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糰子是哭得很悲傷的, 但是她一邊抽着小鼻子，一邊還打哭嗝的模樣又格外嬌憨。
聰明的女兒很少流露出這樣憨態可掬的一面。
黎湘既是心疼，又是想樂, 睡意是徹底一掃而光, 摟着女兒輕輕拍着她的背：“不哭不哭, 寶寶乖, 不怕的, 只是個夢而已，媽媽沒事的，媽媽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嗎, 寶寶不怕啊，真的沒事兒。”
棉棉情緒有點崩潰。
她當然不是僅僅因爲一個夢而情緒崩潰。
而是因爲她夢見的事情, 是真的會發生的。準確的說, 應該是未來會發生的。
棉棉總是在必要的時刻夢到凡塵簿裡未來纔會發生的事情, 然後提前做一些改變，拯救家人們悲慘的結局。
但是有關媽媽的夢, 很少很少，幾乎沒有過。
她對媽媽的結局唯一有預兆的，是在淮嶼哥哥因爲商業犯罪而入獄的那個夢裡。
在那個夢裡，她從淮嶼哥哥和二哥哥的對話中，得知爸爸媽媽都已經過世了, 只留下他們兄妹幾個相依爲命。
爸爸在凡塵簿裡的結局她是早就知道的。
爸爸破產後, 身體每況愈下, 後來得了絕症, 只能治療卻無法治癒, 最終還是過世了。
但是媽媽，棉棉從來都沒有夢到過媽媽是怎麼過世的。
……
這個夢太可怕了。
媽媽從那麼高的地方重重跌落, 砸在片場的岩石上，從她的身體裡流淌出那麼多的血。
棉棉知道凡人的生命和神仙相比是非常脆弱的。
神仙受了傷，只要化成本體，休養幾天就好。
可是凡人如果受了太重的傷，搶救又不夠及時的話，可能當場就……
棉棉之所以反應如此激烈，也是因爲，這個夢和她夢到爸爸哥哥他們的結局有所不同。
不同之處就在於時間線。
爸爸哥哥們未來的悲劇，還有很長時間纔會發生，只要她留在他們身邊，就有足夠的時間去阻止這一切。
可是今晚這個夢，很顯然，就發生在她熟悉的片場。
也就是眼下，馬上就要發生了……
媽媽是那麼愛她，媽媽好不容易纔失去她的陰霾中走出來，媽媽纔剛剛回到屬於她的舞臺，重新振作起來。
棉棉無法想象如果媽媽不會在了會怎樣……
她一定是受不了的。
……
棉棉哭得小鼻子紅彤彤的，眼睛也快腫了。
黎湘漸漸覺得又幾分不對勁。
她的小女兒脾氣一直都很好，從來都不會亂髮脾氣，以她的智力，區區一個噩夢，不至於這麼久都緩不過來。
黎湘溫柔耐心地哄着她：“棉棉，這個噩夢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以跟媽媽說說嗎？”
棉棉嗓子都快啞了，她肉乎乎的小胳膊緊緊環抱着媽媽的腰，好像生怕下一秒就會失去她一樣。
“我夢到媽媽掉下去了，就在片場，在那個懸崖上，那個黑色的繩子把媽媽拉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突然就壞掉了……”
小糰子奶呼呼的嗓音，語無倫次地費勁描述着。
雖然很混亂，但黎湘還是聽懂了。
她微蹙着眉：“黑色的繩子……棉棉是說威亞嗎？”
“對，就是那個，拍戲用來飛的繩子，壞掉了，媽媽就掉下去了，嗚嗚嗚，媽媽，你不要去拍戲了好不好，棉棉好害怕……”
棉棉下凡也有大半年的時間了。
和家人們在一起經歷了這麼多，她已經明白那些未來的悲劇結局，並不是不能改變的。
但是這一次，悲劇相當於就在眼前，棉棉知道她必須儘快阻止，不然可能就來不及了。
黎湘拿了兩張紙巾幫女兒擦眼淚和鼻涕，她心疼地哄着：“好好好，媽媽都聽寶寶的，寶寶別急，咱們把你二哥也叫來一起商量好不好？”
黎湘說着，已經拿起手機給秦牧野撥電話了。
她一方面是覺得事關重大，既然秦牧野也在，一家人一起商量下也好。
另一方面是覺得二兒子和棉棉相處方式最爲歡樂，棉棉和他總是打打鬧鬧的，一天不筍對方都難受。
可能阿野帶着他沙雕的氣息過來一會兒，棉棉就能從難過的情緒裡出來了。
