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緊盯着蘇進,過了一會兒才哼了一聲,說:“得虧你遇到的是我。”
這口風……有點意思啊。
何三直起身子,道:“你要是碰見的是我那些師兄弟,就算他們能養出這樣的絲樣……要只用九天就批量產,他們也得叫你滾蛋。”他輕輕哼了一聲,說,“你自己也知道,一條蠶從孵出來到成蟲成繭,要24-28天。9天成蠶,這不科學!”
蘇進注視着他,笑了起來:“但是三哥是有辦法的,對吧?”
何三嘖嘖兩聲,點了點他說:“這小子,無事叫何三,有事叫三哥,賊精賊精的。”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蘇進賊精,但他只是笑着,沒有說話。
何三向他招招手說:“跟我來吧。”
他帶着蘇進走上了三樓,這裡一共有三扇門,他走到走廊盡頭,拉開那扇門,說:“來看。”
蘇進走到門口,擡眼往裡一看,頓時吃了一驚。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房間,裡面擺放着一片片的大型保育箱,看上去簡直就像科幻電影裡的實驗基地。保育箱裡放滿了蠶,一齡的蟻蠶、二齡的、三齡的……各種不同階段的都有。
何三滿不在乎地說:“我以前不太會養蠶,所以每個種類我都多備了一點。後來技術見長,但這個習慣還是一直沒改。”
蘇進環視着整個房間,真心實意地感嘆道:“這真是……土豪的習慣啊。”
總之,蘇進需要的蠶種,何三本來就備了不少。這個部分他使用了自動飼育機,能夠自動供應桑葉。雖然效果沒手動飼育的好,但大部分還是順利成活了下來。
樓下那一批,反而因爲太重視,全部採用手動飼育的方式,在他不在的時候產生了更高的死亡率。
這樣一來,下一批蠶絲的供應時間就被大大縮短了。就算蘇進沒提,何三也沒打算拖到一個月再給他供貨。而現在嘛……那就是剛剛好了。
何三摸着下巴說:“正好,龍擡頭的時候我也要去考段,到時候可以看個現場!”他嘿嘿笑了兩聲,手臂搭上蘇進的肩膀,道,“到時候不要留手啊,好戲就看你的了!”
蘇進笑了笑,問道:“你到時候也要考段,順利直考還是……”
何三搖頭道:“我沒你那個本事,還是老老實實一步步走上去吧。”
他的眼睛裡閃動着冷靜而明銳的光芒,顯然心裡早已有了打算。他嘴上說着很羨慕蘇進,想看好戲什麼的,心裡其實並沒有那麼容易被動搖。
蘇進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對了,剛纔你在繅絲的時候,我想起我聽說過一種新的蒸汽滲透方法。”
“哦?”何三有點漫不經心地問道,“經過驗證了嗎?比我這個好?”
蘇進說得比較保守:“的確有所改進,你可以試試。”他想了想,說,“這種方法叫二次滲透蒸氣煮繭法。通常來說,滲透最重要的一項,是均勻度。滲透的均勻度高,煮熟的均勻度也會增加。我看你以前的這種方法,是以煮熟爲主。以前你是在蒸汽滲透的基礎上,用熱湯吐水,在熱湯中化去絲膠。這種新的方法,是以滲透爲主,結合蒸汽滲透和熱湯滲透,達到二次滲透的效果……”
他侃侃而談,把這項新技術對何三介紹了一遍。
何三一開始還有點漫不經心,但聽着聽着,表情就變得認真了起來。
一門技術是不是好用,通常要經過實踐驗證。但在此之前,還有一個方式可以參考,就是理論依據。
沒有理論依據的技術,只是空中樓閣,就算其中有一部分可以用,那也是碰運氣碰上的。只有有依據的技術,纔是有本之木,有可能生長成參天大樹!
而蘇進在講述的時候,把其中的理論解釋得非常清楚透徹,何三一聽就知道,的確是可以實踐應用的!
他越聽越是專注,突然間叫停了蘇進,道:“稍等一會兒,我記一下。”
這裡到處都是紙筆,他隨手拿起一個本子,匆匆忙忙地記錄了下來。記到一半還催蘇進:“快說快說,後面呢?”
蘇進微微一笑,沒有馬上繼續,反而指出了他記錄中的一個謬誤:“這裡不是這樣的,我剛纔說的是……”
他又解釋了起來,何三突然怔住了,擡頭看他。他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這技術……是你想出來的?”
蘇進一怔,搖頭道:“不是,我也是在別人那裡學到的。”
何三一把抓住他,問道:“誰?”
