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驍心裡有事,早膳後趁着百刃沐浴的時候將莊頭找了來。
祁驍抿了口茶,斟酌了下慢慢道:“你們這是不是有些……”
莊頭撲通一聲跪下了,聲音發抖:“殿下……去年旱了一年,所以收成纔不好,小的實在不敢扯謊,殿下不信可以去問問臨近幾家莊子,都是如此……天災就算了,夏收後朝廷有明文下來,要撥糧給嶺南賑災,有爵的人家也得交糧食,一點也差不得,小的這比不得外面的莊子,天子腳下,是一點都不敢馬虎,夏收的糧食單是納賑災稅就繳了……”
“誰問你這個了?!”祁驍失笑,“起來說話……”
去年的賬目祁驍心裡同明鏡一般,哪裡會到這時才翻舊賬,這邊繳了些稅他是知道的,但就是這樣這邊的出息還是不錯的,真是沒進項的莊子祁驍也不會給百刃了,祁驍這會兒將莊頭叫來,其實是記掛着百刃之前說喜歡小雞小鴨什麼的。
祁驍揉了揉眉心:“去年你們孝敬了不少鹿肉上來,現在莊子裡養着鹿了?”
莊頭擦擦汗溼的額頭,點點頭:“江總管前年提過一句殿下愛吃鹿肉,咱們去年就弄了一批種鹿來,但大約是水土不服的緣故,長的不多好,死了不少,後來李莊頭去他老家找了幾個老師傅來看顧着纔好些,過了一個冬了,大概也養的住了……”
這莊頭太怕祁驍,任祁驍問個什麼都要拉拉雜雜的說一大堆,祁驍心裡不耐煩,皺眉道:“沒問你這些……現在可有小鹿?”
莊頭愣了下,吶吶道:“倒是有幾頭牝鹿肚子大了,但這……還得有一個多月才能下崽呢。”
祁驍越發不耐煩:“那小雞小鵝的呢?”
莊頭的腿又開始發抖了,他嚥了下口水道:“怕污了溫泉眼,莊子裡不讓養鴨子鵝的,雞,雞……天還太冷,這個月份還沒抱窩呢。”
祁驍當即放下臉來了,江德清見那莊頭嚇得臉都白了連忙出來插話道:“不拘是小雞小鴨,別的也可……世子殿下沒怎麼在莊子上玩過,喜歡這些小活物,你好好想想,就沒別的什麼可孝敬的嗎?”
莊頭如蒙大赦,連忙磕頭道:“有有……小人家裡的兔子月前剛下了幾窩小的,如今已經會跑會顛的了,可……可行麼?”
祁驍勉強點了點頭,那莊頭連忙退下回家去抱小兔子了。
江德清笑了下:“鄉下人,膽子太小,沒見過殿下幾面,如今見殿下來了太高興,不知怎麼奉承了,殿下多擔待。”
祁驍自是不在意這些,懶懶道:“我是能吃了他們不成?一個兩個的都嚇成這樣……”,江德清撐不住一笑,上前一面給祁驍續茶一面大膽打趣道:“殿下待他們若能拿出待世子時一分的溫和來,下面這些人也不會害怕殿下了。”
祁驍嗤笑一聲沒說話,半晌道:“正好這會兒百刃不在,你替我寫封信讓人送到城北夫子廟的暗莊去,我有趟差事讓他們做。”
夫子廟那邊的人是祁驍親信中的親信,平日裡輕易用不到他們,江德清皺了皺眉,壓低聲音:“斗膽問殿下一句,是讓他們做什麼?”
祁驍詭譎一笑,低聲說了,江德清聞言大驚,下意識的左右看看,湊近了些皺眉道:“殿下三思,這事萬一被人查出來……先不說南疆必有一場仗要打,皇帝也一定會趁機奪狠狠發作您!”
祁驍淡淡道:“那也得讓他們查的出來才行。”
江德清急的心口疼:“殿下怎麼就非要跟他過不去呢?他這一去,殿下以後都不一定還能再見着,何必呢?”
祁驍眸中閃過一抹戾色,冷笑道:“憑什麼?就憑他五次三番的讓我不痛快!你知道麼?自那天聽百刃說文鈺曾好幾次要害他後我就命人去查了,呵呵……不查不知道,文鈺表面上膽小,卻真是個心毒的。”
江德清啞然:“難不成除了世子說的那幾件事……還有別的?”
祁驍語氣森然:“多了……”
“你還記得百刃說文鈺之前曾將他從高臺上推下去吧?呵呵……百刃倒是會說半句留半句,我一查才知道,在那之前,原來百刃一直同文鈺住在一個院裡,這樣的事根本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那次百刃傷的厲害了,王妃以命相搏纔將百刃抱回了自己院裡,在這之前這些腌臢事簡直是不勝枚舉,若不是百刃命大根本長不到現在!不用勸我了……這不是我在害他,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要行天罰,孤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祁驍倚在軟枕上長舒了一口氣,慢慢道:“還有……這也不是全爲了給我解氣,嶺南王三子才七歲,能不能立得住還不一定,成年的男丁只有百刃和文鈺兩個,廢了文鈺,嶺南王就要好好想一想,百刃是不是還那麼可有可無了。”
江德清眨眨眼沒全明白祁驍的意思:“殿下是說……嶺南王會怕自己絕了後?”
