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沙沙作響,樹後現出一人的身影,那人神色複雜望着溫逸藍。溫逸藍見到來人並不驚訝,只是向他走去,臉上滿是鄙視與憤怒,“我知道你在……你跟了這麼久,不動手嗎?”
“我這次找你,並不是想殺你……”
溫逸藍卻好像並未聽到邑江離的解釋,聲音越發激憤,嗓音變得沙啞,“怎麼了,那天你不是很厲害嗎!不是一劍就殺死了莫茶嗎!難不成被師父嚇破了膽子,變成縮頭烏龜了嗎?”
邑江離了解溫逸藍的憤怒,他不知該如何承認錯誤,亦不知該如何,只是支支吾吾地說道:“師父他……想要你回去……”
話音未落,溫逸藍一劍刺向邑江離,邑江離心下一驚急忙後退數尺,擡頭看向溫逸藍,方纔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面,溫逸藍冷笑道:“你要說的,我都知道;我要說的,你可知道?”
邑江離便問是何,不想溫逸藍一劍殺至眼前!
“殺人者,拿命償!”
兩人武功差距甚大,溫逸藍本不是邑江離的對手,又是重傷在身,卻在戰鬥中佔了上風!邑江離自知有罪在身,便只是躲閃並不回擊,直退到無可退處,被絆倒撞到樹上。溫逸藍卻是毫不猶豫,狠狠一拳砸向邑江離,邑江離心知不妙,急忙側頭躲過!溫逸藍那拳直接砸中樹木,通天古樹轟然倒塌,兩人四目相對!
無法澆滅的怒火,在溫逸藍的心中熊熊燃燒起來,他一字一頓道:“邑江離,我知道,憑我的武藝今日殺不了你,但是你記着,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定報此仇!”
兩人正在僵持,樹枝上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紫衣少女,面帶薄紗,貌若清揚百合,聲如黃鶯婉轉,“黑衣小子,你師父已經醒來了,他要我找你回去。”
邑江離聽到師父甦醒,不由心生喜悅,欲與少女離去。溫逸藍見邑江離要逃走,急忙舉劍刺去。不想劍還未碰到邑江離,已被紫衣少女擋住。紫衣少女抓住溫逸藍的手腕,勸道:“我看你臉色蒼白,脈相紊亂,似是重傷在身。這些藥物是外傷用的,你先拿着。”
紫衣少女取下腰間的香囊,給溫逸藍遞過去,不想溫逸藍呸的一聲用劍劃破,清香的花草紛紛散落。紫衣少女也不在意,飛身離去,邑江離急忙跟上,只是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溫逸藍,藍衣少年站在慘景之前,身影無限淒涼。
兩人離開後,世界再度安靜,陷入一片死寂。
溫逸藍就這樣靜靜地站着,他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夕陽落下明月升起,然後被烏雲遮掩。在漆黑一片、不見五指的古老樹林中,忽然刮過一陣腥風,草木窸窸作響。樹叢中露出一雙血紅的眼睛,滿含殺氣蠢蠢欲動,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獵物。
狂風過後,萬籟俱寂,四周安靜得連心跳都可以聽到。
野獸殺氣畢露,它嘶叫着殺向獵物,不想一道劍光閃過,怪獸甚至沒看到溫逸藍出劍收劍,便全身碎裂而死!一瞬之間,鮮血四濺,破碎的屍體飛落在枯草上,溫逸藍轉身看去,只見魔獸羊
身人爪,虎齒鷹眼。
原是一隻還未成年的饕餮,以人爲食,位列四大凶獸之一。萬物自降生之後,便有正邪之分,鬼怪如此,凡人亦然。
溫逸藍從出生起便留在蓬萊,未曾外出,他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何,只是幻想它如書中所描繪的一樣精彩。他終於知道,外面的世界,寫滿了善惡,寫滿了強弱,寫滿了生死。
又是一陣風過,伴隨着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飄來,“你要在這裡站到什麼時候?”
溫逸藍聽出是莎曼彤的聲音,他不敢回頭,不敢面對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只是低頭道:“弟子沒臉再留在蓬萊。”
莎曼彤見溫逸藍渾身顫抖滿心自責,心中涌起無限痛惜,她輕聲問道:“你不回蓬萊,那你要去哪裡?”
溫逸藍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搖着頭重複地說“我不回蓬萊”,莎曼彤聽他去意堅決,也不好勉強,只得問道:“你不回蓬萊,那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事情?”
溫逸藍咬牙切齒道:“我要報仇,我要爲大師兄、爲莫茶,還有那些慘死的師兄弟報仇!”
“你要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溫逸藍聽到師父的問題,咬着嘴脣並不回答,莎曼彤走到溫逸藍的身後抓住他的肩膀,發覺他全身緊繃微微顫抖,不由嘆氣。莎曼彤伸手將溫逸藍扭向自己,狠狠地扇下一巴掌!
