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子“嘰咕嘰咕”地響,十幾匹馬護在左右的馬的蹄子踏得“滴答滴答”,入夜後的街道十分安靜,於是這聲音就愈發清晰了。白髮女子觀察了一下車廂裡的情形,一共有六七個女的,有的怯生生地蜷縮在角落裡發抖;有的神色呆滯;還有個更厲害,被五花大綁地塞在這裡頭,嘴裡還堵着塊布,猶自在嗚嗚地哀鳴。
這些女人當中,能神情自若的好像就只有白髮女子了,她掏出幾件小東西,倒了些黑乎乎的東西在一把梳子上,然後拿起一面小銅鏡梳理起頭髮來。不一會,滿頭的白髮竟然變成了黑色,她又拿起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地揩着。
守在車裡的那壯漢見狀說道:“什麼東西,這麼一點就讓頭髮變黑了,能給我一點麼,我弄回去孝敬我娘去。”
白髮女子大方地把手裡的瓶子塞到了那漢子手裡:“都給你了,沒啥稀奇的,一洗就掉色。”
白頭髮染黑之後,她的模樣兒變得更加清純。起先一頭銀髮看起來確實有種妖異之感,現在好多了。
這時那女子又問道:“好像是出城的路,咱們是去哪裡?不是去衙門?”
漢子道:“使君在城外等咱們,一會就見到了,別急。”
馬車又行了一陣,果然出了城,然後又過了一會就停下來了。車簾被掀開,一個身穿紅色小團花綾羅的中年人站在門外向裡面張望,他應該就是刺史呂竮。
呂竮一掀開車簾,他的目光只注意到兩個人,一個是那被五花大綁的女孩,因爲她被綁得實在太惹眼了;另一個就是先前那個白髮女子,現在頭髮已經黑了,她的模樣兒實在出衆,所以呂竮第一眼就看到她了。
“誰把她綁成這樣的,啊?”呂竮指着那角落的女子道。旁邊那漢子道:“稟使君,她又是哭又是喊叫,不這樣沒法帶走。”
呂竮看了一眼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的白髮女子,然後盯住那被綁的女孩道:“我現在放開你,你不要鬧了,否則又會被綁,明白嗎?現在你做什麼都沒用,你再怎麼掙扎能強過按住你的幾個漢子?……來人,給她鬆綁。”
那女孩被鬆綁之後,直接就跪倒在地磕頭道:“明公,我快成親了,您大恩大德放了我吧。”
“不行,才這麼幾個人,本來就不夠。你且委屈一回,把貴人陪高興了,本官到時候給你備一份大大的嫁妝。”
那女孩哭着臉道:“陪誰啊?清白都沒了,要嫁妝做什麼用?”
呂竮瞪眼道:“男人不好找,三條腿的沒有,兩條腿的什麼地方沒有?你還怕嫁不出去?”
這時白髮女子怔怔道:“難道我們不是陪使君,是送人的?”
呂竮轉頭道:“正是。我身爲汝州刺史,再怎麼胡來也不能明目張膽地霸佔良民吧?你們都聽好了,這事由不得你們,不依也得依,事情順利,本官保證不會虧待你們。”
白髮女子嗲聲道:“人家還以爲是跟使君呢……使君就捨得把我送給別人嗎?”
呂竮哈哈笑了一聲,不由得走上車來,伸出手想摸她的下巴,卻不料她很敏捷地躲開了,“您都要把人家送出去了,還佔什麼便宜?”
“瞧瞧這模樣兒,嘖嘖,真是萬里挑一。”呂竮搖頭道,“要不是上邊的人緊要,我還捨不得……”
白髮女子的明亮眼珠子轉了轉,嬌聲道:“要不我替使君陪完那上邊的人,再來陪呂使君好麼?”
“哈……好,好啊!”呂竮高興地說道,又敲了敲車廂喊道,“時間不多了,出發!”
白髮女子慢慢地靠近呂竮,伸出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上了呂竮的胸膛,直逗得他滿面紅光。呂竮忽然伸手想抓住女子的纖手,可惜這女子特別敏捷,又沒碰到,搞得他心裡癢癢的。
她可憐兮兮地嘟起嘴道:“就要變殘花敗柳了,呂使君也不心疼哦?過了今晚,人家就沒人要了……”
“誰說的?放心,我一定要,到時候給你們家送一份大大的禮。”呂竮興奮地說道。
“誰知道那當官的老頭子什麼醜模樣啊……我只敬重呂使君呢,您把我留下不好麼?”
呂竮揚起一張極不對稱的臉道:“不必擔心,那人雖然長得比我差點,但很年輕的……留下你可不行,你這樣模樣的人,叫我臨時到哪裡尋去?”
……馬車停下之後,白髮女子的神情一冷,忽然掀開車簾,卻立時呆了。只見外面站着好幾排鐵甲騎兵,打着火把,明光甲在火光中閃閃發亮,陌刀上的金屬光澤寒意頓生。
呂竮見到白髮女子的動作,冷笑道:“老子早就看出你討好我是裝的,怎麼,想跑?這方圓十里之內布有幾百騎兵,你跑哪去?”
