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薛崇訓覺得很奇怪,眼皮跳、心神不靈,還失眠,總是有種不祥的直覺,甚至擔心上回去聯絡汾王李守禮的事兒辦得不夠好。原本他是不信這些玄乎東西的,或許是處在古代環境下,受了環境影響?
一日他微服出門,正巧遇到個算命的方士,那方士上來就說道:“你面有黑氣,不如讓我給你算一卦。”
薛崇訓不由得嘲笑:“幸好你沒有說完骨骼奇異,是練武奇才,要兜售武功秘籍給我……”
方士聽出嘲弄的味道來,生氣地說道:“我本好心,你不聽便罷,何必折辱於人?時運者,天與人。昨夜災星(彗星)入西天,天象有異,正應你的面相,信不信由你!”
算命的玩意,薛崇訓完全不信,但是聽到方士說天象,他不由得驚訝道:“昨夜出現了災星?”
方士煞有其事地說道:“正是,我夜觀天象,正巧看見掃把星現於西天,天象有異啊。”
薛崇訓聽罷回顧左右,問身邊的侍衛看見沒有,但都是些習武的人,誰有空研究天象?他們都說沒看見。薛崇訓也不管那方士,忙轉身趕去漕運衙門,問那些文官,卻不料當值的官吏們說昨晚太冷了,睡得早,沒注意看星辰。
也不知是不是那方士隨口胡謅說的騙人鬼話,不過天上出現彗星對朝廷來說是件不小的事兒,如果真有此事,過不了多久就會聽到人說了。此時的皇帝稱天子,信奉的就是君權天授,每年還有幾次國家祭祀,所以有些鬼神之說也能拿到廟堂上說事。
讓薛崇訓比較動容的不是彗星,而是記憶的預知:他記得歷史上李隆基當皇帝之前出現了一個天象。但究竟是什麼天象,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他記不清楚了,這知識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看到的,反正只是隱約記得。
難道彗星就是天要李隆基登基的預示?薛崇訓心裡着急,卻不便向其他不熟悉的官吏打聽彗星的事,這些玄妙的東西是比較忌諱的,私下裡議論至少影響不好。這時一個文官說道:“聽說上清觀的道士修煉時要觀測日月星辰,以此參悟仙機,薛郎何不去問問那玉清道長,她肯定知道。”
上回玉清在洛陽碼頭一番表白,已弄得洛陽官場上人人皆知,那文官如此說,也是想着薛崇訓和玉清比較熟的關係。
薛崇訓一聽有些道理,也等不及了,當下便出了衙門,坐車去上清觀了。
玉清道姑平時不怎麼見外人,道觀裡的事務都是其他道士在打理,但薛崇訓一來,她倒是給面子,親自到星樓見面來了,大約是上次回洛陽的路上薛崇訓多番照顧以禮相待,讓她有些感激罷。
只見玉清身穿寬大緇衣,頭戴道冠,除了清麗的面孔,儀態舉止已和其他道士無異,她神情冷淡,只是說了幾句客套話。
薛崇訓沒空想其他事,便直接問道:“我聽說昨夜出現了彗星,但不確定,想問問,你們看到了沒有?”
玉清淡淡地說道:“確有此事。薛郎今日登門,就爲這個?”
薛崇訓心下咯噔一聲,又忙說道:“我對天象不甚瞭解,玉清道姑解說一二……彗星又叫災星,它是什麼預兆?是預示今年有天災人禍?”
玉清搖頭道:“雖說不是什麼好預兆,但從星相上講,還有一層意思,有除舊佈新之意。我的看法是要換一種修煉之法,舊的內丹修煉進展不大,應當順應天意,換一種新的外丹之法……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新的一年,有新的開始,適當調整心緒和爲官之道,可以順應天意。”
“除舊佈新?”薛崇訓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
那顆彗星在大半夜出現,也不是誰都看見了的,但是司天臺的官員肯定觀測到了。掌候天文,教習天文氣色,掌寫御歷等等都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當值。司天臺少監次日一早就急忙將天象稟報了皇帝李旦,並進言說:“天兆除舊佈新,陛下應做出應對,方能避免災禍。”
李旦問道:“朕當怎麼做出應對?”