那一掌聲音極其響亮,驚飛棲鳥數只。
溫逸藍並不覺得疼痛,他本以爲師父是氣他不自量力,不想莎曼彤說道:“即使你們有血海深仇,他仍然是你的父親。我知道你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又爲何強求?”
溫逸藍的手心早已攥出鮮血,他大聲地嘶吼道:“我可以!我可以做到!我一定可以殺了他!不管他是誰!”
莎曼彤揚起手掌,溫逸藍本以爲又要挨她一掌,反射性地閉上雙眼,不想下一瞬間便被擁入溫暖的懷抱。溫逸藍睜開眼睛,才發現莎曼彤緊緊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一直好奇自己的來歷。我並非一個合格的師父,我不知道告訴你之後要如何安慰你,我怕你傷心難過,更怕你知道後會心智受損走入邪道。我一直心存顧慮,不曾將身世告知與你,不想反而害了衆人。”
溫逸藍痛苦地閉上雙眼,莎曼彤說的話他何曾沒有想過?曾經他存在幻想,也許自己是英雄的兒子,也許有一天父母會來蓬萊接他回去。直到他漸漸長大,開始察覺長老和衆位上博看向他的眼神,掩藏着一絲的厭惡和歧視。溫逸藍知道自己出身非善,但是仍然想要知道、想去了解——只是未想到真相如此殘酷。
“你的母親名叫溫婉,出身青樓生活淒涼,我不知她與獸生如何相遇如何相愛,我只知道他們最後結爲了夫妻。獸生本爲武林禍害,武功高強位列天煞七星之一。他和溫婉結合後,更加惡了十倍,兩人朋比爲奸禍害武林。他們的罪行惹怒了桃花源和蓬萊閣,衆長老商議爲武林除去此害,於是,我與衆師兄妹奉命前去圍殺七星。後來接到黑木村村民的消息,
得知溫婉藏於此地古林。衆人趕到此處,不想溫婉正在分娩,然後誕下了你。我收養你後,遵照溫婉的遺願,爲你取名溫逸藍,撫養你長大成人,教習你武功道法,傳授你真理正義。也許你確實不爲天地所容,但是你的降生卻承載着愛與希望。雖然溫婉和獸生罪孽深重,但是那與你無關。你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但是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我一直對你嚴格要求,也是因爲如此,我怕你走上你父母的道路。現在想來,是我錯了,不該對一個孩子如此嚴苛。”
溫逸藍急忙搖頭道:“不是的,師父對我很好,是徒弟……徒弟自己不爭氣……”
莎曼彤停頓許久,方纔緩緩說道:“我之所以如此待你,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爲我的師妹。”
“師父經常去竹林深處祭拜一個人,師父說的可是她?”
莎曼彤點點頭,她不會忘記那一天訣別,少女血紅的長髮隨風飄動,曾經的頑皮嬉笑已經在少女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決然的眼神和不屈的意志,她與師兄無法勸阻,只能呆站在一旁看着少女離去。
師兄的眼淚,和你回眸的笑容,我永遠不會忘記。
“那日,師妹即將赴死,我眼睜睜看着她離去,卻毫無辦法。師父總是教育我們,世界上有很多珍惜的東西,並非只有依靠力量才能得到,一味追求武功道法的強悍,反而會迷失了自我。但是與師妹死別的時候,我才知道。如果沒有力量。你連自己擁有的東西也無法守護。我無法保護師妹,甚至沒法在她危險的時候站在她身邊。我只能站在遙遠的月臺看着她死去,那樣的經歷,我不希望你承受,沒想到……”
溫逸藍想起師兄弟死去的場景,攥緊了手掌,莎曼彤嘆氣道:“我希望你能回到蓬萊閣,不管哪裡有多少悲傷的回憶,不管別人如何看待你。但是剛纔我也說了,你的道路由你自己決定,即使你選擇離開,我亦無話可說。”
四目相望,無限溫情。
黑暗已經過去,曙光破空而來。水色天融,朝露清潤,草木幽深,百鳥歡鳴。晨曦萬丈,從莎曼彤的身後照射過來,“溫逸藍,告訴我,你的選擇是什麼……”
我想和師父一樣,站在耀眼的陽光裡。
這句話,他很想說出來,卻終究是咽在喉嚨。溫逸藍看着莎曼彤伸出的雙手,心情隨之慢慢平復。
無論有多麼悲傷的往事,都要面對新的開始。溫逸藍向前邁出一步,緊緊抱住莎曼彤,他第一次感受別人的心跳,與自己相同。
莎曼彤從腰帶中取出一把笛子,笛子通體如冰晶瑩透亮,配有紫藍色的寶石。莎曼彤將笛子遞給溫逸藍,解釋道:“這把笛子名月落霜華,我本想送給師妹,沒想到它誕生的日子,就是師妹死去的時候。現在,我把它送給你,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對你的期望和囑託。不要再猶豫,不要再悲傷,堅強地走下去,選擇屬於自己的道路。”
溫逸藍點點頭,雙膝跪下,恭敬地接過笛子,“溫逸藍謹記師父的教誨,必定不辱師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