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地看了楊睿一會子,王韜突然苦笑了一下。
狠了狠心,他乾脆把話挑明,“小兄弟,這麼說吧,周小姐那裡,我王韜的面子不夠,遞不上話去,但是王某人又不願意坐着等死,所以,是不是可以拜託小兄弟幫忙引薦一下郭局長?”
楊睿聞言笑笑,繼續裝傻,“哦,你說郭伯伯呀,他最近好像正在主持一個什麼專案組,我也見不到他呀!要不,你到分局門口堵着?興許就能碰見他。”
王韜聞言不由再次苦笑,“就怕大家走個當面,郭局長都不肯搭理我這個老傢伙呀!現在在青州,不知道多少人都在躲着我王某人呢!”
其實在王韜看來,眼下王家所面臨的這一場巨大危機,就是郭定邦嘴巴一歪的事情。
郭定邦是專案組組長,眼下不但手裡頭握着有直接來自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周學彬的尚方寶劍,而且還得到市委書記康如海的全力支持,他自己又是自始至終牢牢掌握這件案子的人,可以說,他的嘴往王家身上一歪,王家就要完蛋,而如果他肯稍微收點手,興許王家丟卒保車之後,還能逃過一劫。
因爲從根子上講,真正犯事的只是那幾個小混混,這裡頭根本就不該有王傢什麼事!雖然那幾個人都是在王家旗下的一家打手公司裡做事,但也不至於給誅連到這個地步!
說白了,王家只是被拉出來當冤死鬼給周學彬父女泄憤的!
但是這件事情裡最爲蹊蹺的地方、最讓王韜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也正是這裡:爲什麼從一開始郭定邦就要咬住王家不放呢?
這件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市裡面有人想要弄死自己、省裡周學彬直接遞下刀子來要幫女兒出氣,固然都是重要的原因,但根子卻還是在郭定邦這裡。
只是自始至終他都不可能見到郭定邦,所以他心裡的這些疑問也就根本無從問起。
發了一番感慨,他又忍不住下意識的擡頭看看楊睿:儘管他事先就對楊睿這個初中生的早熟有所猜測,但真到雙方面對面的談起來,他才發現,對方遠比他想象的更要棘手許多。心裡就忍不住想:倒是難怪郭定邦會那麼看得起這小子!
他擺出一副初中生的架勢來坐那裡裝傻充愣,你就算恨得牙根兒疼,又能拿他怎麼樣?
在王韜想來,郭定邦不是不想撈好處,只是此前自己給的好處太少了他看不上而已,真到能動手要動手的時候,他不但下手狠辣無情,直接就是滅門抄家的大刀揮起來,而且手段居然還滑溜的緊,倒是讓人忍不住要生出一番“此前倒是小瞧了他!”的感慨。
此前大家都說郭定邦是塊油鹽不進的臭石頭,現在看來也不盡然。
郭定邦身在公安局,知道自己身上有油水,但是又不願意爲一點小錢落下身段來,所以才一直蓄勢待發——在王韜想來,這大概就是自己會突然遭此無妄之災的原因之所在了。
這幫當官的,一個比一個狠,真是一口喂不到都不行,喂到了給的少也不行!
但問題是,面前這小子一臉憊懶,真是讓人想喂都找不到地方下湯匙!
就在這時候,王韜瞥見楊睿似乎是笑了笑,知道他可能是要說話了,就屏息以待。楊睿看看他,問:“王伯伯要找郭局長,是不想當冤死鬼?”
聽到這句話,王韜心想終於來了。
對於他來說,只要肯張嘴就好,就怕你不張嘴!
於是他就笑笑,“怎麼?小兄弟你願意幫忙引薦一下了?”
楊睿撇撇嘴,“引薦麼,我是沒那個本事的,我郭伯伯平常管得嚴,都不許家人打聽他的工作的。”頓了頓,又道:“不過,如果王伯伯願意聽一下的話,我倒是想跟你做筆交易。”
“你?”王韜聞言下意識的就是一驚,忍不住就心想:難道這小子並不只是郭定邦留給自己的一條窄路,在這件事情裡,他還扮演了更加重要的角色?
要知道,最開始出手救下週學彬那個女兒的人就是他,而且據說在富貴巷派出所的時候,他還曾跟郭定邦閉門密談了足有十幾分鍾!
但是,想了想,王韜又在心裡搖了搖頭。
即便連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確是少年老成,身上有着絕對不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穩重與睿智,甚至還很狡猾,但是要說他會心機深沉到故意給自己做下陷阱,然後再跑來跟自己談交易,那也未免太讓自己這種算計了大半輩子、以心機深沉自詡的老傢伙汗顏了。
世間怎麼可能有如此妖孽!
心念電轉之間,無數念頭在腦子裡此起彼伏,嘴裡卻說:“小老弟要跟我做交易,那隻怕這個交易可是不太容易叫我沾光的了,不過我還是想聽一聽。”
說話之間,他臉上始終帶着微笑,混到他這個地步的人,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其他人休想從他臉上看出他心中所想。
不過,楊睿是特工出身,而且還是超級特工。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在自己說那番話的時候,他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瞳仁有着瞬間的一下收縮,左邊耳朵也輕輕地動了一下……這些幾乎不會爲普通人所留意到的小細節
,對於楊睿這個精通心理學的人來說,卻已經足夠了。
於是他笑笑,“要說起來,這個生意很簡單。”
看着王韜,他淡淡地繼續道:“我負責想辦法把上上下下的視線挪開,救你王先生一家十三口人的命。”
王韜聞言眼睛一眯,“轉移視線?這倒是個好辦法,不過,怕是不太容易呀!”
