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殿下您不知道,今天在朝上,我們胸中那口氣真是太順了!”竇懷貞滿面紅光地說着,他一下值就迫不及待地趕到了鎮國太平公主府,將朝堂上的情形詳詳細細地描繪了一通。
雖然太平公主早已得到了消息,但還是興致勃勃地聽着竇懷貞再說一遍,因爲竇懷貞插科打諢地模仿着表情動作,很有觀賞性,太平公主也很願意再樂上一樂。
竇懷貞笑道:“他們幾個老兄弟,那臉色紅得,我當時就差點樂出聲來,這不拼命忍住才保持住我榮辱不驚的風度啊。”
一旁的蕭至忠也難得笑意吟吟,插話道:“你還說忍着,我明明看見你把啥都寫在了臉上,沒見張相公(張說)老是看你?那時候我真擔心你們會打起來。”
竇懷貞搖頭道:“他哪敢打我?下午在議事堂裡商議‘三河法’,張相公不也贊同了?他就算心裡有一百個不痛快,可理兒在咱們這邊,他只有一口氣往肚子裡咽不是。”
蕭至忠道:“這次我們完勝,最大的功勞自然是薛郎,三河法……佩服佩服;其次功勞應該算陸相公(陸象先),三河法從陸相公口中出來,那是擲地有聲,名正言順。”
太平聽別人讚揚薛崇訓,臉上的微笑不變,但心裡還是比較順的。剛纔她一直沒說話,這時提到薛崇訓,便馬上開口說話了,當然語氣並不像竇懷貞那樣得意忘形,只是淡淡地說道:“崇訓尚需歷練,不用太誇他,免得他心高氣傲……其實我以前很看重劉安的,哪想他畏手畏腳許久拿不出一個章程來,這一點他就比不上崇訓了。”
旁邊的官僚們心裡琢磨着太平的這句話,不就是在捧自己的兒子麼?蕭至忠心道:劉安哪裡來的膽子去斷太平家的財路?薛崇訓有那膽子,不過是憑藉身份,他當然不怕,要是換作劉安的位置,就算理出了三河法,真不用擔心上面的利益關係麼?
不過蕭至忠處事說話比竇懷貞謹慎多了,他心裡雖然這麼尋思,但口上卻順着太平的心情說道:“薛郎有勇有謀,行事果斷,絕非常人可比;但殿下的信任,免去了薛郎的後顧之憂,也是很重要的啊。”
太平又道:“陸象先當初沒有拒絕我推他入相,我知道他的態度還是向着我的……此人就是太清高了,今天這樣的日子也沒說過來走走。”
竇懷貞笑道:“不就是圖個名麼?”
蕭至忠皺眉道:“從一怎麼能如此說呢?難道進出公主府會影響名聲不成?”
從一是竇懷貞的表字,這個字實在很諷刺,竇懷貞不僅沒有從一而終,反而前後依附了幾個權貴……
他聽得蕭至忠的話,臉色一拉,有點不高興地說道:“你非要和我擡槓才行?殿下是今上的親妹妹,地位崇高,陸象先這樣的人就是那麼副德行,你越是權貴,他越是不冷不熱,要我這麼說明白老哥你才懂!”
太平微笑道:“不用在意陸相公,他一向就是那樣的人。如果他不那麼看重名節,今天朝上的效果也不會這麼好不是……對了,你們覺得張說這個人怎麼樣?”
現在朝中的六個宰相(本來是七個的,劉幽求被流放到嶺南去了,只剩下六個),有五個是傾向太平的人,最後還有一個沒收攏的就是張說,所以太平纔有此一問。
蕭至忠沉吟道:“平常沒見張說或者他的親信進出太子府門,他可能心裡向着太子那邊,但和劉幽求那些人不同。”
太平點點頭道:“張說這樣的人,有底子和才能,文采武功雙全,如果能把他拉攏過來,倒是一件很好的事。”
蕭至忠道:“恐怕很難,他現在已經是宰相了,殿下不能像推舉陸象先入相那樣去拉攏他。此人不貪財不好色,行事端正,很有骨氣,很難……”
“人總是有弱點。”太平淡淡地說道。
竇懷貞剛纔在低頭尋思着什麼,這時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狀:“我知道張說看重什麼!”
“你說說看。”太平很有興趣地問道。
“權位。”竇懷貞胸有成竹地說道,“我敢保證,他非常在意權位!我聽說他以前經常收受賄賂,但現在卻能極力剋制還博了個不貪財的美名,因爲比起錢財,他更看重權位;還有一件事,我說來殿下一聽便知,以前張說做過兵部侍郎,後來他調升兵部尚書兼同中書門下,品級便比以前的兵部尚書高一等了,卻嫌人家倚老賣老對自己不夠尊重,因此設法逼其致仕。”
太平公主聽罷頗爲高興,“既然這樣就好辦,只要設法施以壓力,讓他知道如若不就範便貶出長安,如果他真的這麼看重權位,自然知道應該怎麼做。”
蕭至忠忙勸道:“這個辦法不定管用,張說城府很深,且能屈能伸,如果他看好的是太子,恐怕就算貶官也不會就範。”
太平公主冷冷道:“能拉攏當然好,如若不能,設法將他貶出長安,免得他再糾集一幫御史像這次一樣給我找麻煩。”
……太平等人論及的張說確實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糾劾斜封官的佈局其實就是出自他手,張說是直接參與此事的人中間品級最高的大佬,他和姚崇等人的私交關係並不融洽,卻抓住公心這一點成功地完成了三個步驟,不料被薛崇訓出其不意敗了個徹底。
失敗並沒有讓張說惱羞成怒,他反而極快地調整了心態,不僅在宰相議事堂力挺“三河法”,沒過幾天還親筆寫了一遍文章讚頌革新。張說原本就極有文采,寫出的文章傳得就快……如此一來,張說的公心朝野皆知,很好地表現出了他凡事以國家黎民爲重的原則。三河法好,他並不因爲是對手提出來的就貶低它。
“法、賦之爭”張說輸了,但輸得並不難看。如果沒有薛崇訓的出其不意,張說嚴謹的佈局是不可能輸掉的;而且他最後讚頌三河法的這一筆,簡直是妙筆生花,力挽頹勢。
張說對侄兒張濟世推心置腹地說道:“尊重對手,是起碼的修爲;能屈能伸,是起碼的能耐。薛崇訓提出的‘三河法’,絕對算得上是神來之筆,輸了便輸了,並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