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在孤峰上立着,寬鬆的袍袖在大風中被吹得翻飛不止,一陣輕微的破空聲傳來,卻是蒼遺到了。
一向玩世不恭的老龍盯着白鹿城,神情凝重的問道:“這難道是血煉大陣?”
陳海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至少上萬生魂永不能進入輪迴啊,就爲白鹿城鑄就了這麼一副血肉鎧甲,只是這個世界怎麼會有羅剎域的血煉秘法?”
蒼遺皺着眉頭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道:“上萬年前的那次血魔大劫,當時由於神殿已經式微,並沒有能將所有的羅剎血魔斬殺在血雲荒地,還有不少漏網之魚進入金燕諸州,很是造成了一些殺戮,或許有什麼餘孽隱藏起來,又或許有些血魔首領,故意將血煉之法傳下來……”
陳海呆立了片刻,疑惑的問道:“這方世界到底有何好處,要讓龍帝、左耳甘願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來守護?”
蒼遺搖了搖頭道:“虛無縹緲的因果,又或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職責,然而到底怎麼回事,左師也並未跟我詳細說過……”
蒼遺的語氣有點兒落寞。
陳海很能體會到他的感受,近萬年來,蒼遺雖然偶爾能得左耳傳授玄訣真法,但更多時候是守在這座地宮裡潛修,時間長了,難免會有些小變態。
這時候白鹿城上空的血雲已經是極其淡薄了,蒼遺伸手在身前畫了一副虛圓,凝聚水波似的光芒,將白鹿城內的一切都纖毫畢呈的倒映在這水月鏡之上。
陳海的神魂修爲還是要差一些,神識還是沒有辦法像蒼遺這般,相隔二三十里就直接穿過稀薄血雲的遮閉,延伸到白鹿城裡去。
他通過水月鏡看見白鹿城內慘絕人寰,上萬具枯骨猙獰扭曲站在空蕩場地裡,還有上百巫蠻受血煉大陣的反噬而死,死相也極其猙獰。
在萬具枯骨的中心,一個臉形乾瘦的蒼老巫蠻,這時候正將眼瞳裡的一抹邪血之色斂去,接着又僞裝成脫力的樣子,跌坐當場——這個巫蠻平時不露山顯水,陳海也只知道是一個小部族的首領,一時都想不起他叫什麼名字。
白鹿城諸部蠻兵、蠻將都爲這一切的變化而震驚,沒有誰注意這年老巫蠻的異樣。
“僞裝真好……”陳海不由得爲這年老巫蠻的演技感慨,陳海在燕州沒敢修煉羅剎血煉大法,但他的傀儡分身在血雲荒地不知道用這秘法,吞噬多少血魔的血肉精華來提升自己,對吞噬他人血肉精華後特有的氣息,再是熟悉不過。
這老巫蠻看上去用上萬苦奴的血肉及生魂,將白鹿城築成至陰至邪的血肉之城,但也暗中剋扣了一部分,用來提升自己。
“再不除掉,這人就要修成血丹了。”蒼遺蹙眉說道。
“到底是怎麼回來還不清楚,此時不宜打草驚蛇,也不知道此人有沒有將血煉秘法傳授給別人,需要暗中觀察一陣子再行事。”陳海知道蒼遺想出手,以蒼遺的實力,偷偷摸摸將這老巫除掉也是容易,但他更想搞清楚,這老巫將血煉大法修煉到哪一步了,有沒有將血煉大法傳給其他人,或許說到底有沒有血魔餘孽潛伏在燕州,不然只是暗中除掉這老巫,並不能解釋最根本的問題。
蒼遺點頭道:“師弟,我老龍暫時就暗中先盯住這老巫,但不管怎麼說,這血練大法一定不能流傳出去,否則將遺害無窮。”
陳海看到蒼遺一眼,心想左耳應該也叮囑過蒼遺,倘若發現他遁入魔道,大概會讓蒼遺暗中除掉他吧?