這個小縣城裡的酒店沒有大套房，所以秦牧野住在隔壁的房間，他被電話吵醒，立刻就換上衣服頂着完全沒有形象的雞窩頭，踩着人字拖趕來了。
秦牧野伸手把在媽媽懷裡撅着屁股的糰子抱起來，捏了捏她的臉：“小臭豬你怎麼啦，被一個噩夢嚇得哇哇大哭，不是吧不是吧，這麼膽小的嗎？”
嘴欠的二哥哥來了，棉棉果然好像提起幾分勁兒來。
她吸了吸鼻子，沒好氣地說：“二哥哥才膽小，哼！”
秦牧野一邊逗她一邊引導，再加上黎湘在旁邊幫忙解釋，秦牧野大致已經明白前因後果了。
他聽完之後臉色也黑沉了幾分，語氣是藏不住的凝重，“小臭豬，你確定這是未來會發生的夢嗎？”
棉棉小臉喪唧唧的，靠在他懷裡有氣無力地說：“不能完全確定，但是，不能讓媽媽冒險啊。”
秦牧野難得腦子靈光起來，他驟然拍桌：“司命不是有個死亡筆記嗎，把他那本死亡筆記借來瞅瞅不就得了？如果確有其事，即將發生，死亡筆記裡肯定已經記載了吧？”
棉棉白嫩的小臉上仍是愁雲慘淡，她搖了搖小腦袋，沮喪地嘟囔着：“不行的，司命叔叔不肯借的，他總是說泄露天機會違背天道，要遭天打雷劈的……”
秦牧野頓時擰了眉頭，想到媽媽的境況也有點着急，差點就罵人了：“淦，這個貪生怕死之徒，還神仙呢，辣雞！”
他話音剛落，腿邊突然響起噗通一聲——
驚得秦牧野心驚肉跳，差點當場原地去世。
等他定睛一看，這他媽的……
只聽那純白的巨型“薩摩耶”意味深長地開口：“彷彿聽見有人在罵我，嗯？”
秦牧野很久沒看到司命現原形了，已經不太習慣了，一時有點慌張。
他下意識往後躲了躲：“你這傢伙……嚇死誰呢，大半夜的，怎麼又裝狗了？”
黎湘其實也嚇了一大跳。
不過畢竟已經和司命相處這麼久了，她心裡對這隻大狗狗噢不大狐狸還是很欣賞的。
連棉棉都有點吃驚。
她光着小jiojio從牀上撲騰下來，一把撲上去蹭着司命的身子。
“嗚嗚嗚，司命叔叔你怎麼來了？你的修爲又提高啦？居然可以瞬移這麼遠的距離嗎？”
大狗狗長嘆了一口氣：“提高啥呀，最近一直都在打遊戲，根本沒空修煉，身體是越來越不行了，這不是聽見你在哭鼻子嗎，我就着急過來了……”
司命還真不是賣慘，他瞬移這麼遠的距離，和平常在小範圍裡隨便瞬移，是有很大區別的，其實是有一定難度的。
正因如此，他才化作原身，這樣可以減少損耗，恢復得也能快一些。
棉棉是個機靈的小神仙，司命叔叔既然不遠萬里來了，想必是願意幫忙的。
她又使出她許久未用的撒嬌大法()，抱着大狗狗一個勁兒地rua它。
“司命叔叔，那個夢好可怕，棉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就把凡塵簿借我看看好不好，我保證，就看一下，一小下下，我偷偷地看，絕對不會讓你被雷劈的！”
小糰子舉着小手作發誓狀。
她小鼻子小眼都通紅的，司命看一眼就知道她剛纔哭得有多兇了。
如果不是她哭得太兇，他也不至於一時情急就這麼瞬移過來了。
司命用他的狐狸爪撓了撓胸口，也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本厚厚的藍色簿子，遞給她之後，還用爪子撫了撫她的小腦袋。
“傻棉棉，要看就看嘛，至於哭鼻子把自己哭成這樣麼，你可是九重天最聰慧的小神仙，還真把自己當弱小無助的凡人崽崽了？”
棉棉驚喜不已，眼睛都亮晶晶的，小胖手捧起凡塵簿，立刻翻看來看了。
秦牧野對這本“死亡筆記”過分好奇了，他也偷偷伸長脖子湊上來，睜大眼睛生怕錯過。
黎湘還坐在牀邊，心情時而彷徨，時而柔軟。
她剛剛聽到棉棉描述的場景，想到自己會受那麼嚴重的傷，自然也是心驚膽戰的。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濃濃的擔憂。
她不知道棉棉的夢是不是真的在預見未來。
倘若是真的，那麼她這麼早就不在了，棉棉和肖燃都還小，淮嶼和牧野雖然成人了，但……做媽媽的哪能輕易割捨。
還有她看似成熟穩重，其實也是個憨憨的丈夫。
讓她就這麼拋下一大家子走了，還真是……放心不下啊。