司天臺少監猶豫了一番說道:“微臣不敢擅論,請陛下召司天臺監賈公進言。”
李旦遂召賈膺福覲見,這個賈膺福完全是依附太平公主的人,聽到皇帝召見,在趕去麟德殿的路上就冥思苦想應對之策。
他是很想借機讒言,好在太平公主面前邀功;但又擔心此事事關重大,沒有請示太平便擅做主張可能會有麻煩。左右舉棋不定之時,已跟着宦官走到龍尾道上了,巍峨的宮殿就在眼前了。
有時候人就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哪怕是個文官,也需要當機立斷,因爲可能會沒有時間深思熟慮。昨晚纔出現的天象,今天一早就覲見皇帝,機會就在瞬息之間:如果放棄了這次機會,以後再專門跑到皇帝面前進諫,可就會招人懷疑了,而且等太平公主商議決定之後,立功的事不一定會落到賈膺福的頭上。
賈膺福眉頭緊皺,心道:殿下既然讓我做司天臺的最高長官,我就應當拿出獨當一面的能耐來,如果錯過了機會,誰說不會被殿下責罵毫無主見?
猶豫之間,不知不覺已到了大殿上,皇帝正坐在臺階上的寶座上,一旁的司天臺李少監正垂手而立。賈膺福急忙叩拜行禮,高呼萬歲。
肯定是李少監把擔子撂上來的,他不敢亂說,所以把上司弄出來做擋箭牌。
李旦道:“李愛卿奏天有異象,朕最敬畏上天,你們給朕說說,朕應當怎麼做才能避免災禍?”
賈膺福沉住氣,一面琢磨着遣詞,一面慢吞吞地說道:“微臣來之前,爲了準備回答陛下的詢問,特地查了一下司天臺的備案,上一次彗星出現在孝皇帝(中宗)時,當時的司天臺官員也有上書,並有備案。”
李旦好奇道:“以前的官員是怎麼諫言的?”
賈膺福低着頭,鐵青着臉道:“他上書讓孝皇帝禪讓帝位給太子(李崇俊),當時孝皇帝大怒,將那官員發配到嶺南了,自然是沒有采納諫言……”
賈膺福說起那事,實在是居心不良,因爲李崇俊後來發動了政變。他這麼說,意思就是李隆基會有謀逆之心?
李旦瞪眼道:“那……朕也應該禪位給三郎才能免災?”
賈膺福有點緊張地說道:“天子春秋鼎盛,太子只是皇儲,哪裡有儲君就急不可耐要舉而代之的道理?”
李旦內心深以爲然,他才當上皇帝不到兩年,這樣就退了,怎麼感覺有當墊腳石的味道?不如當初直接讓李隆基坐上皇位算了。
賈膺福趁機說道:“彗星有除舊迎新的預示,陛下另立太子,也可以順應天命。”
李旦的臉色頓時一變,他平時挺和氣的,但心裡仍然很明白:要換李隆基,牽扯太多……當初李旦就不太想立李隆基做太子,感覺威脅太大,但是李隆基有大功,李旦的性子也比較軟,拉不下臉來,於是叫大臣商議,結果支持李隆基的人佔多數,於是太子就給他了。
或許,現在借天說話是個機會?而且目前支持太子的大臣很多都被髮配出去了,姚崇在洛陽,宋璟在楚州……沒有分量足夠的人爲李隆基說話了,確實是個大好良機!
但是李旦又有另一個隱憂,他擔心妹妹太平公主!雖然現在看來,正是有太平公主在,李旦的皇位才更加穩當,太平公主的勢力是皇權有力的臂膀,可以平衡鋒芒太盛的太子……但是,如果太子完了,太平公主勢力會不會尾大不掉,反過來威脅李旦家的皇權?這個李旦也看不明白。
李旦原本就沒有殺伐果斷的勇氣,左右爲難之際,便依着老性子說道:“這事兒還是先問問太平和三郎,再讓大臣們商議。”
賈膺福剛纔那番話已經很大膽了,現在更不便多言,便只是應了一聲。
李旦揮手讓他們告退,自己卻久久坐在寶座上不忍離去,他的手撫摸着旁邊那赤金打造的扶手,觀賞着上面雕琢精細的紋路,帝位,確實是一個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方。
他只是納悶,自己是兩代皇帝的嫡子,名正言順的,這帝位怎麼就老是覺得不穩當呢?
實際上在如此形勢下,他們一家子沒人覺得很安全,無論是太平還是太子,算來不都是一家人麼?特別是太子,各種消息傳到他的耳朵裡之後,真是覺得屁股上點着火,腦袋上頂着油鍋。
甚至那“天命在我”的自信,都已經開始產生動搖。無他,形勢實在太不危險了!朝廷裡的六個宰相(劉幽求被流放之後還沒有補缺),只有一個張說還算是支持他的人,但是張說既不是李隆基提拔的人,更沒有表示過死忠,陣營有點模糊,在廟堂上說話的分量也完全不夠,到時候一堆人都說他李隆基的壞話,這事兒還怎麼辦?
前段時間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一輪爭奪下來,李隆基已完全處於下風,勢力正在低谷,一切都十分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