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山的小路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往山下走去,不過讓人感到滑稽的是,這兩人穿着一身乾淨的道袍,卻均是沒有穿鞋,赤腳踩在泥濘的小路上。
二人的頭上還各自帶着一個道冠,將頭上的傷口掩飾了起來,若是不看腳下,那年齡大的老人,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
“師傅,咱們這是幹嘛去啊?”
葉天可是知道,在老道背上的包囊裡,有兩雙嶄新的布鞋,也知道師父不讓穿鞋的用意,不過他對老道士的行徑還是很不解,打扮的這麼光鮮,不會是下山去行騙吧?
“昨日下山,見到有一戶人家門前掛了白幡,想必家裡死了人,我帶你去做場法事……”
老道嘴上說話,腳底卻又加快了幾分,那裡距離茅山主峰還要近一點,要是請了上面的道士,自己這趟可就白跑了。
“做……做法事?”葉天被老道的話雷得的裡焦外嫩,這好像是和尚的活了吧?道士去幹這個,是不是有點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
似乎看出了葉天的心思,老道嘴裡哼了一聲,說道:“怎麼了?我教你背的《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簡稱就是《度人經》,可度人三途,五苦八難,超凌三界……”
老道這話說的卻是在理,和尚道士均是可以做法事的,尤其是在這茅山地區,道教的普及遠勝佛教,家裡有白事,也多請的是道士。
只不過剛剛經歷了那敏感的年代,加上改革開放不久,一般人家裡也沒什麼閒錢,所以就沒有了那麼多的講究,葉天小小年齡,自然不知道這些了。
“師傅,那戶人住在哪裡啊?”葉天追問了一句,小孩子要面子,他可不想穿着這身打扮被同學們看見,那還不被人笑死啊?
老道士卻是不知道葉天的那點小心思,說道:“在茅麓鎮上,走快一點,不然中午趕不到地方了……”
“哎!”
知道去處後,葉天高興答應了一聲,加快了幾分腳步,他的學校不在茅麓鎮,也不認識什麼人,自然不用怕丟面子了。
來到山下之後,老道和葉天找了處溪流洗乾淨了腳,換上了鞋子,往茅麓鎮走去,雖然不過二十多里路,兩人卻是到了中午才趕到鎮上。
“嘿,今兒是集市啊……”來到鎮上後,葉天頓時興奮的喊了起來。
在他們這個地方,每逢初一十五,鎮上都有集市,十里八鄉的人都會來此擺攤賣東西,最是熱鬧,相對算是比較寬敞的鎮子上,此刻已經是擠滿了人。
地處茅山境內,葉天和老道的這身打扮也不顯得突兀,因爲在周圍的人羣裡,並不乏道士的身影。
“師父,看,那有耍猴的……”
“哎,師父,快看,爆米花……”
擠在人羣裡,葉天已經是目不暇接了,在此時葉天的心中,或許這裡就是世界上最熱鬧的地方了。
“咳,師父,那不是咱們的同行嗎?還鐵口直斷呢,師傅,你和那老頭比,誰更厲害點呀?”葉天眼尖,看到一處算命攤子,頓時拉住了老道。
“去去,這有得比嘛?你師父以前進出的都是高門大宅,要是混成這樣,怎麼對得起祖師爺的臉面?”
