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爲民剛回過頭,孫慶成把整個雪團摁到他臉上,一邊兒摁還一邊兒糊了他滿臉雪,拍拍手之後一本正經地說,“良藥苦口利於病,哥們兒幫你治治瘀傷……”
話還沒說完,趙爲民已經捏了一雪團整個塞進他嘴裡。
大雪天,兩個人團着雪團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在大院兒裡,有爹媽在身邊,每天放學把書包扔在雪地裡就開始打雪仗,沒有下鄉還是服役的考慮,沒有知青還是戰士的選擇,所有糟心的事兒都扔在了雪地裡。
“爲民!是不是你!”倆人正玩兒的高興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聲音,叫着趙爲民的名字。
“哎,是我,是我!”一邊回話,倆人趕緊把衣服弄整齊,站直了身子,趙爲民眯縫着眼睛,還是沒看清楚喊自己的人是誰。
還有幾步路的時候,趙爲民纔算是看清楚,說話的也是下鄉的知青,和自己不太熟,叫葉承,手裡拿着手電筒晃了幾下。
“你大半夜上山……”葉承對趙爲民和白妮的事兒心知肚明,因爲葉承以前也喜歡過白妮,但是他沒有許成軍那麼“執着”、那麼死皮賴臉,早就知難而退了。葉承猜到了趙爲民爲什麼上山,試探性地問了問。
“沒什麼,我不太放心,想再上山來找找。”
葉承聽到這話之後沒有回答,嘆了口氣,他就是從山上的方向下來的,拉着趙爲民往山下走,趙爲民不幹,一震肩膀,“幹什麼?有話直說。”
“山上,不用去了。”
趙爲民一愣,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啊,山上不用去了?爲什麼?“人找到了?”
問完這話之後趙爲民覺着自己特傻×,要是人找到了還唉聲嘆氣?想到這兒,趙爲民更是一頭霧水。
“不是,搜救工作結束了。”
“爲什麼啊?”趙爲民嗷咾一嗓子,“人還沒找着,怎麼結束?”
“是這樣的,通過上頭的判斷和總結,認爲正常人在零下三十五度以下的氣溫裡無法存活這麼長時間,所以也就沒必要繼續搜救工作了,況且最近的搜救工作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沒必要再耗下去了……”葉承說這話的時候心虛了,他知道趙爲民肯定不會滿意自己的這個答案,但是這也沒辦法,上面要求這麼做,他沒辦法和人家對着幹,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並不是他們任何一個知青能夠改變什麼的。
“什麼,什麼他媽的叫沒必要!你給我翻譯翻譯,什麼他媽的叫他媽的沒必要!”趙爲民聲嘶力竭地對着葉承喊着,像是丟了小狼崽的母狼一樣要發瘋。
孫慶成看着葉承臉上掛不住的表情也不太好意思,把趙爲民拽到了一邊兒,“有什麼事兒咱們回去慢慢說,葉承他們也剛從山上下來,這都大半夜了,趕緊回去睡覺吧,有事兒明兒再說。”
“明兒說?明兒我和鬼說去啊!我他媽的爲什麼大半夜跑到山上來,你以爲我是上來找刺激來了?還不是害怕人在雪窩子裡熬不住麼,多少個明天我都能等,白妮能等麼?”趙爲民扯着嗓子喊着,樹上的雪被震了下來,掉在人的臉上,有點兒冷。
“這個也不是我們決定的,”葉承也瞭解趙爲民的感受,他拍了拍趙爲民的肩膀,“畢竟是上面做的指示。”
“什麼叫上面?”趙爲民一把推開了他的胳膊,“就幾個狗屁不懂的東西,說的話還能當他孃的聖旨?”
“你和我這麼說也沒用,我現在就得下山把這事兒給白老爹說。”
“用不着。”
葉承無話可說,也有點兒生氣,氣氛異常尷尬,孫慶成上來幫忙打了兩句圓場,“我看這事兒還是讓爲民過去給白老爹說合適,他倆畢竟一直住了這麼長時間,爺倆慢慢說。”
略微緩和了些許,葉承也就帶着一羣人下了山。
趙爲民在一旁站了半天,直到指頭尖兒冰涼的時候,他咳嗽了半天,孫慶成也一直不說話,第二根菸掐滅之後,兩人下了山。
他一直思量着要怎麼把這件事情告訴白九龍,始終開不了口。
半夜裡,趙爲民剛躺下就有人來敲門,是住在村口的趙屠戶,他不是屠戶,只是每當別人家要殺豬宰羊的時候,他都非搶着要幫忙,哪怕人家殺只雞,他也要擺出一套莫須有的規矩,非要去幫把手,殺完了就賴着不走,跟人家要點下水什麼的,被人戲稱爲屠戶。
“白老爺子睡了麼?”趙屠戶站在院子裡大聲嚷嚷着。
“睡了,你有啥事兒明天再說。”
趙爲民不耐煩地擺擺手要攆他走。
“別啊!”趙屠戶急了,“救命的事兒啊!”