黎湘滿心都是身爲母親的擔憂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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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看到司命對棉棉疼愛有加的樣子……心裡不由得柔軟了幾分。
還好，還好現在有司命在。
司命對棉棉的寵愛，她是看在眼裡的。
雖然他們兩人沒有任何血脈親緣，可是她看得出，這位厲害的神仙，也是把棉棉當做他自家的孩子來看待的。
就算她不在了……
不會老不會死的司命，也能守護棉棉一世吧。
這樣想來，心裡多少還有了幾分安慰。
……
棉棉的小胖手飛快地翻閱着，她已經順利找到有關媽媽的劇情。
快速閱讀完了。
可是讀完之後，棉棉的小臉徹底崩了。
媽媽的境況和她剛纔腦補的有所不同。
雖然威亞斷裂，意外摔傷，媽媽出了很多很多血，但經過搶救，人還是挺過來了。
但是……媽媽的脊柱摔斷了。
脊柱斷裂傷及脊髓，嚴重壓迫神經。
這導致媽媽……全身癱瘓，後來經過無數的治療，也沒有康復。
全身癱瘓的人生活質量嚴重受損，而且活得沒有尊嚴，壽命也會隨之大大縮短。
所以，根據凡塵簿的記錄，媽媽在發生事故後，只活了五年，就走了。
棉棉委屈得說不出話來。
她氣呼呼地縮到牀腳邊，粉藕似的小胳膊抱住自己的膝蓋，她明明那麼難過，卻沒有哭了。
秦牧野看完之後也癱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平靜。
他的媽媽是那麼明豔動人，從他很小的時候，從他有記憶開始，媽媽一直都是光鮮奪目的。
這樣一個令人豔羨的女子，結局怎麼會……
這未免也太慘烈了。
司命看着棉棉團成球一般鬱悶的小模樣。
他也緩了一陣了，深吸了一口氣，變換回人形，那個熟悉的美少年又回來了。
他走上前半蹲下來，捏了捏糰子的小耳朵。
“這不是還沒發生嗎，都給你看過了，怎麼是這種反應啊？”
棉棉把腦袋埋進膝蓋裡，久久都不願意擡起來。
她就是很氣，越想越氣，越氣越鬱悶。
鬱悶中，還有一些自責。
她知道整個凡塵簿的前因後果。
因爲她是這個世界最壞的惡毒女配，所以她的家人們也跟着黑化，一家都是大反派。
在正義的世界裡，大反派是不可能有好下場的。
司命rua了她的腦袋許久，棉棉才終於探出半顆頭。
她烏沉沉的大眼睛裡滿是迷惘：“爲什麼媽媽的結局也這麼糟糕，這一切都是因爲棉棉嗎？因爲這一世的棉棉太壞太壞了，所以棉棉的家人也都不得好死嗎？”
這就涉及到黎湘和秦牧野聽不懂的內容了……
但他們知道，這是屬於兩個神仙的交流，他們便也識趣地安靜旁觀，沒有出聲打斷。
少年褐色的眼瞳中閃過一瞬的憐憫。
他清了清嗓子，低聲道：“當然不是，棉棉不壞，小帝姬一直都是很乖很善良的。”
棉棉從來沒有問過這個問題，但這一刻的她是真的很想問。
“那是爲什麼呢，司命叔叔，到底爲什麼呀？”
如果說，淮嶼哥哥的入獄劇本，是因爲他自己做錯了事，所以終將付出代價。
二哥哥的糊逼劇本，是因爲他行爲不檢，性格暴戾，最終自食惡果。
那媽媽呢？
媽媽又做錯了什麼？
爲什麼溫柔佛系的媽媽也手握反派劇本，落得如此淒涼的結局。
司命眼神有些躲閃，但他遭不住棉棉水光淋漓的眼睛，最終還是回答了：“棉棉以後會知道的，你現在困惑的事情，終究都會得到答案的。”
……
黎湘已經做好了打算。
這個戲，她不打算拍了。
她對棉棉和司命是百分百的信賴。
何況棉棉爲了她這麼傷心，她怎麼可能爲了區區一個縹緲的夢想，用自己的身體健康和家人的未來去冒險。
這次她復出，本來就沒有做好十足的準備。
其實她這半輩子，在事業上，已經頗有建樹。
棉棉回來後，她的心願就是和家人們相守到老，不該有旁的奢望了。
她活到中年，也早就活明白了。
人這一生，不可能一絲遺憾都沒有。
棉棉能重回她身邊，她已經足夠感恩足夠滿足了。
