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隨後抓起桌案上的一個鵝毛撣子“啪”地一下打上了唐楚的胳膊——“我說你這小子怎麼這麼沒出息啊?自個兒媳婦長什麼樣兒不知道嗎?一共就兩個人,你也能拉錯一個?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唐楚抱住頭徹底趴在桌面上,滿腔的鬱悶在這一瞬間升至了頂點。
“母后啊!你打死我吧!我怎麼這麼笨啊!”
眼見兩人又開始習慣性地耍活寶,景貞受不了了——
“說來說去沒個重點!這孩子都是讓你給慣壞了!唐楚我可告訴你,相國的千金正在府裡等着出嫁,你別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鬧出事端來!”
“哎哎哎!”皇后再開口,“這可不行啊!你忘了你當初的悲劇?還要讓咱兒子再來一遍?”白了眼景貞,再看向唐楚,拍拍他的肩,道:“兒子!母后支持你!喜歡誰就去追,省得以後後悔!”
景貞無語,這麼些年了,他拿這個皇后就是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本來,阿聞的死對於他來說是一個死結,那個結鬱在心裡,怎麼也打不開。
以至於只要有人提到相關的事他都要心痛上好多天。
可自打……自打他登基後的第三個月出巡時遇到了她,這個不拘小節的江湖女子給了他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概念。
讓他第一次明白,原來生活還可以這樣,原來在皇家也可以有無拘無束的時候。
他給她講了阿聞的故事,這女子只跟着傷心了三天不到,竟開始時不時地將阿聞掛在嘴邊當成好笑的事來笑話他。
他最初很是忌諱,還跟她慪了一陣子氣。
但是一來二去的,她說得多了,他的心境也跟着變了。
慢慢地,阿聞不再只存於回憶,可以堂而皇之地被說出來回憶回憶。
這個小女子就這樣將阿聞從一個死結變成了可以隨時提及的美好。
而今,竟然可以拿這事兒來鄙視他了……
現在,她正在用自己的愛情觀去教育自己的兒子。
這明明是不該提倡的,但景貞就是不忍心打攪這一屋子看似緊張但實際卻溫馨至極的氣氛。
其實他也希望兒子幸福,所以才耽誤了這麼些年沒去逼迫他大婚。
他說有喜歡的人,他就願意等其去找。
哪怕已經將太子妃的位置許給了相國的女兒,但如果唐楚真的能將那個心愛的女子帶到衆人面前,然後對他說不,他便會成全。
他是皇帝沒錯,唐楚是太子也沒錯,唐楚日後要繼承皇位更沒錯。
但是做爲一個父親,在景貞心裡擺在第一位的,還是兒子的幸福。
唐楚根本不傻,他只是大智若愚。
對於這個江山,景貞一直都覺得,如果換了唐楚來做,大順一定會比他在位的時候要更好!
……
這一天過得算是平靜,昨夜的事人們全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了不提。
就連東方凌再見慕容雪的時候,也是連問都沒問。
但是被攪散的宮宴卻被告知在今日繼續。
當夕陽漸落,人們穿戴整齊再度前往聞樂坊的時候,慕容雪忽然就覺得這事兒實在是有些好笑。
明明就在昨天發生了一件很荒謬的事情,但是轉眼間人們就好像完全將其淡忘,還是談笑風生地去將昨天沒有完成的宴會繼續下去。
也許大家都習慣了這樣的表演,反正人生就是要經常戴着不同的面具去出席不同的場合,再說些不同的話。
一次又一次的表演而已,根本也沒有什麼。
走至半路,伴在她身邊的碧晴忽以肘間輕撞了她一下,將她漸遠的思緒成功地拉了回來。
她扭頭以目光尋問,碧晴卻是朝着前邊一個方向呶了呶嘴。
她轉目,但見得一條甬道上正有一隊人也奔着聞樂坊的方向走來,兩邊的人正好要往一條大路上匯聚,走了個碰頭。
對方至少有三十人,除去宮女和宮奴,還有十幾名侍衛。
中間一人正坐在四人擡着的攆上,淡黃色的薄袍加身,尊貴之氣一顯而出。
她只一眼望去,便下意識地亂了腳步。
伴在身側的東方凌微皺了眉,本想要拉着她往另一條路去,可胳膊剛動,還沒等碰到她的手,就見那個本來端坐在玉攆上的人突然總着這邊揚了一個極燦爛的笑臉。
那笑是對着慕容雪發出的,那麼的真誠、那麼的開心,也那麼的……情意濃濃。
唐楚的笑容是無敵的,就連東方凌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正在被其感染。
能夠擁有那樣笑容的人,他的內心一定也是潔淨無瑕的。
他笑,慕容雪也在迴應,兩人就這麼對笑着,而後,那唐楚就伸出手來,比在耳朵的兩側,衝着她做了一個鬼臉。
本來是淡笑着的女孩兒再忍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聲兒來。
東方凌火起,迅速地握住她的手,那好像他再不握住,這女子就能馬上從自己身邊逃脫開。
慕容雪的笑僵在手裡突然傳來的那片冰冷,而唐楚的笑容,也僵在雙手相握的那一瞬間。
他的鬼臉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收起,母后今早說過的一句話就在他耳邊迴響起來——
“可是兒子,那個落雪公主是炎赤二皇子未來的媳婦兒,這可怎麼辦呢?”