又問:“那你要我做什麼?”
楊睿伸出三根手指,然後又收回兩根去,道:“第一,我要一份足以把賈沅和董國慶一舉扳倒的直接證據,最好是現場錄音或者電話錄音什麼的,要最重點最直接的。”
楊睿笑笑,“……比如串通構陷同事什麼的,像什麼生活作風問題呀,貪污受賄呀那些糾纏不清的東西,我想王先生也不會拿出來丟人的。”
說完了不等王韜開口,他已經繼續道:“我現在在跟你王先生談交易,推諉的話我不想聽,這件事對於其他人來說或許接近於不可能完成,但是很不巧,我知道王先生肯定能辦法,據說王焦王科長還是很得董書記的倚重的!”
王韜聞言驚訝地看了楊睿一眼,卻又很快低下頭去。
這幾乎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純粹就是出於王韜幾十年一路打拼爬起來所積累來的敏感,他雖然無法察覺到楊睿到底做了什麼,但還是會下意識的想要避開楊睿的眼睛。
頓了頓,他緩緩地道:“我王某人辛苦了十幾年,就只扶起來這一個呀……”
說着,他擡手摸摸頭髮,“這麼說,你是爲了楊區長的事情來跟我談交易的?”
楊睿笑笑,“也是,也不是。”
王韜點點頭,有點想要冷笑,卻最終只剩下苦笑,“區長和紀委書記聯合起來陷害一位副區長,這案子倒真是不小了,要說用來轉移視線,倒是趁手的很。”
頓了頓,他嘆了口氣,“郭局長真是高明呀!爲朋友兩肋插刀,好漢子!就衝他這份義氣,好,這個條件,我答應了!”
楊睿笑笑,並不辯解,王韜願意把這件事往郭定邦身上想,那也隨得他。
於是他隨後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不久之後的某一天,我要青州市委常委會上的三張票!”
如果說剛纔聽楊睿突然提到王焦還只是讓王韜大吃一驚的話,那麼這句話就是震得他差點兒從沙發上直接蹦起來!
郭定邦還真是神通廣大呀!
只是,他提出這個條件是什麼意思?
王韜目光如蛇地緊緊盯着楊睿的眼睛,楊睿則目光清明地與之對視,毫不相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氣,有些頹然地道:“我只能拿到兩張!”
楊睿倒是容易滿足,見好就收,“好,那就兩張!”
王韜眉頭緊皺,不知不覺的,腰背就有些微微的彎曲。
對於他這樣一個叱吒風雲幾十年的人物來說,從頭到尾始終都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傢伙掐着脖子,牢牢地掌控着談話的主動權,想來也是難過。
而且最關鍵的是,楊睿的兩個條件提出來,下下都打在他的七寸上,把他死死的壓住,甚至還會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自己的底牌已經被對方完全看穿”的錯覺,饒是老練如他,也覺得被這難以承受之重給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五月天裡,竟是有置身冰窖之感。
這時候,楊睿已經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第三,我需要一個,或者幾個夠分量的替死鬼。”
這一次王韜聞言只是略略沉吟片刻,就點了點頭。
相比起前兩個條件的苛刻與迫人而來,這個條件倒是題中應有之義了,從一開始他就沒想到自己能全身而退:省紀委書記和市委書記同時拔刀,要是不給他們割回一塊肉去就想脫身,那他也未免太瞧不起“人民民主專政”這幾個字了。
只是,即便面前這個年輕人時時處處都給他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他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你這三條,我算是都答應下來了,王某人說一是一,絕不反悔。不過,小兄弟你就那麼有把握能救下我王某人這條命?”
楊睿自信地點點頭。
王韜卻是眼睛一眯,嘴角帶着一抹冷笑,“小兄弟,你可別蒙我!”
頓了頓,他淡淡地笑着道:“自古民不與官鬥;但有些時候,魚死了,網也是免不了要破的。”
這話裡威脅的意思就十分明顯了。
楊睿聞言就撇嘴,特不屑的樣子,道:“如果你不信我的話,此事可以到此爲之,就當咱們沒見過。不過……”
頓了頓,他笑笑,突然目光炯炯地逼視着王韜,道:“如果武力能解決任何事情的話,那你今天找我做什麼?”
王韜啞口無言。
頓了頓,他擡起頭看着楊睿,眼睛微微眯着,卻是突然笑了,若有所思的道:“楊少,我對咱們的這次交易倒是突然有信心了……”
夜色已深,茶樓裡很安靜。
站在窗前目送楊睿攔了一輛出租車離開,耳邊又聽着兒子噔噔噔焦急的上樓聲,王韜反而心靜如水,嘆了口氣,忍不住嘆息道:“世間怎麼可能有此等妖孽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