蘇進鎮定地搖頭說:“不太記得了,應該是某個繅絲廠的工人吧。”
“繅絲廠的工人……”何三自言自語着,目光再次陷入了迷茫。片刻後,他喃喃道,“果然,呂家在故步自封的時候,周圍人家早就大踏步往前走了……”
他眼中最後一點迷惑散去了,他一把抓住蘇進,問道,“然後呢?然後是什麼樣的?你快跟我說!”
他重新提振起了精神,臉上充滿了對於新技術的熱情與嚮往。蘇進看着他,慢慢展開一個笑容,道:“後面是這樣的……”
蘇進和何三說的內容非常專業,談修之一開始還能勉強聽懂兩句,但很快,他就苦笑着搖搖頭,看了旁邊的周離一眼。
周離也在認真聽着,他面無表情,談修之卻一眼看出來了,他其實也沒有聽懂。
他拍拍周離的肩膀,兩人一起走開。談修之低聲問道:“你之前說的那個……是老爺子的決定?”
周離道:“我不知道,我猜的。”
談修之意外地看他一眼,心裡卻很清楚,以周離的個性,就算他說是“猜的”,他會把話說出口,十成裡至少也有八成會成真。
他看向蘇進,他還在跟何三介紹着那個二次滲透法的關鍵。何三平時的嬉皮笑臉已經完全消失,表情非常專注。
他出身於織物大派,按理來說比蘇進更專業,但現在兩個人的姿態,反倒像是反過來了一樣。
蘇進這個人,可真是太奇妙了。且不說他從哪裡學來這麼多東西,最關鍵的是,他的辭典裡好像沒有“保留”這兩個字一樣。他總爲極爲慷慨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教給周圍的人,一點也不擔心別人學會了,會把自己拋在後面。
這樣一個人,也許就是上天賜給現在的華夏的?
談修之遠遠看着,脣畔帶着一絲笑意,突然聽見旁邊電話鈴響了起來。
他正有話想跟周離說,於是轉頭看着他,等着他結束這通電話——周離做什麼事情都很雷厲風行,打電話也是一樣,一通電話持續不了多長時間。
結果這一轉頭,他正好看見周離的臉色變了。
今天一整晚,他一直跟他們在一起,雖然大部分時候都面無表情,但看得出來心情不錯,肌肉都處於放鬆狀態。
但現在,他的身上散發出濃烈的寒意,兩道劍眉緊緊地皺起,在眉心打成了一個結。他犀利的目光直視前方,眼神裡含着一絲不屑,一絲譏嘲,卻濃濃的厭惡感。
手機質量不錯,談修之只能聽見對面的人在不斷說話,卻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片刻後,周離的身體漸漸放鬆,恢復成了原先的樣子。他平靜地說:“嗯,我知道了,謝謝你。”
然後,他收起手話,語氣平靜,卻隱含着極致的危險,對談修之道:“那傢伙回來了。”
“那傢伙?”談修之跟他家的關係畢竟不一般,看見周離的表情,就已經猜到了什麼。這時他內心的猜想得到證實,瞬間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輕笑了一聲,說:“怕什麼,都過了這麼多年了。”
“是啊,都過了這麼多年了……”周離脣角一挑,眼中譏嘲的感覺更重了。
何三對這一行畢竟有着極高的天分與極濃的興趣。
蘇進把“二次滲透法”的關鍵教給他,他很快就全部弄清楚了。然後,他非常隨意地對他們擺手道:“行了行了,我要去忙活了,你們隨意吧。”
然後他工作起來,果然渾然忘我,完全把他們幾個人忘在了腦袋後面。
蘇進轉向談修之和周離,抱歉地道:“讓你們久等了。”
談修之早已恢復了原樣,搖搖頭道:“客氣個什麼,我們看着也挺有意思的。怎麼樣,現在怎麼說?”
蘇進道:“時間比我預計的還要短。何三說,有一批蠶已經進入了五齡期,六天後就可以成蛹結繭,我到時候再過來就行了。”
談修之毫不猶豫地道:“嗯,到時候叫上我,我送你過來。”他向蘇進眨了眨眼睛,笑着說,“你答應修復馬王堆帛書的時候讓我旁觀的,我可沒忘呢。”
蘇進也笑了,他說:“但龍擡頭……”
談修之滿不在乎地說:“你放心。”
龍擡頭不光是文物協會內部的活動,也是全華夏關於文物古玩方面的一次盛會。到時候,協會都會給一些相關的重要人士發放邀請函,談修之以着“談四爺”的身份,他那份邀請函當然也是少不了的。
談修之輕輕地道:“你做好心理準備吧,到那一天,現場旁觀的人可是很多、很多的……”
蘇進與他對視,片刻後,他笑了起來,點頭說:“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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