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駛往深寧縣，林霄的心情與上次截然不同。
甚至，他都放棄了開車，把司機的任務交到沐婉秋的手中。
“你有些緊張。”
時不時瞥過來一眼，沐婉秋竟有幾分晃神，“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
林霄苦笑出聲：“畢竟是百草枯，無藥可解的毒藥。”
“哪怕是神奇的《天聖玄鍼》，也對百草枯無計可施麼？”
“我不確定。”
林霄斟酌道，“《天聖玄鍼》中確實有專門應對解毒的針法，但我沒在百草枯病人身上試過，所以，我也不確定那一式針法能起多大作用，好在周院長說，患者是中度中毒，又有合適的肺源，如果能成功移植，治癒率還是比較大的。”
沐婉秋有些不理解了。
既然林霄也認可換肺的治療手段，神情怎麼還如此凝重？
這不像他！
許是看出沐婉秋的困惑，林霄輕聲問：“你應該沒接觸過國內的百草枯患者吧？”
沐婉秋如實的搖搖頭。
林霄嘆了口氣：“大多數中度中毒的百草枯患者，都是自殺所致，這些人在中毒前期，求生意志薄弱，對醫生的各項治療都極難配合，而隨着毒性深入，可使用的治癒手段越來越少，他以爲自己快要如願，更大的麻煩卻來了。”
“患者的肺部會高度纖維化，讓他陷入一種極難的呼吸狀態，這種狀態會持續一段時間，到時，人類的求生本能開始戰勝理智，他重新燃起了生的慾望，可偏偏，各個衰竭的器官會告訴他，無論他的意志多麼強大，他都不可能生存下來。”
“前期求死不能，後期求生不得，這就是百草枯患者的心理常態，而作爲醫生的我們，全程把這一切看在眼裡，那種蒼白的無力感，會把你拉向一個情緒的懸崖絕壁，一不留神，就會掉入痛苦的深淵。”
車廂內，空調的溫度並不算低，但林霄一番話，卻讓沐婉秋感覺到森森的涼意。
關於百草枯，醫學界有這麼一句話。
給你足夠的時間後悔，卻不給你一絲機會活命。
此刻，她才深切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在無盡的懊悔中慢慢死去，不僅是對病人的折磨，亦是對醫生的一項考驗。
“希望這次的病人，跟我想的不一樣吧。”
林霄把視線轉向窗外，唏噓的吐出一口氣。
臨近午夜，二人趕到深寧縣醫院，周院長正在手術室外等待他們。
當然，氣勢攝人的劉天虎一衆人也在。
“林醫生，沐主任。”
周院長上前，神色複雜的看着二人，“萬分感激，萬分感激！”
不等林霄說話，劉天虎邁出一步：“林醫生，請你務必醫好我的女兒，這裡是一百萬，待手術成功，還有……”
“我問你，病人爲什麼會服用百草枯？”
“什麼？”
劉天虎怔住了，他的氣質很有威懾力，很少有人敢直接打斷他的發言。
而更讓他愕然的是，在與林霄對視的時候，竟感覺一種淡淡的壓力，反而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要躲避。
眼神閃爍了幾下，他給出答案：“就是誤服。”
“你確定？”
林霄的眼神更加清澈，且穿透力十足。
這次，劉天虎有些不耐了。
“這跟你們的急救有關係嗎，林醫生，請你不要浪費時間！”
“林醫生，先搶救吧。”
周院長生怕劉天虎收不住脾氣，再讓這些手下們上演一出全武行，趕忙拉住了林霄胳膊，“我先帶你進去看看病人。”
目光沉穩的掃過劉天虎，下一刻，林霄才緩緩收回。
冷聲道：“聽院長的，先救人。”
進入手術室，赫然看見馬宇等人圍在手術檯上，爲病人做各項檢查，不遠的角落還有一道人影，神情頹靡，四肢癱軟，不是朱珠又能是誰？
“朱主任，還不快跟林醫生彙報情況！”
看見她這幅德行，周院長便恨鐵不成鋼的訓斥出聲。
朱珠先是一怔，突然間，她整個人都復活過來，一個激靈爬起身子：“林醫生，你終於來救我了。”
“請你搞清楚。”
沐婉秋目光一沉，冷聲道，“我們救的是病人，不是你，你在柳葉杯的所作所爲，我們依然會追究責任！”
朱珠心裡咯噔一下，但僅此而已。
對她來說，真相大白又怎樣，總好過她去面對劉天虎的怒火吧！
林霄的迴應更加直接：“出去，別礙眼。”
“我……”
朱珠試圖爭取留下，卻看見周院長暗中對她擺擺手，只好硬着頭皮，挪步出去。
隨後，林霄與沐婉秋相繼上臺，換下兩名醫生。
因爲還不瞭解病人的情況，林霄沒有貿然掌管主刀位置，而是暫作爲一助，在旁觀察。
“病人是昨天早上入院，到現在爲止，做了三次全胃腸洗消，一次血液灌流，三次糖皮質激素注射，以及四次抗凝治療！”
儘管看不見林霄的面容，但馬宇明白站在身邊的是什麼人，能聽的出，他的語氣中除去凝重，還有幾絲興奮，“目前，病人肺纖維化的速度有所減緩，但我認爲，只是藥物作用，一旦藥效過去，毒性將捲土重來，屆時，我們會失去最佳的換肺時間！”
目光在四周的儀器上快速掃過，旁邊，沐婉秋將一疊疊檢測數據遞到面前，供他對比參考。
片刻，林霄示意沐婉秋放下數據，淡淡問道：“還沒上麻醉吧？”
“還沒。”
麻醉師苦笑道，“不知道您什麼能到，所以我們不敢輕舉妄動。”
“嗯。”
“那您的意思是，現在開始麻醉？”
“稍等。”
林霄把手搭在病人的脈搏上，“麻醉會影響一個人的脈象，一切等我診斷結束再說。”
聽見這話，麻醉師人都傻了。
他們幾乎把全院最先進的檢測儀器聚在這裡了，結果林霄要用中醫裡的切診來進行判斷？
鬧呢！
只不過，這到底是院長親自請來的大牛，誰也不敢真的發表意見。
“怎麼樣？”
靜謐的幾十秒總算熬過，當林霄結束診脈，沐婉秋便迫不及待的問，“能手術嗎？”
林霄搖了搖頭。
眼底，是一抹沉凝：“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的脈象告訴我，她根本無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