是啊!這可怎麼辦呢?
現實就擺在了眼前,這可怎麼辦呢?
他將笑容隱去,換上很正式的表情,很官方,但那自然上揚的脣角讓他看起來還是笑眯眯的。
衝着東方凌抱了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東方凌亦點了點頭回禮過去,手卻還是沒有放開。
唐楚沒再向這邊看來,只是揚了揚手示意下人繼續前行。
當他的玉攆與慕容雪擦肩而過的時候,東方凌感覺到正被自己握住的手輕輕地顫了一下。
再扭頭看去,慕容雪的表情卻依然沒變。
卸下了笑容,就還是那一副不帶一絲情感的冰冷。
在這樣的表情下,沒有人能看得出她的喜怒哀樂,那就像是一尊雕像,徹底將自己的內心隱藏。
就像他們相識的最初,她就是這個樣子。
他心生後悔,沒有人不願意看到自己心愛的人快樂。
只是這種快樂他東方凌給不了,他所能給她的似乎一直都是劫後餘生。
就算這些年她也會在製成一樣武器的時候驕傲地笑出聲,也會滿意地看着那一百名暗衛輕揚起脣角。
可是……他本以爲那就是她的快樂。
但自打來了大順,自從唐楚的出現,他便明白,從前在慕容雪臉上出現的表情並不叫快樂。
準確地說,那叫做成就感!
“走吧!”他輕言,下意識地就想要放開拉住的手。
可是他的手掌剛一鬆,卻又被反握了去。
“別放開!”有細弱的聲音傳來,透出了一種很強烈的恐懼。
他回望去,但見身邊的女子還是直視着前方,還是與剛剛一模一樣的表情,從來沒有變過。
但她的雙脣輕啓,卻是在很清晰地說着:
“東方凌,不要放開你的手。你說過,無論如何,永遠都不會放的。”
這話像是在提醒東方凌,卻又是在提醒着自己。
不離,不棄,這是他們曾經許給彼此的承諾!
……
今晚的宮宴比昨天還要熱鬧,聽說遠兒姑娘會在今日獻藝,很多大順的官員和聽過遠兒名聲的來客都翹首企盼,那份熱情實在是比對太子大婚的期待還要更甚去些。
景貞和皇后高坐上位,唐楚也坐在旁邊,在與衆寒暄之後便是頻頻舉杯,以笑臉配合着這一片歌舞昇平。
今晚的唐楚好像是變了一個人,慕容雪看過去的時候,但見得他有模有樣地坐在主臺上,面上除了那自然帶着的淡笑之外沒有其它任何表情。
對於不時走來對其敬酒的人也只是點點頭,但喝酒卻不含糊,有一杯就喝一杯。
漸漸地,那原本白皙的面色也帶了些微紅。
她從來都不認爲唐楚是一個很能喝酒的人,但如今看來卻並不盡然。
唐楚的酒量很好,她細數着,十幾杯下去,除了臉微紅,別的也沒見什麼分別。
就連時不時地與人對話,都還是如常的樣子。
她有注意到在自己看向唐楚的同時,還有兩道目光也不時地向自己這邊看來。
一個是那個搞笑的皇后,另一個則很陌生,是坐在唐楚身邊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來十六七歲,着了盛大的宮裝,與唐楚那一身太子官袍很是相配。
因是本國人,因而她並未罩面紗,嬌好的面容明晃晃地擺在那裡,着實令很多人羨慕。
慕容雪只想了一下便知道,那定是這大順國未來的太子妃,也就是即將要與唐楚大婚之人。
那日見到的相國,就是她的父親。
meiren在側,雖與唐楚並沒有太多的交流,但見得唐楚對其並不排斥,她心中暗想,會不會是他已經妥協?
她沒有避諱那兩個人的注視,甚至也與之對望回去。
皇后光明正大,在她看過來的時候很有趣地笑了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兒子,再豎起大拇指,做了個稱讚的動作。
那種母親的驕傲一下子就表現出來,讓人覺得很溫暖。
她亦回了個笑去,對這個皇后實在是很喜歡。
再看去那相爺千金時,對方像是一下子被人窺了心事一般,慌張地低下頭來,再不敢擡起。
她有些懊惱,其實那女子沒有必要害怕自己。
該覺得不好意思的人,是她纔對。
目光轉回,不經意地往東盛那方向一撇,卻見隱遙正把玩着一隻茶碗,時不時地就往主臺那裡看上一眼。
那動作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發現一般。
她再看了一會兒,便知道,隱遙看的人是唐楚。
昨日唐楚從自己身邊將人拉着就跑的情景又被想起,再看隱遙那羞se間帶着愛慕的目光,忽就明白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