祁驍陰狠一笑:“非也,比絕後要厲害的多……我問你,□□平定天下後,接連封了七位異姓王,之後十年中其中五位落了馬,除了嶺南王外,只有鎮北王張氏一脈全須全尾的活了下來,你知道是因爲什麼嗎?”
江德清點頭:“聽說過,當年老鎮北王陪□□打天下留下了舊傷,身子一直不大好,封王后不到五年就撒手西去了,膝下只留下了一嫡一庶兩個兒子,□□本要將王位傳給嫡子,但還沒出鎮北王的喪期那嫡子就也沒了,偏生那庶子的母親曾爲歌妓,朝野中議論紛紛,都說那庶子母親身份太過低微,庶子不堪繼承王位,不少言官還跪廷了……最後□□爲了平息物議,收回了鎮北王府,奪了世襲罔替的尊榮,改立那庶子爲郡王,天子之澤,五世而斬,到現在這一代,張家好像只剩個一等將軍的空爵了。”
祁驍繼續問:“喪期沒過,鎮北王的嫡子就沒了,你猜是爲什麼?”
江德清頓了下瞬間明白過來,駭然道:“是……是……”,祁驍勾脣一笑:“不可說。”
“嶺南王一直不看重百刃,是因爲他有恃無恐,覺得文鈺也可以做世子,但等知道文鈺指望不上的時候他就該好好想想了,若是百刃有個萬一,皇城完全可以效仿當年對付鎮北王的法子,借勢奪了他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祁驍淡淡一笑,“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還覺得百刃是可有可無的,能在其他六位異性王都落馬後將這王位一代代傳下來,東陵一族,人後花了多少的心血送了多少條的人命嶺南王自己比誰都清楚,若將王位丟了……我看他拿什麼臉面去見東陵列祖列宗。”
江德清點點頭,想了想忍不住將心裡一直擔憂的事說了出來:“殿下,撇開世子如何不談,單說嶺南……這一直是皇城的一塊心腹大患,歷代皇帝無一不想着如何削藩,老奴心裡一直有塊心病……來日殿下繼承大統,該如何對嶺南?若看殿下現在疼寵世子的樣子……來日怕是如何封賞都不爲過的,但要真的對嶺南予取予求,再放寬對嶺南的約束,世子在位時自然是不怕的,但……”
江德清定了定心,繼續道:“老奴斗膽,等世子千歲之後,嶺南必有一場大亂,世子能對殿下忠心一輩子,只是龍生九子,世子的後代可不一定了,爲江山計,殿下不能不做打算。”
祁驍靜靜的聽江德清說完,輕笑一聲:“杞人憂天。”
江德清微微蹙眉,跪下道:“殿下……老奴今日就仗着比旁人多伺候了殿下幾日再斗膽問一句,來日繼位後,殿下準備如何對待世子?封世子爲嶺南王,與世子相隔萬里?還是將世子留在宮中,將嶺南王位拱手他人?”
祁驍微微搖頭:“都不。”
江德清還要再說,祁驍先一步笑道:“公公年紀大了,愛胡思亂想,起來吧……”
江德清無法只得起身,祁驍低聲道:“真到了那一日,我自然是有兩全其美的法子的,不過……”,祁驍輕笑一聲:“公公,你現在就同那秋闈還沒過的秀才在發愁以後是進中書還是門下似得,憂心的太早了些。”
江德清大窘,還要再說時方纔那個莊頭回來了,祁驍命他上來,不多時就見那莊頭拎着個柳枝編的竹籃來了,祁驍看了眼滿意一笑,轉頭對江德清道:“回來再說,先將我方纔說的話吩咐下去。”
江德清無法,只得點了點頭自去安排了。
祁驍去後面尋百刃,進屋時正見百刃在櫃子裡翻什麼,祁驍對丫鬟噓了一聲,丫鬟們知意,悄聲退下,祁驍靜靜的看着裡面,只見百刃翻了個小匣子出來,打開後翻了翻尋了條細細的赤金鍊子,又將懷裡一直揣着的命符取了出來,剪了穗子,將命符小心的串到了金鍊上,都弄好後滿意一笑,將鏈子戴在了脖子上,金鍊不長不短,正好能將命符收進衣服裡。
祁驍看的心裡熱熱的,低聲道:“仔細冰着脖子……”
百刃嚇了一跳,隨即臉紅了起來:“你看見了?我……我不敢戴在外面,在家裡還好,去外面,旁人看見我同你戴着一樣的玉佩,不免要猜疑的。”
祁驍點了點頭,笑了下將手中的竹籃遞給百刃:“看看喜歡麼。”
百刃接了過來,掀開蓋在竹籃上的柳枝驚呼一聲:“兔子!”
竹籃裡面鋪着厚厚的乾草,乾草上趴着四隻雪白雪白的兔子,被掀開遮蓋後全立起了耳朵,眼巴巴的看着百刃,百刃一張臉興奮地通紅,小聲驚喜道:“這是哪裡來的?”
祁驍隨口胡編:“底下人聽說你年紀小,特意孝敬了來給你玩的。”
百刃小心的將一隻小兔抱了起來,小兔不過巴掌大,呆呆的窩在百刃手心裡可愛的緊,百刃摸了摸小兔溫熱的小肚子笑了下:“真軟,殿下摸摸……”
祁驍不喜歡這些東西,敷衍的在那兔子腦門上點了點,百刃抱着竹籃自己稀罕的不行,祁驍靜靜的了看了會兒突然道:“百刃……若以後都不讓你回嶺南了,你會想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