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的中國肯定是多事之秋,一個統治中國200年的王朝幾乎在一夜間崩盤!連帶着發生各種各樣的危機變故也就不足爲奇了。所以兩江的金融盤子在滑縣會戰的消息傳來後就理所當然進入緊繃狀態了——畢竟滿清的大商人大多和朝廷高官親貴勾結在一起,如兩淮鹽商、山西晉商這樣的商人,更屬於特權商人。滿清一倒,他們的特權自然隨之而去,由這些特權商人開辦的錢莊票號出現擠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如果匯豐行這樣兩江事實上的中央銀行被兩江總督衙門控制,那麼在這個時候就該放鬆銀根,應對可能發生的擠兌。可是匯豐行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一夜之間就將同業拆借利率提高了20倍,而且拼命收緊銀根,恨不得將市面上的每一塊銀元都攥在手心裡面!
單單是這樣,江南錢莊業或許也能熬過去,可偏偏又出了一“立信錢莊倒閉事件”。這錢莊行業之間一直是有同業拆借存在的,這個立信錢莊在倒閉之前,還用高息拆進了大筆資金,總額不下500萬兩,還連帶着傳出了江南錢莊業被滿清朝廷捲走5200萬兩白銀的謠言!
這個時代的清政府可不比後世那些反應迅速的現代政府,哪怕是林則徐也沒有在第一時間採取有力措施闢謠——其實他自己也相信這事兒了!還讓魏源派人去調查。
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上海發行的《大公報》上又開始言之鑿鑿地宣稱:大清已亡!說太平天國已經在西曆1848年11月8日攻破北京城,道光皇帝在景山上吊自殺!而且攻破北京的太平軍還進行了屠城,北京城內的20多万旗人和8萬守軍殘部全部被屠,滿清的根基已毀,再無復興之可能!
與此同時,《大公報》上還刊登了大明朝廷發動第二次北伐的公告,宣佈江浙皖川四省將是大明北伐的目標。
在這一連串壞消息的打擊下,原本還在苦苦支撐的兩江錢莊業終於不堪負重,紛紛倒閉歇業,朱明大軍未到,一場讓兩江練軍無可餉之銀的金融風暴就先吹起來了!
上海,兩江總督官署。
“朱濟世真的準備動手了?”
簽押房內,林則徐的心腹濟濟一堂,個個愁眉不展。聽到林大總督的問話,大家都默默點頭。雖然誰都沒有說話,但是每個人臉上的愁容已經說明問題了。
林則徐又把眼光轉向了潘世恩的長子潘曾沂,此人原來患有肺癆,不能出來做事,就在蘇州養病。一年多前來上海接受西醫用黃連素治療,居然有了起色,整個人精神煥發起來了。林則徐和潘世恩交厚,便讓舉人功名的潘曾沂當了江蘇布政使,和領着洋務幫辦大臣一職的魏源一起負責替江南練軍籌餉。
看到林則徐的目光投過來,潘曾沂就是一嘆:“穆翁,兩淮的鹽商、南潯的湖商,還有蘇南的士紳都被這次的錢莊倒閉風潮坑苦了……他們的銀子都不是放在家裡面的。”
大家聽到錢莊倒閉風潮,都沒有說話。兩江士紳豪商對兩江練軍的支持是有目共睹的,林則徐掌控兩江纔多久?他們已經捐輸報效了上千萬銀元,另外還出借了上千萬給兩江總督衙門——這一次的錢莊倒閉風潮除了“寶鈔之禍”和局勢動盪,大概也少不了兩江總督衙門借款太多的因素吧?現在錢莊大量倒閉,兩江士紳鉅商就算有心助餉,也無力籌錢了。
潘曾沂又嘆了一聲:“家父準備把蘇州的田產抵押出去,好歹籌集些現銀,可是咱們中國人的錢莊裡面都沒銀子,洋人的銀行又……不肯貸款。”
洋人的銀行也不肯借銀子!不用說,這一定是匯豐銀行在背後搗鬼!現在江南和廣東的銀行錢莊就屬匯豐行最強大,說是行業龍頭都小了,該是行業主宰纔對!特別是在朱明地盤上,任何一家銀行、錢莊,都得將所吸納存款的25上存到匯豐銀行才許開業,真是比皇上家還霸道啊!可是洋鬼子偏偏一點脾氣沒有,乖乖把白花花的銀元存進匯豐行,真是活見鬼了。
“穆翁,我看這個匯豐行一定是有銀子的,不如發兵抄了它!”
