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他立即補充:“我認爲,以你的智商,會明白我不是在趁人之危,對我來講,你沒什麼值得覬覦的。”
我默了默,問:“你爲什麼到現在都不結婚?從沒有過想結婚的女人麼?”以他的條件,二十五歲的年紀,就算不是閱人無數,也不會少有感情經歷。
“有過。”他語氣平靜如水:“她在我的賽車裡動了手腳,我由此失去了一條腿。”
我愕然問:“爲什麼?”
“有人付錢給她。這種事對你我這樣出身的人來說太正常了,家裡做生意,難免擋了什麼人的道。”他輕聲說:“說回你的事,我希望你能考慮這個可能。”
我搖頭,說:“現在我不打算這麼做。”
“爲什麼?”他問:“覺得良心上過不去?”
“嗯。”我說:“他那九槍裡也有我的份。”
“那種情況之下,他選擇保你是應當的。”他勸說道:“你們兩個有孩子,如果不能全活,就要想盡辦法活下來一個。況且他已經重傷,身體素質比你好些,受傷後,能夠多扛一些時間。”
我搖頭說:“我知道你沒有惡意,心裡也明白,你幫我這麼多,肯定是因爲我爸爸請求過你。”宣佈我的繼承人身份當天他就陪他祖父來過,這意味着他是他祖父以及我父親認爲可以參與這件事的人,所以我明白他說這些的立場和當初蒲藍完全不同,自然也不想傷他的好意:“我也承認,恨他時,我恨不得他死。但眼下,又覺得不能真的讓他去死。這件事曝光之後,不離婚,我頂多股價跳水,資產縮上一些,即便他進去,也不至於毫無辦法。離了,就等於告訴那些猶豫着要不要幫他奔走的關係們,連他老婆都覺得他們要完蛋,到時很可能樹倒猢猻散,誰都不肯插手幫他。我知道你這是好意,但一旦這樣,我就沒法對孩子交代了。”
孟簡聰又沉默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決心問:“那不久的將來,你還打算送他進監獄麼?”
我一愣,果然他剛剛的沉默不同尋常。我問:“我爸爸對你說過這件事?”
“你需要有個人幫你。”他沒有正面迴應我的問題。
“那畢竟是我能控制節奏的事。”畢竟到時要不要送他進去全在我,我要是不想送了,繁音也覺得應該好合好散,那就不送了。我說:“但這件事不同,何況那關乎他一個人,這關乎着他們整個家族。”關於繁音自己,可以做到即便他進去,也吃個教訓就出來,或牢底坐穿,但會被家裡安排保護,關乎他家族,那判決一結束,他的生命便開始倒計時,死是必然的。即便我的目的也是要搞死他,我也不喜歡這種“必然”。
孟簡聰便笑了,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說:“那我要聯絡繁老先生。”
“我不建議。”他說:“那位老人家還沒有聯絡你,你不必這麼急。”
我一聽這話便明白了,不由也笑了,繁老頭一直拐彎抹角地欺負我,給我壓力,歧視我女兒,雖然我不決定在這種時刻拋棄他們,但那老頭又不知道。
我說:“那位老人家一定會來求我的。”
“嗯哼。”
“但是。”我說:“尊嚴和麪子對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如果是費先生那種人,這一招才具有殺傷力。繁老頭畢竟太過能屈能伸了。
“有時候你真傻。”他笑着說:“除了讓他求你,就沒有什麼想要的嗎?”
想要的?
星星的事韓夫人答應了,也就不必着急,這話跟繁老頭順嘴一提就是,不必專門當個條件來談。其他的,我倒是想掌繁家的權,這樣就能充分保護我自己,但我已經失敗過一次了。
我便說:“我感興趣的無論如何都拿不到,餘下的全是不感興趣的。”
孟簡聰的聲音裡洋溢着一種很溫柔很寵愛,就像哥哥在哄小妹妹的那種感覺:“之前繁家被小家族仇恨的事,那位老人家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眼下正穩定,重新恢復地位只是時間問題。”
這老頭還真厲害,這纔多久?