老道被葉天的話問得臉色發綠,堂堂麻衣一脈的嫡系傳人,怎麼可能去路邊擺攤呢,這占卜問卦雖然是江湖中最常見的,但也分個三六九等的。
像這種路邊擺攤看相測字,一卦收個八毛一塊的,是行裡最低等的了,而且多半也沒什麼真才實學,老道纔不屑爲之呢。
“臭小子,累死老道我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葉天從人羣裡給拉了出來,老道也是累的氣喘吁吁,沒好氣的指着前面說道:“快點走,不然午飯都沒得吃了……”
從鎮子東頭擠到了西頭,趕集的人少了很多,順着老道手指的地方,葉天看到一戶起着兩層小樓的人家。
在這個正處於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還使用着糧票的年代,能蓋起這麼一棟小樓,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最起碼也是家萬元戶。
放在平時,這麼一戶人家,絕對是讓人羨慕的,不過此刻從旁邊路過的人,看向這戶人家的目光中,卻多是憐憫,有些不厚道的人臉上,還帶着點兒幸災樂禍。
……
在這兩層樓房的獨門小院裡,有一個靈堂,一個二十多歲的婦女,抱着個八九個月大,已經睡着了的小男孩,一臉愁雲。
“他大伯,要不,把小軍送縣醫院看看吧,這一醒過來就要哭,也不是辦法啊……”
看着懷裡小臉煞白的孩子,女人心疼不已,這丈夫去了,要是孩子再有個三長兩短,她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這已經是第五天了,前幾天來弔唁的人多,倒是沒功夫多想,現在丈夫已經出過殯,該來的都來了,院子裡也安靜了下來,小娃子的哭聲,愈發顯得讓人撕心裂肺。
一個三十多歲的大漢正悶頭抽着煙,聽到那女人的話後,狠狠的將菸頭在地上掐滅了,站起身說道:“行,這邊讓你嫂子照應着,回頭吃點東西,咱們就去縣醫院……”
苗老大有些鬱悶,自從前年跑起了運輸,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不僅成爲遠近聞名的萬元戶,更重要的是,二弟媳婦在去年的時候,生了個大胖小子。
對於苗家來說,這可是個了不起的大事情,要知道,苗家兄弟兩個,苗老大連生了四胎,都是女兒,這老二的兒子一出世,頓時被全家人都寶貝的不得了。
但是誰能料到天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就在這小日子越過越好的時候,老二的一次出車,卻是遭遇了車禍,連個屍首都沒能保個囫圇。
更要命的是,自從老二出了車禍,小侄子也開始生起病來,整天哭個不停,也不肯吃東西,去鎮上的醫院卻又看不出端倪。
家裡一連串的變故,讓苗老大這七尺漢子的頭上,也多了幾絲白髮,三十多歲的人,腰背居然顯得有些佝僂了。
“唉,小軍又醒了,他大伯,怎麼辦啊?”
或許是兩人的話聲吵醒了女人懷裡的孩子,小傢伙一張眼睛,就咧嘴大哭了起來,心疼的那女人連連掉着眼淚。
“不行,現在就走,去醫院!”
苗老大把剛點着的香菸扔到了地上,伸出手將孩子抱了過來,剛剛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卻發現門前站了兩個人。
“這位真人,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作爲改革開放第一批富起來的人,苗老大雖然心中着急,卻沒有失了禮數,當下一邊安撫着哇哇大哭的侄子,一邊看向老道士,至於老道身邊的葉天,則是被苗老大自動過濾掉了。
“無量觀,這位居士有禮了……”
老道看了苗老大一眼,出右手,屈食指(含一氣化三清之義),擡至胸前,開口說道:“我和門下弟子行徑路過這裡,發現貴宅陰煞極重,這裡地處道教聖地,不知道這位居士爲何不找人化解呢?”
老道士的話,讓葉天偷偷翻了個白眼,“找人化解?那你跑的像兔子爹那麼快乾嘛?不就是怕被人搶了先嗎?”
不過聽到老道提及陰煞,葉天有些好奇的擡起頭,像院子裡看去,他也跟老道學過地氣堪輿方面的知識,只是卻從來沒有見到過什麼龍氣陰煞之類的。
“嗯?這……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葉天運用老道所教授的知識觀看院子的時候,早上在腦中出現的那個龜殼,突然又出現了,驚得葉天差點喊了出來。
只是和早上不同,龜殼在葉天腦中滴溜溜的轉了一圈之後,背上的紋線光芒大盛,忽然化爲氣流,溢向了葉天的雙眼處。
“這……這就是師傅所說的陰煞嗎?”
當那股氣流充斥在葉天眼中的時候,眼前的景象,似乎和剛纔有些不同了,在靈堂的右側,有一些淡淡的灰色霧氣。
雖然此刻陽光高照,但這個位置卻被靈堂的帆布遮擋住了,那淡淡的霧氣依然是凝而不散,和旁邊的陽光顯得有些涇渭分明。
“莫非這就是古人對陰陽的解釋?”
看着眼前奇異的景象,葉天心中冒出了這個想法,作爲長在紅旗下的少先隊員,他是決計不相信什麼鬼神之所的。
而這霧氣只是稍顯陰冷,也不是什麼聊齋志異裡的陰魂鬼怪,倒是和古字“侌”的解釋有點相像,那就是正在“旋轉團聚的霧氣”,爲寒,爲暗,爲聚。
“小子,怎麼了?”
正當葉天在腦海中搜尋十萬個爲什麼以解釋眼前景象的時候,突然感到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回過神來後,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院子裡。
“沒事,師父,我在觀察您說的陰煞呢……”被老道士這一打岔,葉天眼中的景象又恢復成了原樣,那淡淡的霧氣卻是再也看不到了。
“小真人也看出來了?我這房子真有問題?”
聽到葉天的話後,苗老大有些懷疑的看向這小道士,要說老道身上的確有股子高人的味道,但這小毛孩子懂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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