英王贏述之間就難以相互取信了,但觀虎賁軍在鬆磐嶺作戰猶豫,俞宗虎也不像是有投太子贏丹的樣子……”樂毅沉吟片晌說道,“我起初以爲俞宗虎已經對黑燕軍不再抱任何的希望,纔有如此反常表現,有待價而沽之意,但現在看來,我們推測得還不夠大膽。”
“不錯,”陳海知道樂毅此時也往同一方向推測,說道,“樂師兄說得沒錯,我們早就該想,燕然宮爲何不能繞過英王、太子,直接跟俞宗虎聯絡?”
“燕然宮?”黃雙震驚問道,“陳公子是說那狗帝說降俞宗虎叛出黑燕軍?”
“未必是帝君本人授意,但必是燕然宮之人,也必然攜有燕然宮的帝旨,才能給俞宗虎所部將卒足夠的信心,徹底挽回即將崩潰的士氣,繼而投入戰鬥!”陳海說道。
“你是說文勃源也已經到了河陽?”寧蟬兒問道。
“不管是文勃源,或是趙忠,燕然宮十二常侍,應該是有人在河陽——這是英王贏述與太子贏丹,都沒有料到的事情。”陳海說道。
“你所說要與俞宗虎同殿爲臣,並不是簡單的說要我們投向朝廷,實是投向文勃源這些閹臣?”樂毅凜冽問道。
“……絕對不行!”黃雙暴怒的額頭青筋直跳,眼瞳盯住陳海,質問道,“你當年爲躲董壽殺你,投靠文勃源,這次是否又是受文勃源唆使而來,俞宗虎叛變之事,你是否早就知情?”
“……”陳海並沒有辯解什麼,說道,“唯有弱者纔會接受談判。黃雙師兄、樂毅師兄,你們不能忍下這樣的屈辱,我也不能說什麼,那就坐看數十萬黑燕軍將卒覆滅好了,畢竟與俞宗虎同時投靠閹臣,是比一條死更爲艱難的選擇。不僅你們要忍受這樣的恥辱,閻淵師兄他們以後也必然以你們爲恥,從此之後行同陌路,甚至互爲仇敵!”
“……”樂毅抓住腰間的佩劍,骨筋都要跳出來。
他知道陳海說的是什麼意思。
英王贏述得到京郡八族大部分宗族的支持,又直接掌握戰力最強的西園軍,他原本能依仗一場輝煌的戰功,這次回燕京名正言順的冊封爲儲君,卻因爲果子嶺遇襲、大倉燒燬,一切都變得那麼不完美。
英王贏述這時候只怕是更需要他們脖子上的人頭去裝點戰功,而不會接受他們的投降;而在西線戰場,英王贏述不接受他們的投降,也不會讓其他任何一支勤王軍接受他們的投降。
唯一能接受他們投降,甚至能容忍他們提出更多條件的,就是文勃源、趙忠這些閹臣。
之所以如此,也正是陳海所說的“唯有弱者纔會接受談判”。
燕然宮諸宦近與京郡八族實際上是有極深矛盾的,只是之前隱而未發而已,但黑燕軍已然分崩離析,這層矛盾就會進一步暴露出來。
這估計也是燕然宮繞過西園軍、虎賁軍招降俞宗虎的關鍵原因。
益天帝雖然最後還是借西園軍奪回帝權,但他內心已經失去對京郡八族的信任,在燕然宮任用文勃源等宦臣執掌宿衛軍,但又由於缺少京郡宗閥的支持,宿衛軍的戰力,其實是遠不於西園軍的。
也唯有如此,唯有宿衛軍處於弱勢,黃雙、樂毅才能利用手下的四萬兵馬,向文勃源等閹臣提出更多的條件,比如說放其他黑燕軍將卒一條生命。
而此時也唯有文勃源等宦臣,能在諸勤王軍的合圍中接受黃雙、樂毅他們的投降,畢竟文勃源等宦臣代表的是益天帝,只要英王贏述羽翼未豐、不敢直接跟益天帝撕破臉,就不能阻止文勃源代表益天帝在河陽戰場收俘納降。
只是與俞宗虎這狗賊,同時投到閹臣旗下,叫黃雙、樂毅他們如何能夠忍受?
但如何能換得黑燕軍數十萬潰卒活命呢?
陳海眼睛緩緩掃過黃雙、樂毅、鶴婆婆,倒不用考慮寧蟬兒這妖女會反對了,緩緩說道:“再有一天,俞宗虎就有可能率部將北撤鬆都山的黑燕軍完全擊潰,留給你們做決定的時間,可沒有想象中那麼寬裕。”
“那些閹臣爲何願意爲了我們這四萬多降卒,而放棄從側翼擊潰黑燕軍的機會?要知道趕在鬆都山之前,將閻淵所部黑燕軍擊潰,俞宗虎只要不濫殺,說不定能收攏十數萬降俘!”
“普通將卒降俘再多,又怎麼抵得上樂毅、黃雙師兄兩員大將?”陳海說道,“另外,我相信文勃源或趙忠,也更願意相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