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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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整。
第一小組準時出發。
寶馬車仍留在山腳下,他們只能坐上那輛中巴,由童建國開車向東進發。他們仍然去水庫,按照錢莫爭的方案沿河谷上溯,尋找水源地和分水嶺。
擺脫了新婚妻子唐小甜,楊謀彷彿重獲自由,打開蒙着厚厚灰塵的車窗,呼吸着南明城的空氣。他還不忘用DV偷偷拍下玉靈,這泰族女孩眺望街景的畫面,一定會成爲紀錄片中美麗的點綴。
玉靈發現了他的偷拍,俏皮地用手封住鏡頭,微笑着說:“不要嘛。”
“對不起。”楊謀紅着臉收起了DV,“我已經偷拍過很多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前面有你的畫面都擦掉。”
“不必了,還是留着吧。”她的漢語說得又軟又酥,帶着濃濃的熱帶風味,“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玉靈,是我沒盡到導遊的職責,讓大家困在這裡受苦了。”
“千萬不要內疚,來到這個神秘的城市,這是我們大家共同的宿命,這不是人力所能違抗的,任何一個導遊來都無法避免。既然到了這裡,我們就不要分彼此,人人都是平等的,同舟共濟來度過難關。”
“可是,你們的家人一定都很擔心吧。”
楊謀搖搖頭安慰道:“你不是也一樣嗎?你現在想家嗎?想爸爸媽媽嗎?”
“我啊——從小就沒有了父母。”
她剛剛說完這句話,飛馳的中巴車猛然抖了一下,錢莫爭幾乎撞到了擋風玻璃。童建國尷尬地說了聲“對不起”,緊握方向盤放滿了車速。
玉靈顧影自憐地看着車窗,玻璃上的灰塵讓她的臉異常模糊,就像那渾沌不清的過去:“是村裡的一個老人把我領養大的,他沒有自己的田地,也沒錢送我去上學。幸虧有個心地善良的老華僑,教我學會了中文。十八歲那年我到清邁打工,因爲漢語說得很好,才被旅行社看中做了導遊。”
“啊,真像《邊城》裡的翠翠。”
楊謀已經聽得入了神,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人生,卻在這個特殊的時空相遇了。
“翠翠是誰?”
“對,你肯定沒看過沈從文的小說。”
別說是遠在泰國的玉靈,就連中國農村的孩子,能知道沈從文和翠翠的又有多少呢?楊謀不禁苦笑了一下,轉過頭卻見到了成立的臉。
這張憔悴的臉令人恐懼,雙眼無神地朝着車窗外,面色臘黃嘴脣乾裂,幾乎要和童建國差不多老了。楊謀記得在浦東機場出發時,成立還是西裝革履神采奕奕,一副春風得意的企業家形象,如今卻簡直是換了一個人。
車子已經開到街心花園了,右轉向城市東北側前進。突然,前方街道竄出一個黑色的傢伙,童建國趕忙急剎車停下,錢莫爭又差點撞中了腦袋。
包括失魂落魄的成立在內,車上的五個人都睜大了眼睛——在清冷無人的馬路上,站着一條巨大的狼狗。
突如其來的德國黑背,體形矯健血統純正,是最血氣方剛的年齡,雙目如炬地頂着中巴車,利齒間伸出血紅的舌頭。
狼狗鎮定自若地站在馬路最中間,它的雙目對着車子正中,距離不會超過十米。
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條狼狗,全被它的氣勢震懾住了,彷彿正面對一頭威嚴的獅子。
車與狗,對峙了十秒鐘後,它猛然高聲吠了起來。
嚎叫聲穿過寂靜的街道,衝擊波透過車窗玻璃,撞擊着五個人的耳膜。童建國感到底盤和四個車輪都在顫抖,擋風玻璃幾乎要震碎了,半個城市在狼狗腳下顫慄!
“昨天半夜,在樓下狂叫的就是這條狗吧?”