講話的人是劉勳,山東高密人,據說和劉羅鍋他們家是同族,舉人功名,原先是林則徐的幕僚,後來又去山東募兵,拉起了十幾個營頭。大概和一幫粗逼混久了,什麼話都敢說出口了。
林則徐麾下擁有軍隊最多的李鴻章聽到劉勳的話,卻只是搖頭:“抄?人家匯豐行不傻,會把金山銀山放在那裡讓咱們抄?再說抄完以後怎麼辦?就算抄到幾千萬兩銀子,咱們就能打敗朱濟世的北伐軍了?歸根結底,咱們兩江的武力還是弱,依附於大清還能自保,現在大清沒有了……就必須在太平天國和大明之間擇主而仕之!”
李鴻章這話可說到點子上了,兩江集團最大的困難不是沒有銀子,而是武力薄弱。區區七八萬練軍,還都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新手。能和朱明二十幾萬精銳老兵打?林則徐真要有這個力量,早就率兵北上勤王了。
聽了這番話,大家都默然無語,又將目光投向了林則徐,他是老大,眼下大清淪亡,朱明北伐,何去何從就只能由他來拿主意了。
“今天就到此爲止,先散了吧。”可林則徐卻一臉疲憊地站了起來,輕輕嘆了口氣,就轉身往簽押房後門走去了。
……
蘇州城西閶門外10裡外的楓橋鎮上的寒山寺內,有一處陳設雅緻的小小院落。在江南一片惶恐的氣氛當中,這所古寺名剎,還是大體維持着原來一貫的安靜閒雅。其他地方的風潮,似乎並沒有影響到這座有一千三百多年曆史的古剎。穿着長袍的僧人仍然日復一日地念經禮佛,只是到這裡燒香祈福香客的人驟然少了許多。
在寒山寺的大雄寶殿裡面,一個白髮老者正對着一尊釋迦牟尼佛金身佛像。在那裡喃喃地念經。每唸完一遍,就在面前的黃紙簿上面畫一個紅圈。黃紙上面,密密麻麻的滿是紅圈,真不知道這老者在這裡唸了多少時間的經了。一片寂靜當中,只有悠遠的鐘聲從大殿外面傳來,讓這個大殿更加顯得不類塵世。
在大殿門口,一個穿着一襲明朝文士衣裳的中年,正默默地站着,身邊還陪着一個十八九歲,長相頗爲儒雅的青年。這兩人,一位就是現在大明左丞相、湘陰侯左宗棠,他是奉命來江南遊說兩江總督林則徐的,不知怎麼就到了蘇州寒山寺;一位名叫潘祖蔭,是蘇州城有名的才子,他父親潘曾綬是眼下的江蘇巡撫,而他的祖父則是昔日被道光皇帝尊稱爲“潘師傅”的潘世恩。便是那位正在念經的老人。
“芝翁是在爲北京城罹難的三十多萬旗人和綠營官兵祈冥福嗎?”左宗棠淡淡地問身邊的潘祖蔭。
潘祖蔭道:“阿爺是在爲滑縣和白沙鎮兩戰中罹難的官兵,還有在黃河決口改道中罹難的直魯豫三省黎民百姓祈冥福。至於北京……阿爺不相信粵匪已經破城,他說外面的傳言都不足信。”
左宗棠卻搖搖頭道:“太平軍破城不過早晚之事,芝翁是滿清三朝元老,替道光一家唸經也是應該的。就是我家天子,也是敬重芝翁、穆翁這樣的大清忠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