白九龍在院子裡咳嗽了一聲,披着外套走了出來,想必是剛剛被吵醒了,醉酒之後被吵醒,白九龍腦袋有點兒疼,沒好氣兒地指着趙屠戶,“啥救命的事兒?腳後跟磕牙啦?”
“我娘出事兒了!”趙屠戶話說到一半,咚地跪在了地上。
趙屠戶家後院擺着一口棺材,說起來時間長了,是他爹走了之後不久的事兒。趙屠戶的爹平時身體挺好的,那天不知道怎麼着一口氣兒喘不上來就過去了,結果臨了連個棺材都沒打就入土了。過了沒多久,他娘就鬧騰着讓他給自己打副棺材,免得自己走的時候也連個鋪蓋卷都沒有。
他孃的身體不好,若是不依肯定又要鬧一場,趙屠戶就請人給他娘打了一副棺材,打完了就一直放在後院,都好幾年了,他娘身子骨不太好,一直病病怏怏的,每次眼看着不行不行又好過來了。
今天晚上他娘沒吃飯,說是不想吃,下午就一直在屋裡躺着,晚上他琢磨着不吃不行啊,就煮了點稀飯給他娘送進屋裡去了,誰知道看到他娘不對,閉着眼睛說胡話。
“娘啊,煮了點粥,您吃了啊?”
“不吃。我是仙家,吃了你們凡夫俗子的東西就不能上天了。”
趙屠戶以爲是他娘睡糊塗了,又哄着老太太吃粥,誰知道哄了兩句,老太太急了,“我乃是城隍大仙,此次前來是特意將天機告知與你,念在你是個孝子的份兒上,我告訴你吧,你娘只有不到半個月的陽壽了!”
“啊?”趙屠戶嚇了一跳,連碗都掉在地上了,“那可怎麼辦啊?”
“我來就是有個辦法告訴你,你娘前世得罪了一個人,欠了業障,你去給那個人燒紙焚香,供奉他,做得好了,我就想辦法給你娘再多添點陽壽,明白了麼?”
趙屠戶連忙點頭,詢問了那個人的名字。
“時間不多,手腳麻利着點兒,不然的話我也保不住你孃的陽壽,懂了吧?”
“懂了懂了!”
說完之後,他娘就閉上眼睛睡了起來。
心裡着急的趙屠戶什麼都顧不上就出了門,想要去鄰居家裡討點黃紙,出了門才突然想起來白九龍,知道他在這方面上有能耐,想請他來幫幫忙定奪定奪。
“白老爺子,您說這可怎麼辦好啊?”
“你穩住了,明天早上起來讓你娘該吃吃該喝喝,晚上的時候我去你家找你,親自和仙官談談,看能不能給你娘多討幾年壽數。”
趙屠戶聽完這話連忙道謝回了家。
第二天太陽剛要落山,白九龍早早地吃完了飯,用硃砂筆在臉上畫了起來,像是唱戲的扮相,畫了個大花臉,趁着天剛黑了就出門直奔了趙屠戶家裡。
聽到有人敲門,趙屠戶連忙小跑着出來,“白老爺子,您可算是來了,急死我了,我娘又……”
正說着呢,他一開門看到白九龍那扮相頓時嚇了一跳。
“你娘怎麼了?”
“仙官附體了,責怪我今天怎麼沒去給人家燒紙,現在正鬧着在屋裡砸東西呢。”
白九龍擺擺手進了門,趙大娘正在炕上坐着,地上碗盤碎了一地。
“您老人家可是仙官啊?城隍大仙?”白九龍笑眯眯地說着。
“那是當然了!”
“哦,那你可知道我是誰啊?”
“你是誰?”
“我乃是抓鬼的鐘馗,想和仙官聊聊行麼?”
趙大娘臉色頓時就變了,轉身背過去,不再看白九龍,“不聊!我和這家人有話要說,你哪裡來的回哪裡去!休得妨礙本仙官!”
“大膽小鬼,還在這兒裝神弄鬼的,是不是等我捉你回那陰曹地府,丟進十八層地獄啊!”
“不要不要!我……我再也不敢了!”
“聽着,該幹嘛幹嘛去,要是再敢跑出來惹事兒我捉了你讓你不得輪迴!”白九龍怒罵着,從腰後掏出了桃木枝衝着趙大娘比劃起來。
“我這就走!這就走!”
說着,話音剛落,趙大娘躺在了炕上,趙屠戶給她餵了兩口米湯才醒了。
白九龍要了毛巾把臉上的硃砂都擦掉,坐在了炕邊。
“老爺子,到底是什麼東西作怪,不是說是城隍大仙麼?”