白髮女子轉過頭笑道:“誰說要跑啊……喲,這是什麼大官,行轅周圍得幾百人的馬隊護衛?該不是天子來了吧,真要這樣您可得小心點哦。不定天子看上我了,封個妃子什麼的,嘻嘻。”
呂竮“哼”了一聲,跳下車來,找來一個將領交代了一句,然後來了一隊人馬,押着車子進營地去了。
過了一會,呂刺史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像忘記了什麼東西一樣,但是卻想不出來哪裡不對。他搖搖頭,看了一眼夜空,正欲進營地,見旁邊一個士卒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胸口,他便隨意地低頭一看,心裡咯噔一聲,頓時臉色都白了:胸口的衣服上有一道劃破的口子……
他急忙用雙手在胸口上一陣摸索,空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可是今天他明明放了一本帳目在貼身衣服裡。
剛纔那個嬌滴滴的小娘!
呂刺史方寸驟亂,急忙小跑着進了營地,追到了薛崇訓的帳篷旁邊,這時他被冷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一些,馬上停下腳步,對外面的一個將領交代了幾句,又喚來一個隨從道:“馬上快馬回汝州城,問劉霸!那個長得最俏的小娘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說罷他立刻轉身去了戶部侍郎劉安的帳篷。
他奔進帳篷時,劉安正坐在燈下看書。劉安打量了一眼呂刺史的模樣,問道:“出了何事?”
呂刺史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喪着臉道:“劉使君,不好了,我那個賬本被人偷走了!”
“什麼賬本?”劉安放下手裡的書。
呂刺史道:“就是汝州各地富戶爲了逃避差役私納的錢財帳目。因爲人太多、數目龐雜,故我每筆都記錄在冊,今天劉使君來了汝州,我正想順帶把賬報給您,商量一下分紅的事……我一直小心地放在貼身衣服裡,哪料在馬車上遇到個小娘,趁我不備,把我的衣服劃破了,將賬簿給偷走了……您看,就這道口子。”他一邊說,一邊哭喪着臉扯着衣服給劉安看。
“那小娘現在何處?”劉安鐵青着臉問道。
“衛國公的帳內……我沒有驚動衛國公,先和劉使君商量一下,要不先看住,等她們出來之後不動聲色拿下?”
劉安踱了幾步:“一定是太子那邊伺機搜尋證據的細作!等她出來?如果我是那刺客,身處重圍之下,肯定用挾持衛國公的法子脫身!這件事瞞不過衛國公了……也罷,本來我也在想什麼時候把河槽的事對他說清楚,就現在吧!”
呂刺史忙點頭道:“對,她一定這麼想的!此前她就趁表現失常,定是想用挾持我的法子,但當時我還沒發現賬簿被盜了,她又聽說上頭有更大的官,這才乖乖進去的。”
確實,白髮女子如果挾持呂竮,極可能只是拉個墊背的而已,上邊的人會顧及“大局”而不顧呂竮的死活。
劉安冷哼了一聲,離開座位,向外面走去,呂刺史也急忙跟上。
……
那六七個少女剛一進帳,不幸的是三娘還在薛崇訓旁邊,三娘掃視了一眼,馬上就喝道:“七妹,別動!你敢上前一步我馬上喊人!”
薛崇訓不認識三孃的七妹白無常,上回在城隍廟的時候白無常臉上弄了好多東西裝成個老太婆,薛崇訓根本就不知道她本來長什麼樣。聽到三娘說的話,他有些驚訝地問道:“誰是七妹?”
“就是白無常,上回城隍廟遇見那個。”三孃的手伸進了懷裡,目不轉睛地盯着白無常。
薛崇訓立刻轉身將橫刀拿在了手裡,笑道:“這次我可以陪你玩玩。”他一邊說一邊順着三孃的目光看向那個女子。他倒是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個女江湖的模樣兒長得非常純。
這女人就怕比,要是在場的六七個少女單獨一個個地看,長得都算不賴,可是放到一起就高下立判,其他人都被白無常比得暗淡無光……這大概也是女人喜歡找比自己丑一點的女伴的原因吧?不過白無常要是有機會和金城公主站在一起,同樣的悲劇也會發生在她身上。
上回試過白無常的身手,現在薛崇訓有刀在手,身邊還有三娘,帳外還有大量侍衛……所以他一點都不慌,臉上帶着笑意。
白無常看着薛崇訓和三娘,無奈地說道:“這麼巧……”
薛崇訓想了想道:“你應該不是來刺殺我的,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白無常道:“你說對了,我當然不是來刺殺你的,我傻了才跑到這裡來自投羅網……如果想要你的命,上回我爲什麼放你一馬?”
薛崇訓哈哈笑道:“別以爲上回那事兒我會感你的恩,我活得好好的,被人射了一箭差點死了,難道還得謝謝你?這回你跑不掉了。”
“先別急,咱們好說好商量,我絕不會亂動。”白無常忙說道。
薛崇訓道:“我爲刀俎,你爲魚肉,有嘛好商量的?現在你自投羅網,根本沒機會,我想怎麼着就怎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