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受降城城頭,一個戴甲將領邁着沉重的步伐急匆匆地走了上來,向站在那裡眺望風景的張仁願稟報道:“稟大總管,靈州出事了,上郡兵突襲城池守軍不戰而降,嗣澤王於府中積薪自|焚身亡,妻兒盡被擄走!”
“什麼!”張仁願十分震驚地看着那將領,眼睛瞪得溜圓。
將領垂頭說道:“靈州長史密報,城中官吏及將領人心浮動,多有心向長安僞政之心,請大總管發兵抓捕以儆效尤。”
張仁願的眉頭緊鎖,聽得此話又問:“官軍破了靈州難道沒有駐守設防,也沒有逮捕當地官員,連長史也放過了?”
“正是,上郡兵突然出現在靈州,不戰而奪城,逼到嗣澤王府聞王爺身亡,便抓了其妻兒撤軍東去。”
張仁願道:“他們的目標就是嗣澤王啊……我早該想到靈州不安全,只有三受降城的人馬才比較靠得住,但未想到事發不過數日官軍就直取靈州。”他一副悲涼的表情,“是我失算了……”
不多一會兒,就見一羣將帥從城下嚷嚷着要見張大總管,陸續上城頭來了。衆將聞得李義珣被逼死,有人便建議道:“奸人屠戮宗室心如毒蠍,我等便以清君側的名號攻打長安!”
另一個將領說道:“前幾天突厥使者不是說了麼,只要咱們交付第二批軍糧,並開關讓他們南下,默啜可汗即可率二十萬鐵騎南下,我三受降城城兵馬與之合軍,並在各地招募勇士,聯軍數十萬南下直取長安,澄清陛下身邊的妄臣奸賊,建偉世之功業!”
但張仁願並沒有馬上義憤激揚就要下決定,他默然不語。或許是李義珣的死給他的衝擊太大。他也知道形勢沒有武將們說的那麼簡單,雖然三受降城的將領多是他經略突厥防務期間一手提拔上來的,但難保普通士卒和低級將領願意跟他鐵了心幹;同時放突厥兵入關也不是那麼便宜的事兒,突厥人口頭上說得大義凜然,自居唐朝臣子願助李氏宗室奪回江山匡扶正義,但他們這幫野蠻人會爲了所謂的大義而犧牲去幹沒有好處的事?張仁願的腳趾頭都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如果放突厥人入關,縱兵燒殺搶掠蹂|躪地方這樣的事恐怕難以制止,他們可能要趁機南下佔領大片地方也說不定,畢竟北方苦寒,遊牧族削尖了腦袋就想南進。
幕僚見張仁願猶豫,便勸道:“檄文都發了,事到如今妄臣絕不會放過咱們,一不做二不休,雖然嗣澤王不能號令衆軍了,正如諸將所言,我們還能以清君側的名義出師!當此之時宜注重軍心,有妖言惑衆蠱惑人心者必嚴懲不貸!”
張仁願回顧衆人,便道:“通知突厥使臣,明日到我的府上面見,先探探他們的口風再說。”
……
時張崇嗣抓了李義珣的家屬回上郡,勉強算完成了使命,雖然軍令是讓他抓捕李義珣,但李義珣自己把自己給燒|死了,也怪不得張崇嗣。
張崇嗣站在郡守王岱的朱門豪宅大門口,躬身等待着裡面的消息,連門也不敢進。當然他不是對王郡守那麼恭敬,唐朝重文輕武的風氣完全比不上宋明那麼嚴重,因爲當權者對武將的警惕心還沒有被激發出來,這時候的文武官員地位相差並不大,張崇嗣對王岱頂多爲了搞好關係稍微客氣一點而已,想不鳥郡守也沒關係……他敬畏的是住在裡面的晉王。
等了一會兒,一個綠衣圓領從大門走了出來,說道:“王爺叫張將軍帶俘虜到行轅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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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崇嗣應了便讓部下押着六七個婦孺進去,成年女人只有一個:李義珣的正妃,武陵龔氏。其他都是些孩童,有的是李義珣的偏妃或小妾生的,但終究是流着李家的血就被抓了。反倒那些妾室沒被抓回來,在張崇嗣的想法裡那些人根本算不上李義珣的家人,也就省得濫傷無辜。
衆人在官吏的帶引下進得大門,就見薛崇訓正提了一把亮澄澄的鋒利橫刀正站在院子裡,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裡襯,饒是如此也汗津津的樣子。進門來的婦孺見得他手上的兵器,都面有恐懼。顯然薛崇訓的名聲在靈州嗣澤王府並不好,大抵是濫殺無辜魚肉百姓驕|奢|淫|逸的主。
薛崇訓見進來一羣小孩,這裡立刻變得像幼兒園一般,他也愣了愣,面上條件反射地露出了一個善良的笑容……但他實在不是一個讓小朋友喜歡的人,身高像一座小山一般手上還提着一把刀,小朋友們怎麼看怎麼像壞人,見他的笑容就更害怕了。小孩子們忙向熟人龔氏身邊擠。
薛崇訓提着刀揮了揮,笑道:“別怕,叔叔不是壞人,不會打你們……”
“哇……”一個孩子直接給嚇哭了。
薛崇訓感覺有些尷尬,回頭看身邊的官吏時,見王郡守也正看自己,倆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一身鐵甲的張崇嗣叮叮哐哐地上前中氣十足地說道:“稟王爺,嗣澤王在家中自|焚而亡,卑職未能完成使命,請王爺降罪!”
