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多方牽制,以致安撫流民、賑濟災荒之事都沒有人想去做,這是大的局勢。而具體到地方,只要府縣官員敢於任事,在境內招撫流民,除了大倉不能隨便開倉放糧外,像編民入戶、組織流民墾荒耕種都是有章可循的份內職責,做了也沒有誰能站出來公然責難。
在朝堂沒有正式的賑濟旨意下達下來,陳海他們作爲客軍、客將,與地方勢力也沒有瓜葛,他就只能救助於屠子驥、趙融,通過屠氏、趙氏的人脈關係,說服梅塢堡所在的地方官員將桃花塢北片的七八萬人編入府縣戶籍。
屠氏乃京郡八族之一,趙氏也是縣侯之族,陳海相信他們真要能點頭答應下來,將七八萬流民就地編入府縣戶籍,就絕非什麼難事。
屠子驥與趙融對望一眼,他們事實上更擔心陳海是一匹難以馴服的獨狼,又怕陳海受河西太微宗牽制太深,最終效忠的還是董氏,這就會讓太微宗及董氏對西園軍滲透太深,卻完全不擔心陳海他自己在京畿建立勢力的野心。
董氏控地數千裡,境內裡兩三千萬人丁,才成爲一域強藩,陳海想在京畿建立勢力,要招攬七八萬流民,能算多大的事情?
屠子驥滿口答應下來,說道:
“行,我這兩天正要跟你告假去見閥主,我想族裡應該有人能遊說地方,將這七八萬人都編入府縣戶籍……”
屠子驥、趙融說了一些事,很快告辭離開,陳海獨自留在山上想些事情。
陳海心想着,等七八萬流民正式編入府縣戶籍之後,曹奉等人就可以在秋野河南岸正式確立宗族,編訓鄉兵民勇以及擴大采石場、礦場、鑄造場規模等事都可以順理成章的相繼開展,日後還可以在桃花塢北面建一座碼頭,多造漁船入秋野河捕漁,補充糧食的不足。
畢竟桃花塢北面的河灘草澤面積也有限,能開墾七八萬畝良田已經是極限,還是難以養活七八萬人,需要多想辦法增加收入;或許還可以抽調一部分武勇健銳補充到西園軍中……
陳海坐在山頂的小亭子裡,漫不經心的想着事情,驀然間感覺有一股極淡的氣機侵凌而來,猛然驚醒,手按住腰間的碧影劍,就摧動真元往隨身佩帶的九焰騰蛟印狂涌而去。
九頭烈焰怒蛟極瞬間凝聚成形,在陳海身遭張牙舞爪,要是將襲侵來的強敵撕成碎片……
陳海這才怒目轉身看去,卻見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凌空站在他百步之外,腳下雲霧蒸騰,也不知他從何處飛來,不僅分佈在伏蛟嶺裡的諸多暗哨都沒有察覺,甚至還悄然無聲的逼近他百步範圍之內。
“果然不虧是斬獲西北域闈域第一的人物,六識感知,竟不在開闢祖竅識海的明竅期玄修之下。”中年文士淡然而笑,彷彿半空雲霧裡藏有石階,凌空緩步往陳海這邊走過來,然而每一步都如有萬鈞,腳下隱隱有雷霆之聲生出。
陳海站在中年文士的面前,就覺此人的氣機彷彿大河春潮一般澎湃浩大,似乎隨時都能捲起掀天巨流將他打成粉碎——這樣的修爲好強!陳海暗感此人即便不如葛玄喬、陳玄真這一級數的地榜強者,絕對也有道丹境中期以上的絕高修爲。
雖然中年文士沒有殺機透出,但陳海不敢有絲毫的大意,眼睛盯住中年文士藏在寬大袍袖裡的左手,沉聲喝斥:“軍營重地,擅闖者誅滅九族,前輩此時退出,陳海便當前輩沒有來過。”
“我過來可沒有什麼惡意,只爲與你一見,不想驚動他人,”中年文士細長的雙眸鎖住陳海盯了數瞬,他雖然沒有殺意,但陳海在他如此之強的氣機侵凌下,心志卻無絲毫動搖的跡象,也是令他心驚不已,繼而哈哈一笑,聲音又尖又細的說道,“你要是不信,我將屠子驥、趙融喊上山來相陪也行。”
不待陳海傳訊示警,中年文士屈指輕彈,就見兩道淡若無痕的玄光往山下掣去,轉瞬間就見剛剛纔告辭離去的屠子驥、趙融,就直接往山頭飛過來。
“文先生……”屠子驥、趙融看到中年文士出現在伏蛟嶺,也嚇了一跳,趕緊上前給中年文士見禮。
陳海收起九焰騰蛟印,鬆開握住碧影劍的手,上前給中年文士見禮,說道:“陳海不識前輩真面目,剛纔一驚一乍,希望不要驚擾到文先生遊伏蛟嶺的雅興。”
燕京城藏龍臥虎,陳海認識的人卻有限,想不起地榜之中有哪一號人物姓文,但既然屠子驥、趙融並沒有介紹中年文士的意思,陳海也就假裝糊塗,請中年文士及屠子驥、趙融進亭子說話。
走進山頂亭子,中年文士揮袖一捲,空氣立時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潮溼往四面八方浸潤而去,很快就見層層疊疊的霧氣就白茫茫的從山間翻卷而上,彷彿雲霧之牆圍立在亭子的四周。
中年文士還是不想讓別人窺見他與陳海會面的情形。
走進亭子,中年文士在石桌後坐下,卻沒有急着說話,而是睜着他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陳海,彷彿要裡裡外外要將陳海渾身的毛細孔都看個透徹。
陳海等着中年文士有什麼話問過來,被他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心裡發毛,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心裡奇怪,即便這個文先生沒有在地榜上顯名露姓,卻也是燕州頂尖的道丹境強者,怎麼說話的聲音跟看人的眼神,跟女人似的?