陳海也沒有說什麼,二人轉身往魔猿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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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白鹿城內的血煉大陣已經完全停止了下來,大陣中只剩下一個人在站立着,那就是正在急劇喘息的昆泰,強抑內心的狂喜,看到一臉沉重的蒙戰朝他走過來,苦嘆道:“此法太違天和,若非生死存亡之際,昆泰也不敢輕施此法,倘若上蒼有什麼反噬,皆由我昆泰一人承擔好了。”
蒙戰先讓人攙扶着昆泰好生下去休息,臉上也是憂色重重,他心裡清楚這件事傳到穆苛等人耳裡,絕對會拿這事跟他發難,甚至將蒙兀部驅逐出去加以剿滅都有可能,但不管事後會面臨多嚴重的後果,蒙兀部首先要存活下去,不然談什麼都是空。
蒙戰看向左右驚疑未去的諸將,說道:“這也是不得已之法,大家先活下來要緊,而此法也僅此一回,往後絕不會再用。”
諸將心裡皆想,將巫蠻集結起來也就數百人,爲施展這血腥邪術,一次性就暴斃上百人,其他巫蠻也都或多或少受到反噬,想再施展這樣的一次血腥邪術談何容易?
蒙戰將對未來的擔憂收拾起來,定下心去研究其城牆來,看着披上一層猩紅色外衣的城牆,那猩紅色緩緩蠕動,看着分外可怖,他小心翼翼的用手觸碰上去,和城牆的質感一樣,但是卻留着溫熱。
他輕輕握住拳頭,向城牆擊打而去,但是相當於明竅初期的一擊,在城牆上只是發出瞭如擊敗革的輕響,落拳處猶如擊打到水面一般,激起了一道猩紅色的漣漪,這就是能開山裂土的一拳對城牆造成的所有傷害。
蒙戰和身邊的衆蠻將對視了一眼,也不得不承認,昆泰此法雖然血腥邪惡,但確實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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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考量,時間進入十月,寒流從瀚海之上侵襲而來,千里堯山白雪皚皚。
這時候也終於有消息傳過來,拓跋部內部也做出決定,要在堯山戰事了結之後,就推舉拓跋旗正式繼承族主之位,推動拓跋、克烈兩族的正式合併,到時候,就會有一個新的汗國在瀚海東部崛起,成爲瀚海歷史上爲數不多的汗國之一。
而在克烈、拓拔兩族的內部,則已經非正式以拓跋汗國自居。
一方面,拔跋旗在堯山西南麓連築數城,又派兵騷擾和劫掠堯山附近的部族,同時兩族合併、組建拓跋汗國的消息傳出去,那些搖擺不定的部族明白在汗國成立後,就會丟失了左右逢源的基礎,有些部族見機快,提前宣佈對拓跋汗國的效忠,紛紛派出蠻勇、奴隸,趕往牲口往堯山而來。
這使得白鹿城所面對的拓跋汗國戰兵,在一個月內,從十萬急劇擴充到十三萬,同時還有大量的奴隸被驅趕過來,隨着時間的延續,後續增援的兵馬,還會源源不斷的趕過來。
做好了所有準備的拓跋汗國遠征軍,悍然動起來,新生的戰爭巨獸露出自己猙獰的爪牙,而他們的獵物,就是三十里外的白鹿城。
一隊隊蠻勇列成方陣,喊着整齊的號子往白鹿城開去,一臺臺粗陋的拋石弩被輔兵推出,在被整飭過的道路上,吱吱呀呀的跟在陣後。
“昂昂”,十幾頭身高十米,渾身鱗甲,脖頸粗長的戰獸,昂天吼叫着從營寨旁走出,沉重的步子將大地震的悶響,匯入了滾滾洪流之中,只是這些巨獸身周似乎帶着某種氣息,所過之處,一片混亂。