“人都死了,並不怪你。”薛崇訓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說道,又指着一幫孩童道,“你就抓回來這些人?沒有其他了?”
張崇嗣埋頭道:“是。”
“靈州是張仁願的大本營,他手下那些官吏呢?”
張崇嗣道:“因兵部軍令上沒有逮捕靈州官吏的命令,卑職不敢擅作主張殃及無辜,進城後一再嚴明軍紀,對靈州官民秋毫無犯。”
薛崇訓:“……”
這時那婦人開始柔聲安慰哭啼的孩子,撫摸着那小孩的腦袋說了一會兒話,哭聲就漸漸小了。薛崇訓便注意到那婦人,只見她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面容長得普普通通的不過面相五官十分端正,正是世人認爲旺夫正派的面相,不過身材卻是不錯,雖然身材不夠高挑也不夠火辣,但圓潤的身材各部分都十分勻稱,給人肉|肉的柔軟的感覺,皮膚也是保養得極好。
薛崇訓指着她道:“這是……”
張崇嗣道:“嗣澤王的正妃武陵龔氏。”
婦人倒底是養尊處優見過世面的人,雖變成了俘虜也並未驚慌,聽得薛崇訓問及,便有禮有節地屈膝行了一禮:“妾身見過晉王。”
畢竟是李氏宗室的正配夫人,又當着這麼多文官武將,薛崇訓還是頗有氣量風度地給予了起碼的尊重,抱拳回了一禮,甚至大度地說:“無論李義珣如何大逆不道,這些人都是我的親戚,你們要好生安頓,不得無禮。”當然他就是做做面子,事實會怎麼對待這些人,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在他的印象裡,史上太平公主的兒孫們都是被他們的表哥表叔下令勒|死甚至被活活餓死。
周圍的官吏忙應了是。
薛崇訓看了一眼那婦人,說道:“把孩童們安頓了,嗣澤王妃到我的辦公之所敘話。”說罷把橫刀“當”地一下扔到地上,招手讓丫鬟給他加衣裳。
歸來的張崇嗣站在那裡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薛崇訓既沒有罵他不對,也沒誇獎他,讓人有點摸不着頭腦。
薛崇訓穿上了一件長袍,又在一口銅盆裡的溫水裡洗了手,幹了一通瑣碎的事,然後轉身向大廳走去。龔氏自然被官吏帶過去面見。
龔氏跟在後面進了寬敞的大堂,見裡面佈置得簡單整潔。薛崇訓已坐到了一張茶几旁邊的椅子上,並指着對面的椅子道:“嗣澤王妃請坐。”
龔氏皺眉慢慢走過去坐下來,馬上就忍不住問道:“晉王要將孩子們怎麼樣?”
“你覺得呢?”薛崇訓淡淡地說道。
龔氏頓時垂頭默然不語,此時哀求討饒也是無用吧。
薛崇訓見這年輕女人黯然神傷,便萬分同情地說道:“其實權貴們爭權奪利與婦孺沒有關係,你們是無辜的,像那些孩子年齡那麼小,他們懂什麼做錯了什麼?”
龔氏擡頭看他時,本來想鄙視一下他的假仁假義,哪想得發現薛崇訓的目光十分真誠,她怔了怔一口話便生生嚥了下去。
薛崇訓嘆了一口氣,低下頭沉思着什麼,過了許久才擡頭道:“我這人雖然混跡權力場,但並不願失了本心滿口謊言,明白告訴你罷,李義珣的子女必須死!不僅我不願留下後患,就是母親大人及朝中諸掌權者也不可能讓他們活在這世上。所以你也不用求我……不過你雖爲李義珣的正妃,倒底是一介女流,如果你肯揭發李義珣的所作所爲,讓你平平安安活下去還是可以做到的。至於孩子,你還那麼年輕,改嫁之後再生一兩個不久行了?同時也能避免孃家的人受牽連遭受滅頂之災……你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
龔氏冷冷看着薛崇訓,說道:“夫君身爲李唐宗室,認爲你們的所作所爲已危及大唐社稷,故聯合朔方大總管張仁願等人起兵,這些事早已天下皆知,何須揭發?”
薛崇訓盯着她的眼睛道:“還有別的事,我打個比方啊,李義珣和張仁願是不是答應了突厥人的借兵條件,比如放任突厥人搶掠長安洛陽等繁華富庶的大城,作爲給突厥人的酬勞?”
龔氏忙搖頭道:“絕無此事,夫君身爲大唐宗室,豈能縱容他族蹂|躪大唐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