楊謀不會忘記這讓他後半夜失眠的犬吠聲,斷定就是眼前這條狗發出的。原來昨晚就盯上他們了,是爲了救那神秘女孩?還是旅行團入侵了它的領地?唯一能肯定的是,這條狼狗異常兇猛,絕對不能惹怒了它,否則小命難保。
“沒錯,就是它!”錢莫爭拿出照相機來抓拍了幾張,“開過去!”
“什麼?”
童建國手心裡全是汗,他在戰場上殺過許多人,也對付過不少殘忍的敵人,這次面對一條狗卻害怕了。
“我說把車開過去。”
“那會撞到它的。”
“對,就從這條狼狗的身上開過去,撞死它!”錢莫爭的眼睛也變得通紅,心跳劇烈地加快,“你不明白嗎?這條狗是我們的巨大威脅,現在正好是消滅它的機會,否則我們隨時會遭遇危險!”
“你?”
錢莫爭看着攔在車前的狼狗大吼道:“還磨蹭什麼?是人命還是狗命重要?你以爲我很殘忍嗎?我拍過很多野生動物,我爲保護藏羚羊差點死在盜獵者槍下。我也非常喜歡德國黑背,但現在是關鍵時刻,必須要下定決心!”
狼狗的嚎叫已經停止,它收起兩條後腿,居然就坐在馬路中間。
童建國知道無法反駁錢莫爭,但雙腳不停顫抖。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心底輕輕唸了聲:“對不起了黑背,等我們逃出去以後,再給你燒點紙錢紙骨頭吧。”
終於,他踩下了油門。
中巴車轟鳴起來,緩緩向馬路中間開去。童建國突然把頭伸出車窗,對着狼狗大叫道:“你快點閃開啊!”
然而,它居然如雕塑般坐在原地,只有它強健胸膛的起伏,證明它是個活着的野獸。
車子離狼狗只有五米了,它依然絲毫都不懼怕,仍保持坐地姿勢,冷酷地盯着駕駛座裡的人。幸虧童建國曾身經百戰,任何兇險的場面都見過,要換作普通人早被嚇死了。
輪子又向前滾了兩圈,車頭幾乎要壓到狼狗了。中巴上所有人都捏緊了拳頭,錢莫爭把頭伸出車窗看着,童建國額頭滿是冷汗,楊謀連DV都忘記開了,成立的牙齒也打着哆嗦。
惟獨勇敢的狼狗巋然不動。
這時玉靈閉上眼睛,幾乎流着眼淚哀求道:“不!請不要!”
童建國打了個冷戰,雙手似乎已不聽大腦控制,下意識地轉動了方向盤。
就在狼狗跟前不到一米處,車頭已轉換方向。
但車子的距離實在太近了,右前燈從它左邊肩膀擦身而過——幾根狗毛被擦了下來,狼狗幸運地安然無恙。
中巴車已從它身邊開過了,童建國的後背心已完全溼透。反光鏡裡那條狗依然坐着,似乎屁股已在地上生根。
玉靈重新睜開眼睛,回頭看到了那條狼狗,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唸了幾句泰國話的經文,這是她從小跟村寨的和尚學的。
錢莫爭面色鐵青地呆坐道:“也許,它命不該絕吧。”
楊謀這纔想到DV拍攝,當他把頭探出車窗,將鏡頭對準車後的狼狗時,卻發現那傢伙已站了起來,向中巴車方向狂奔而來。
“它來了!”
隨着這一聲驚呼,童建國也從反光鏡裡看到了,那狼狗奔起來快得驚人,眼看就要追上他們了。
錢莫爭也大叫起來:“快!快點開!”
童建國猛踩油門要加快車速,發動機卻傳來一陣怪叫,車子居然就此熄火了。他又手忙腳亂地重新發動,但火再也點不起來。中巴停在原地不動,而狼狗已經要撲上來了。
糟糕!這破車早不壞晚不壞,偏偏在這要命的關頭壞了!
再回頭看那條狼狗,竟已撲在了中巴車門上。粗大的爪子打向玻璃,很快打開幾道裂縫。
車上的五個人都驚慌失措,彷彿整個車廂都隨狼狗而晃動。錢莫爭憤怒地喊道:“後悔了吧?剛纔要是撞死這畜牲就好了!”