“哎,這年頭連鬼都跑出來糊弄人,”白九龍頓時笑了,“這鬼自稱是大仙,讓你去給某
某人燒紙對吧,其實他就是那個某某人,在陰間缺錢花了所以才跑來糊弄人。”
“那我娘沒事兒了吧?他說我娘壽數快到了!”
“壽數是天註定的,就算他是城隍大仙,能給人要來壽數?聽我的,把你們家後面那個棺材拿遠點兒,那東西就是尋找了棺材纔來的,要說是身體好好的人他也嚇不住,再說身體好好的人要棺材幹嘛?他就是看到了棺材跑來嚇唬你們,有些事情啊,順其自然,聽見了沒有?”
趙屠戶連忙點頭,把白九龍送了回去。
吃早上飯的時候,看着趙爲民臉上掛的彩,白老爺子什麼都沒問,倒是傻妹兒,傻乎乎地拿了熱毛巾非要給趙爲民擦臉,沒輕沒重的手勁兒擦得趙爲民呲牙咧嘴,更疼。
思來想去,趙爲民還是沒有想出一個緩和的方式把停止搜救的事情告訴白九龍,但是老爺子自己已經知道了。也許是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或者什麼好心人略顯多嘴多舌的安慰。
老爺子抽菸的時間變得更長,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偶爾太陽下山的時候他會搬着板凳在門口坐一會兒,抽兩口。在以前,那是他等着白妮幹活回家的時刻,但是現在,再也不會有人聲音脆響地喊他一聲“爹”,然後上來搶走他手上的菸袋鍋說他是老煙槍。
直到夜幕襲來,他才落寞地把板凳搬回去,夾雜着哀怨的嘆息。
說起這陣子,發生了一件事情,讓趙爲民短時間忘記了白妮的離去。那件事情讓他本來對神怪絲毫不信的想法發生了改變。
從田裡回來,白九龍和趙爲民一前一後地走着,宋有才迎面來了。
平日裡宋有才最喜歡揹着手走路,他說大官兒都這樣,而他是天生當官的料,所以不這麼走自己都不舒服。
今天卻不同,宋有才一腳深一腳淺地衝着白九龍跑了過來,拽着白九龍的袖子,上氣不接下氣,“老哥!”
趙爲民立馬有了興趣,宋有才這麼客氣地說話可是第一次,八成是有什麼事兒想要求白九龍。
“啥事兒?看你跑得這個喘。”
“我兒子出事兒了!”
白九龍拍拍他的後背,讓他先把氣兒喘勻了再說,宋有才擺擺手,“我兒子惹了狐仙了!”
宋有才的兒子叫文孰,今年三十冒頭,規規矩矩的莊稼人,和宋有才一點兒都不像,平日裡不愛說話,和和氣氣的,和大家關係都不錯。
文孰又不打獵,怎麼就惹了狐仙了?
原來話說起來是前天晚上的時候,文孰的丈母孃有病了,他媳婦熬了點兒補身子的湯讓他幫忙送過去,回來的時候天都黑得像是染了墨汁,烏雲遮月。
正走在平時回家的路上,文孰遠遠地就看到有一隊人在路上走着,手裡提着燈籠、扛着箱子櫃子,上面都用紅布扎着大紅花,看起來好不喜慶,文孰就樂了,他喜歡看喜事兒。
然而剛扯開嘴角,他立馬覺得事情不對,哪有人大半夜結婚的,這都是什麼時候了?他頓時感覺頭皮跟炸了似的,心裡發毛,想必是遇到什麼不是人的東西了。
可是眼看着那隊人走得越來越近,迎面過來了,又沒有什麼岔路口能跑得掉,他心說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娶你們的親,我走我的路,就當是什麼都沒看見。
如此想着,文孰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硬是低着頭一直往前走着,地上都被他們手裡那燈籠映成了紅色,奇就奇在一丁點腳步聲都聽不見。
文孰都能感覺到自己上下牙打顫,那也沒辦法,硬着頭皮走吧,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着。
估摸着應該差不多了,文孰擡起了頭,您知道他這時候看到了什麼?像是剛剛低下頭往前走的時候,那隊伍還是隔着自己那麼遠,正衝着自己走過來。
本來以爲這事情和自己沒關係,現在看來也沒那麼簡單了,問題是自己又誰都沒衝撞過,幹嘛和自己過不去啊?文孰不知所措,眼看着隊伍近了,從路上跳下去,趴在了地裡,想躲過了這隊人再說。
他剛藏進了苞米杆中間,那隊人就從自己面前走過來了,有扛着嫁妝的,有吹嗩吶的,有擡轎子的,還有新郎騎着高頭大馬。
可是那羣人看起來個子都特別矮,走起路來也特別慢。
好不容易等着那些人過去了,文孰從地裡爬了出來上了小道上,不經意間回過頭去,騎在馬上的新郎正好回頭,和文孰看了個對眼。
那新郎身穿紅袍、長靴,長着一張狐狸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