他繼續說:“但暫時穩定也意味着現在是極容易出事的時候,所以,他經不起這一下。”
我說:“我明白。”從他喪心病狂地用星星這一點,也能知道局勢依然是經不起波瀾的,即便他真的覺得這樣對星星好,也未免太過討好林準易了。
“如果現在你幫他們撐過這一次,他們恢復地位後,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咬你一口,甚至把你吞了。如果你曾經常跟繁音共事,就會明白,這世上有一種人是狼,你可以愛他,崇拜他,忠誠於他,和他共同分享利益,甚至共患難。但千萬不能放鬆對他的警惕,他隨時都會翻臉咬斷你的喉嚨。”他說:“他喜歡做關係裡的掌控者,而你的樣子……實在不像一個奴隸。所以,只要有機會,他就絕不會允許自己被你控制,而如果你也不喜歡被控制,就要做足跟他周旋的準備。”
我心知他形容的是第一人格,他沒有感情,當然會如此行事,不會像普通人那樣講情分。聽他對繁音的描述,就知道他似乎在繁音手裡吃過虧,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我不由笑了:“你從他手裡賺過多少錢?”
“賺錢的事當然不是我。”他連連否認:“都是手下的人在盡力,我只管收賬。”
“騙人。”
他依然只笑,說:“護士小姐一直瞪我,我真的要走了。”
“不行。”我說:“我還有問題。”
“那位心理醫生暫時在我那裡,而且他比較安之若素,坦白說,和他聊天還蠻有意思的。”他再次發揮了聰明才智:“我已經請了心理學和精神病專家研究過他,也看了韓夫人一併交給我們的資料,可以確定他在對繁音做治療時違反了一部分精神病醫生工作守則。”
脫離守則的要求,那自然是有私人目的。
我不由咬牙切齒:“看來這傢伙就是給我老公洗了腦。”
“這是一定的,但我跟他聊天時,感覺他似乎沒有惡意。”
“人家可是心理醫生。”我說:“你也知道,繁音那傢伙意志堅定,尤其是那個第一人格。現在第二人格在短時間內發展得這麼強大,跟這位醫生脫不了干係,你當心不要被他也洗腦。”
他笑了一下,又說:“還有一件事,我一併告訴你吧。”
“什麼事?”
他還沒開口,女護士的聲音便傳來:“孟先生!現在已經十五分鐘了。”
“好好好。”孟簡聰笑着應了,又對我說:“我動用各方關係查了資料,經過一位偵探朋友提醒,發覺,黎醫生身上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疑點。那就是他從來都沒有和他弟弟面對面地出現過。”
“從來都沒有?”“從來”和“面對面”這兩個詞把我驚到了。
“對,我甚至給韓夫人打過電話仔細覈對過這個,從來都沒有面對面過。”他笑聲玩味:“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我還想問什麼,已經傳來了關門聲。
接下來自然沒人再來看我,且醫生也來了,又給我檢查了一遍。我覺得他們過分關注了,問他們我的病情,都說不重。不重還聊幾句天就不停檢查?不過,這倒無妨。因爲我實在沒心思考慮這個,而是不停地想着孟簡聰的那些話,如果不是跟繁音相處了這麼多年,我絕不會立刻想到這個:難道這傢伙也是人格分裂症患者?
之後的兩天都沒人來看我,我的頭偶爾疼,但醫生會給我用止痛,而我依然看不到東西。坦白說,我還是不能適應黑暗,經常會被各種微小的動靜嚇醒。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和繁音的感情還不錯,大約是我還在讀書時。我睡着之後有些好動,有天半夜突然覺得有人盯着我看,那種殺氣如同有人在脖子後吹冷風似的,愣是把我驚醒了。睜眼發現他正盯着我,凜冽的表情就像要殺人,嚇得我尖叫了一會兒打開了燈。那天的後半夜我們誰也沒睡着,他告訴我,他很怕別人在他睡着時碰他,還說,事實上,不怕生死的大都是些熱血青年和初出茅廬的小混混,別說殺人,他們連死人都沒見過。而越是見過生死,越是明白人命的脆弱,越是害怕失控,越是害怕生死。
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保持清醒,就如現在的我。
失明給我的最直接感覺就是失控,而這種失控讓我覺得恐懼。因此,當我想起繁音的這番話時,忽然發覺:我似乎正在變得像他。
我數着日子,發覺我在這個病房裡呆了十一天,醫生每天都來看我,態度特別的嚴陣以待。這十一天沒人來看我,讓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以什麼目的軟禁了。我每天都在要求見孟簡聰,每天都被拒絕,最後已經有些絕望:十一天,做什麼都夠了。最重要的是,這十一天,我都沒機會跟孩子們聯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