童建國無暇和他爭吵,回頭對大家說:“不要驚慌,保持鎮定,它不會衝上來的。”
話音未落,車門的玻璃已經粉碎了,狼狗腦袋鑽了進來,眼看就要衝上車來。
玉靈已嚇得哭喊起來,楊謀的DV差點掉在地上,就連錢莫爭都束手無策了。
冷靜......冷靜......童建國不斷在心裡告誡着自己,一車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上,萬一有個疏忽就全都完蛋了。
突然,他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跳下車繞到狼狗身後,大喝一聲道:“喂,有種就衝我來!”
狼狗彷彿能聽懂人話,兀地從車裡鑽出來,轉身狠狠地盯着童建國。
車裡的人們這才明白,童建國是以自己作爲誘餌,來轉移狼狗的注意力,以便大家趁機逃生。
錢莫爭對後面的三個人說:“趕快從駕駛座車門下去,逃得越遠越好!”
成立第一個跳下了車,隨即是楊謀和玉靈,三個人發瘋似地衝過馬路,跑進對面一條深深的小巷。
最後一個下車的是錢莫爭,但他並未隨前面三個人逃跑,而是回到了童建國身邊。
“混蛋,你怎麼還沒走!”
童建國猛推了錢莫爭一把,錢莫爭絕不示弱地回答:“讓你一個人留下來,那我還是男人嗎?”
“白癡!”童建國又罵了他一句,此刻狼狗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其他三人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你以爲我真想和這傢伙拼命嗎?現在我數三下——”
“幹什麼?”
“一......二......三......快跑!”
童建國扭頭鑽進路邊另一條小巷,虧得錢莫爭反應機敏,數三下時已有了心理準備,也緊跟他鑽了進去。
狼狗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轉眼間五個人已跑得精光。但錢莫爭留下的味道最重,狼狗循着他的腳步,飛快追趕上來。
錢莫爭長髮披散,雙腿飛奔着追上童建國。身後響起狼狗的狂吠聲,估計不會超過十米遠。
一個五十七歲,一個四十歲,兩個男人畢竟不是年輕小夥子。當他們衝出小巷時,狼狗的腳步已越來越近。
慌不擇路地穿過一條狹窄街道,跑進對面一幢未完工的樓房。看起來已結構封頂了,但裸露的鋼筋與灰灰的水泥,以及滿地的建築材料,都讓人望而卻步。
童建國和錢莫爭跑上沒有欄杆的樓梯,沒想到狼狗也跟着爬樓梯上來了。兩人只能繼續往上爬,直逃到大樓的最頂層——四樓。
到處都是水泥和灰塵,整層樓面是個空曠的大廳,只有承重牆和柱子豎立着。狼狗衝上四樓時,身上的黑毛已變成了灰色,但雙目仍犀利有神。
童建國和錢莫爭屏住呼吸,緩緩倒退幾步,到最外面的陽臺上,身後就是水泥欄杆——他們已無路可退。
錢莫爭回頭看了看下面,四摟跳下去有八、九米高,不是終生殘疾就是粉碎性骨折。
那灰色的巨大怪物,正對着他們兩人虎視眈眈。
它一步步在靠近,舌頭伸出了牙齒間——童建國的手指按在褲兜上,用食指和中指反覆敲打,居然還有如鼓點般的節奏。
“怎麼辦?”
錢莫爭也束手無策了,剛纔他讓童建國開車去撞狼狗,或許已經被狼狗聽到了,現在它是要來報復了吧?
童建國卻面無表情,他在褲兜裡摸了好一會兒,手臂似乎僵硬住了。
狼狗距離他們不到兩米了,只要跳起來就能咬到喉嚨。
“媽的!你在幹什麼啊?”
當錢莫爭陷於絕望之時,童建國突然將手從口袋掏出,手掌裡多了個黑色的傢伙。
一把手槍。
黑色的槍管發出金屬的光澤,手指已經搭在了扳機上,槍口正對着身前的狼狗。
“你?”
錢莫爭完全沒有料到,童建國居然掏出了一把手槍!
十秒鐘後,他打開了手槍的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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