黎湘擠出笑容，把棉棉從牀腳邊抱起來：“寶寶不怕，媽媽不去拍戲就好了，既然已經知道了結局，不要去不就能夠改變了嗎？”
秦牧野和妹妹相視一眼。
遺憾是肯定遺憾的，但是他們都不反對。
畢竟，這是最穩妥的辦法了。
司命卻沉默了半分鐘，忽然笑了笑：“其實還有更好的辦法，比如，順其發展，然後來一個順藤摸瓜，人贓並獲。”
棉棉瞪大眼睛：“什麼意思呀？”
司命說：“白箏在凡塵簿裡只是個路人甲，沒有姓名，所以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乃至具體是怎麼做的，都沒有明確記錄。我看不到記錄，也就沒有證據，所以要等她在現場實施這件事，我們就能人贓並獲了。”
秦牧野眉頭緊鎖，“能人贓並獲當然是好，這個女人有謀害我媽的心思，當然是找到證據把她送進局子最安全，但是……怎麼才能確保在她實施之前就抓住她？”
少年笑得意味深長：“別忘了，我好歹是個修煉幾萬年的神仙，這區區小事，耗費一點靈力罷了。”
棉棉驚喜不已，小奶音尾音都上揚了：“真的嗎真的嗎？司命叔叔真的可以幫我媽媽嗎？這樣不算有違天道嗎？”
司命心裡其實一點底都沒有。
但是他看了看面前這兩大一小三個凡人。
他下頜微擡，篤定地說：“我jio得不算！這次我是自己出手，不是爲了幫小帝姬渡劫。秦太太收留我，對我照顧有加，連過年時的壓歲錢都沒忘了我，待我如同一家人。我雖是神仙，卻也應該知恩圖報，這次，算我親自報答秦太太的。”
秦牧野也很驚喜，他瞬間就覺得這隻狗狐狸……怎麼看怎麼順眼多了，雖然他妖里妖氣的，但狐不可貌相，他應該是個正經神仙。
秦牧野立刻就摟住他肩膀：“好兄弟，不愧是我妹的大表哥啊，論輩分，你還真得算是我老媽的孃家人！這事要是成了，算我欠你的，你就說吧，想讓我幹啥都行！”
司命看了看時間，天也快亮了。
他最近已經習慣了凡間的快落生活，他拍了拍肚子：“掐指一算，這個時辰正是擼串的良辰。我剛剛遠距離瞬移，消耗了不少靈力，現在還沒恢復，接下去這幾天恐怕又要使用術法，需要耗費較大體力，要是這時候……有一頓燒烤吃吃就好了。”
秦牧野說：“擼串兒啊？這還不簡單！我們帶來的大廚食材儲備有的是！我這就去取，然後親自給你烤，你還別說，我烤串的技術可是一流，你有口福了。”
棉棉歪着小腦袋，一字一頓地說：“那是那是，這點我可以證明哦！在北海道小樽燒烤的時候，大家都說二哥哥是被唱跳事業耽誤的烤串大爺！”
秦牧野脣角抽了抽，一把將妹妹提溜起來：“一天不筍我就渾身難受是吧，信不信我把你的佩奇全烤了，做成炭烤佩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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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擼了一頓滿意的串兒。
第二天神清氣爽，來到了片場。
片場的人都是頭一回見這位奶茶灰髮色的美少年。
一個個忍不住打量着他多看幾眼。
“這是誰呀……”
“客串演員嗎？”
“怎麼沒見過啊？”
“會不會是來探班的家屬？”
“家屬有這麼帥的嗎？他這張臉，八成是某個新出道的男團愛豆吧！”
他們正激烈討論着。
棉棉的小腦袋就從黎湘的休息室裡探出來了。
糰子邁着小短腿蹦躂過來，奶聲奶氣地說：“司表哥，你來啦！”
“啊？是表哥啊？棉棉你表哥也這麼帥呀！”
“原來是湘湘姐孃家的孩子，難怪顏值這麼高。”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棉棉的生日派對上表哥露過臉來着。”
司命朝着這些熱情的凡人們露出迷人的微笑。
餘光卻不露聲色地到處尋找。
他很快鎖定了旁邊一側的白箏。
白箏覺察到少年的目光，錯愕地與他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