把拓跋部的馴獸師們急得滿頭大汗,拼命的收束着巨獸往一旁走去,避免對行軍造成什麼麻煩。
拓跋旗志得意滿的帶着衆蠻將踏出簡陋的城池,揮軍白鹿城。
蒙兀部早早的就得知了拓跋汗國的動向,整個白鹿城頭兵戈林立,嚴陣以待。
蒙戰眯着眼睛向前望去,只見敵軍猶如鋼鐵洪流一般,彷彿永無止境一樣往白鹿城前填去。他身邊的衆蠻將被眼前的景象所奪,都說不出話來,站在一旁的穆圖臉色灰敗,彷彿站都站不住一般。
敵人還在匯聚,但是蒙戰已經清楚的感覺到城牆上的衆蠻勇士氣正在急劇下降。雖然經過大陣加持的城牆不再弱不禁風,但是四萬和十三萬的巨大差距卻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鴻溝,而且十三萬敵兵裡聚集了大量武勇強悍的蠻將。
深吸了一口氣,蒙戰一聲大吼,吼聲如龍吟虎嘯般在白鹿城中迴盪,將所有人的視線吸引到他的身上。
蒙戰竭力將自己的氣勢提向巔峰,在四萬蠻兵蠻將眼中,這個已經縱橫瀚海一百餘年的老人彷彿又回到了巔峰一般。
“是誰,將整個蒙兀部從一個幾百人的小部族帶出來,延綿成現在數十萬的規模?”蒙戰喊道。
“蒙戰族長!”四周稀稀拉拉的有人應和道。
“是誰,經歷了大小百餘戰,終於一統額爾蘭大草原,爲部族找到水草豐茂的久居故鄉?”
此時城中所有的戰勇看着滿面堅毅的蒙戰,有些老兵開始想起了當年蒙戰南征北戰的身姿,大聲的應和道:“是蒙戰族長!”
“那又是誰,能帶領着大家,在這場實力懸殊的戰鬥中,活下來!?”蒙戰此時鬚髮皆張,無比的自信讓白鹿城上下狂熱不已。
“蒙戰族長!蒙戰族長!”四萬人的齊聲高喊衝破雲霄,一股殺意慢慢凝結,將天空中紛飛的魔鷲驚的都往一旁飛去。
“我蒙兀部,真正的勇士,心裡哪怕是有失敗的念頭,都是恥辱!這次,我們以四萬面對十三萬,你們可能會害怕,會恐懼,但是你們要記得,你們的背後,是二十萬族人,是手無寸鐵的父親、母親以及子侄。他們用豐盛的食物餵飽你們,讓你們免於飢餓;他們用鮮美的奶酒奉給你們,讓你們免於乾渴;當你們受傷了,他們給你們最好的呵護,讓你們復原,難道你們要棄他們於不顧麼?”
“不會!”所有的蠻兵的血性都被激發了起來,他們紅着眼睛,爲自己剛開始的怯戰而羞愧。
“這一戰,你們註定有人要死去,但是每一個光榮戰死的人,靈魂都會迴歸先祖的懷抱,在哪裡,你的祖先會寬慰你,會給予你獎賞。如果你怯戰而死,你的靈魂依然會迴歸先祖的懷抱,但是你的先祖就只會辱罵你,讓你的靈魂不得一絲安寧。”
“對面的那些雜種,他們也是血肉之軀。我們會受傷,會流血,會死亡,他們同樣也會。但是我們的勇士受傷後會得到救治,死亡後靈魂可以迴歸留,可是他們不會。我宣佈,此戰過後,將那些雜種們骯髒的屍體,統統餵給魔鴉!”
蒙戰看了看狂熱一片的將士們,稍稍平緩了一下胸中的氣息,接着大聲說道:“所以我只需要你們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拿穩你們手上戰矛,將它們狠狠的捅進那些雜種的胸膛、肚子裡去,再狠狠的拖出來,讓他們的腸子留滿城頭。如果你們不幸陣亡了,請你們的英魂不要那麼着急離開,因爲……”
蒙戰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指了一下身周的一衆蠻將:“我,我們,隨後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