陳海心裡這麼想着,再暗自打量中年文士,除去那雙水汪汪、春水盈盈的雙眸外,見他臉部線條確實要比正常人要柔和得很,臉頸及露出來的雙手肌膚也如少女般嬌嫩細膩,頷下的喉結也是將露未露,不十分明顯。
說是女扮男裝也不像,頸脖子及手腕的關節要比女人粗大一些;要說是男人,但這樣的男人也未必太妖豔了一些。
這姓文的到底是什麼來頭?
陳海暗暗思量,心想神秘人能令陳玄真之流的人物不計生死名利的效忠,地位必定非凡,而眼前這文先生顯然還達不到令陳玄真效忠的地步,應該也是神秘人的嫡系,纔會適時跑到伏蛟嶺來跟他見面。
這樣的時機,這樣的人物出面跟自己接觸,應該是要他更大的信心,這也說明幕後神秘人的佈局,已經漸漸有收網之勢了。
宦官!
陳海驀然間想到一個可能,他都給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下意識猛的擡頭打量了這個文先生兩眼,看他頷下的短鬚,果真是粘上去了,心裡又震驚的想,這姓文的如果是閹官宦臣,身體都殘缺不全,怎麼可能踏入道丹境的頂尖修爲?
燕州有什麼玄功絕學,竟能讓這假陽之人修煉成道丹?也難怪地榜中沒有這一號人物的存在。
中年文士似乎能看透陳海心中所想,說道:“文某自幼進宮侍奉,雖是殘缺之身,卻也不是不能修行……”
“陳海識微見少,還請文先生見諒,”陳海也知道剛纔一驚一乍是很罪人,不知道有沒有觸及中年文士敏感的內心,告罪問道,“文先生前來,可有什麼指教?”
“太尉府出兵征剿流民叛軍,你這大半年費力編練第七都新軍卻未能參戰,心裡可有什麼想法?”中年文士對陳海的詫異反應早就見怪不怪了,直接岔到其他話題上問道。
見中年文士突然問及這事,陳海心思一動,試探性的說道:“要是必敗之戰,陳海怎麼會急着率部去送死呢?”
“哦?!”中年文士訝異的盯着陳海的眼睛,似乎要從他的眼睛挖出他心裡真正在想什麼,絕不想到陳海他僅憑自己的悟性及洞察力就能一語說破天機。
屠子驥、趙融乍聽陳海這話,都大吃一驚,壓着聲音小翼的問道:“必敗之戰?”
屠子驥、趙融或許還不知情,但從中年文士的反應,陳海知道他心裡的猜測不假,心裡微微一嘆,沒想益天帝與太子贏丹兩派爲帝權爭鬥得如此殘酷,竟然不惜將新編練的西園軍六萬將卒都推到秦潼關去送死。
或許西園軍六萬將卒不會直接葬送在秦潼關下,或許前期會有幾場勝仗能打,但真正要實現幕後神秘人的算盤,唯有隨衛於期出征的西園軍六萬將卒慘遭重創,第七都的地位纔會突顯出來。
或許第八、第九都也是幕色神秘人所佈下的兩枚棋子。
在這場帝權歸屬的爭鬥裡,第七都要是僅有一萬悍卒,即便加上第八、第九都兩萬兵馬,也還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
而第一到第六都的六萬將卒,一旦遭受到慘不忍睹的重創,甚至全軍覆滅,到時候再重建西園軍,必然要以留守的三都兵馬爲核心進行擴建,才也就最終使西園軍完全落入幕後神秘人的掌控之中。
幕後神秘人與赤眉教有勾結?又或者幕後神秘人掌握着太尉府的情報機構,有意將赤眉教的真實情況隱瞞下來,誤導朝中大臣及太尉府的官吏一直漠視赤眉教的威脅?
陳海轉念間想了很多,但他也很清楚,他僅僅是幕後神秘人掌心裡的一枚棋子,雖然他不欣賞這樣的殘酷權謀,卻也不會多嘴置喙什麼。
“看來我今天過來,有些多餘了……”中年文士收斂起震驚的神色,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更多是對陳海的欣賞;陳海卻是說不出的彆扭,恨不得挖個坑將自己埋進去,也不想讓中年文士拿這樣的眼神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