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頭,她面帶輕鬆的微笑,“長亭哥哥,你的洞察力不比母后遜色,雪兒說的話是真是假,你自能分辨。找那麼多的藉口和理由,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
謝長亭左右看了看,這個馬車確實大得有些離譜,並且隔音效果似乎也不錯,所以倚雪說話一點兒也不擔心被車外的人聽了去。
坐在軟塌上,謝長亭放鬆身子,輕輕倚靠着車壁,小小的人兒坐在他腿上輕得好似沒有一點重量,偏生說出口的話總是讓人感覺重逾千斤。
“雪兒,孩子就該有孩子的樣子,你這般老成,真的好嗎?”謝長亭無奈地嘆息,覺得既然無法避免提及這個話題,索性換個方式對待,打個太極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倚雪皺了皺鼻子,不滿地道:“你總是在扯開話題。”
謝長亭摸了摸她的頭,儼然一副慈愛的長輩模樣,“你總是有意無意地想勾起我的內疚。”
倚雪聞言,皺眉道:“長亭哥哥可不要冤枉我,我不過是想讓你面對事實而已。”
面對事實?
事實究竟是什麼,誰又能知道?
“長亭哥哥。”倚雪淡淡一笑,眼角泄露些許睿智的瞭然,“你昨晚向我父皇母后說的那番話,我知道是什麼原因。”
謝長亭垂眼望着她黑色的頭顱,漫不經心地以指尖輕輕纏繞着她的髮絲,聞言也不驚慌,淡淡笑道:“我說了什麼話?”
“你說你要成親。”倚雪沒有擡頭去看他的表情,徑自垂着眉眼,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迫不及待地提出了這個請求。”
迫不及待?
謝長亭手上動作微頓,似乎的確有些迫不及待了,失了平常的鎮定與冷靜。
靜靜地看着腿上這個小人兒,謝長亭沒有說話,心裡卻在想,是不是因爲心亂了,才輕易讓舉動失了分寸?
倚雪對他的反應仿若未覺,徑自淡淡笑道:“因爲你聽到了楚寒的話,知道我的血擁有讓人停止衰老的效用。你覺得自己比我大得太多,所以不願意與我在一起,怕耽誤我的一生。同樣的,你更不願意因爲要與我在一起,而用我的血達到那樣的目的,所以,你便寧願選擇與一個陌生的完全不認識的女子成親,也要絕了我的希望……對麼?”
一字一句一針見血,句句平淡卻透着犀利的鋒芒,直指問題核心。
謝長亭看了她一眼,神色幽深,卻還是沉默。
倚雪垂着眼,眸光定定地凝視着自己粉嫩的指尖,小聲撇嘴道:“其實,每隔兩天取一滴血,對我來說並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人的身體都有自動造血的功能,流失區區一滴血又算得了什麼?不過,看長亭哥哥你這麼體貼的份上,我自然也不忍心以強迫的方式造成你的困擾。”
謝長亭垂眼,眼底思緒本有些複雜,待倚雪話音落下,卻突然覺得她的語氣有些不對——
輕鬆的語氣中,似乎帶着些許奸計得逞的意味。
“長亭哥哥,你不能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看待。”倚雪終於慢慢擡眼,直視着謝長亭儒雅平靜的面容,眼底劃過清晰可見的得意之色,偏偏面上的表情卻顯得分外無辜,“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語氣突然放慢,像是在故意吊人胃口。
謝長亭心裡漸漸升起不妙的預感,眸光微轉,視線最終定格在還拿在手裡的顏色晶瑩剔透的白色青花瓷茶盞上。
倚雪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嘴角再度揚起狐狸似的得意笑容,點頭確認了他的猜測,“……是的,長亭哥哥,你沒猜錯。我的血除了有讓人停止衰老的功效,還與常人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不但沒有血腥味,而且滴入水中也會很快溶解,顏色變得很淺淡,不仔細看,幾乎都看不到異樣。”
謝長亭臉色漸漸變了,握着茶盞的手漸漸收緊,直到指關節慢慢泛白。
倚雪繼續道:“若只是清水,以你的眼裡,有可能會察覺到其間異樣,但若是再摻入其他的顏色——比如茶,便是真正再也看不出一點不同之處了。”
砰——
倚雪話音落下,茶盞自謝長亭掌心滑落,摔至地面,碰到了黑曜晶茶几的晶腿,發出清晰的聲響。
茶盞的質料顯然是極好的,沒有碎,但謝長亭的面色卻陡然變得蒼白若雪。
前面的馬車裡,躺臥在軟塌上的蘇末忽然眉頭一皺,看向斜倚在一旁悠然看書的蒼昊,見他神色淡定如常,面上並無緊張之色不由放鬆了神經,挑了挑眉,“這是什麼聲音?”
馬車的隔音效果好,不代表能瞞過他們倆的耳朵。
蒼昊視線沒有轉動一下,保持着看書的姿勢不變,淡淡道:“長亭失態了。”
“長亭失態?”蘇末饒有興味地挑高眉頭,須臾,喃喃自語,“雪兒可是這世上第二個能讓長亭失態的人,本事還真不小,不愧是我的女兒……不過,真是遺憾,我居然錯過了。”
蒼昊淡然瞥她一眼,“放心,以後機會多的是,有的是時間讓你遇上。”
蘇末慢慢躺回軟塌上,星眸盯着頭頂的紫色軟煙羅紗幔,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清冷卻充滿惡趣味的笑容,“真想看到長亭失控的模樣。”
蒼昊眉眼微斂,對她的趣味不予置評。
“本姑娘雖然愛的刻骨,但遇上你這麼個彷彿能掌控一切的傢伙,便是連最基本的傷心欲絕和被哄的機會都失去了,真是深深覺得遺憾。”蘇末嘆了口氣,喃喃道,“愛情進行得太順利,總覺得少了些轟轟烈烈的感覺。”
傷心欲絕,轟轟烈烈?
蒼昊嘴角微抽,不鹹不淡地睨了她一眼,“末兒,身在福中不知福,這句話不知道說的是誰?”
蘇末聞言,表情一訕,瞬間閉嘴不言了。
謝長亭眉心凝固,表情微僵,眼神終於也失卻了冷靜。
倚雪怔怔地看着這一幕,擡起頭,怔怔道:“長亭哥哥,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