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隱眼見泣夜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隨即扭頭看向另外一邊的道衍,問道:“既然泣夜前輩不打算回答,那麼道衍前輩是否可以代爲回答一二?”
道衍反問道:“哦?爲何你會認爲我可以代爲回答?”
蕭隱道:“九龍棺護送一途看似兇險萬分,實則細細想來,不過是有驚無險而已。無論是破廟中伏,還是身陷壽陽城危機,亦或是瀾滄江危局,公孫統領似乎總能在關鍵時刻出手,阻止事態惡化,防止九龍棺被截。原本我還以爲一切都是巧合,然則每每如此,便不禁令我心生疑惑。時至今日,我方知曉,原來這一切,想必也同樣是在你們大周的意料之中吧。除去公孫統領的精心安排之外,這背後只怕還少不了前輩您的神機妙算吧?”
沉默。
又是一樣的沉默。
彷彿蕭隱這不緊不慢的兩段話猶如兩座大山一樣,突然分別壓在了泣夜和道衍身上,一時間二人竟然找不出合適的話語應對,亦或者是也不知道如何應對。
似乎,這兩名心智、修爲俱臻巔峰的兩名絕世大能完全沒有料到,這如今這等緊迫的情形之下,蕭隱竟然還能平靜如常地在三言兩語之間,直接道出了二人精心謀劃的一切。
更令人震撼的是,蕭隱如今不過區區真氣境修爲而已,放在這摘月臺上的衆人之中,完全是墊底般的存在,然而此刻表現出來的這份冷靜和鎮定,卻足以直接秒殺在場一衆所有人等。
而公孫慕白此刻,也是面色複雜地看向蕭隱,一語不發。
蕭隱眼見道衍和公孫慕白都沒有說話的打算,也不吃驚,然而心裡卻知道他們二人在想什麼,隨即繼續緩緩說道:“其實從我加入這護送九龍棺一途開始,心裡便有了一種不太對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是什麼,我卻一直說不上來,直到後來入了這雪淵城,見識到了天階和地階級別的天麒衛實力之後,我纔想清楚是什麼。”
說到這裡,蕭隱卻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直接看向了公孫慕白身後的何雲衝。
此時的何雲衝早已經被摘月臺的連番變化震撼得無以附加,此刻突然見蕭隱望來,登時心頭一凜。然而迎着蕭隱的清澈目光,何雲衝卻如墜冰窟一般,心下大寒。
公孫慕白眼見蕭隱如此,不禁也是目現一絲疑惑地看向了何雲衝。
何雲衝眼見無數道目光掃射而來,面色不禁一變。不過,這何雲衝到底不愧是號稱天麒衛天階第一人,知曉此刻絕不可退縮,隨即緊咬牙關,一字一頓地向蕭隱反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蕭隱淡淡說道:“那就是,公孫統領所帶的這一行九龍棺的護送人等,實在過於弱小了。近百人的護送隊伍,竟然沒有一名天階和低階天麒衛存在,這近百號人修爲最高者竟然也不過真氣境巔峰境而已,放在真正的大周天麒密衛中,也只是堪堪最低階的黃階護衛而已。”
微微一頓,蕭隱繼續說道:“想這九龍棺事關雪淵二次結盟,是何其重要之事,大周天子竟然會只派出這麼一批實力羸弱之人隨行護衛,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通。退一步說,即便是大周天子一時大意所致,那天麒衛的統領,公孫慕白也會如此糊塗不成?身爲大周第一密衛的統領,若是這點都看不清楚,想不明白,那恐怕大周禁衛早就是一塊豆腐,任人宰割了。所以,唯一的結論就是……”
說到最後,蕭隱音調突然一沉,一字一頓道:“如此安排其實根本就是你們刻意爲之!”
話音一落,遠處的夕無衣頓時瞳孔一縮,俊朗的面容不禁突然一個抽搐。
顯然,蕭隱的這個結論大出其意料,而這個結論接下來要引申而出的東西,夕無衣已然開始隱隱感到不妙起來。
果然,蕭隱深吸了口氣,然後深深看了一眼遠處的公孫慕白以及一側的道衍,說道:“那麼問題來了,爲什麼如此重要的護送之途,大周軍方和朝廷要如此安排?我左思右想,一直不得其解,然而直到後來,黑白無常的突然出現,引發和暗夜羅剎的相爭,讓我發現,原來兇險萬分的護送路途之上看似只有我們在護送,實則你們冥府早就暗中派出人手,在密密監視一切,而且極有可能趁我們不備之下,在暗中和公孫慕白互通消息。
所以,在雪淵城的這段時間內,我仔細梳理了一番整件事情,我驚訝地發現,原來整個護送之途,你們大金和大周雙方根本就是各有謀劃。
大金一方,早在數年之前,就暗中派出以宮羽爲首的一衆羅剎教衆,秘密潛入壽陽城中,暗中屠殺城中天麒衛,防止消息泄露,並以某種特殊手法取代了城中太守之位,然而,爲保萬無一失,你們甚至連天機樓佈置此城的天機屋坐鎮之人都收買下來了!
如此一來,整個壽陽城便徹底淪爲了你們羅剎教的一個秘密據點。從而宮羽等人便可專心等待數年之後,即將到來的護送九龍棺的大週一行人等。只是那時候,你們早已經佈置好了一切,其中就包括城外絕蒼嶺上的破廟伏擊,城內密如蛛網般的明暗哨崗,以及串通天機屋的乙字十三,將我們引入宮羽的陷阱。
只是可惜,宮羽功敗垂成。所以一計不成,便再出一計,於是,你們羅剎教收買中天大陸黑道大幫的十二連環塢,便派上了用場。接下來,便有了瀾滄江上,龍阡所佈置的天地人連環殺局。”
說到這裡,蕭隱不禁輕嘆了口氣道:“雖然最後這連環殺局依舊落空,但是你們其實也並非沒有收穫,至少你們很好地利用了那一羣中天大陸大小宗門的屍體,爲我引來了大片的追殺,有效地牽制住了我護送九龍棺的行程。所以,在我的朋友和那一衆江湖人士廝殺得難解難分之際,這位暗夜羅剎……哦,不,夕無衣,夕大人便十分應景地出現了。”
說着,蕭隱目光重新落回了夕無衣身上,目中不禁現出了一絲冷然之色。
夕無衣見狀,眉梢微微一跳,嘴角微一抽動,沒有說話。
蕭隱冷笑一聲道:“以夕大人的手段,其結果自然是在場的衆人,沒有一個逃出生天。而接下來的結果,不出意外的話,自然就是我和九龍棺全部落入你們羅剎教之手,大周護送失敗,雪淵二次結盟胎死腹中,而你們大金一方,則會成爲這場博弈中的最終勝利者。”
接着,蕭隱將目光重新收回,落在了道衍身上,徐徐說道:“只是很可惜,我剛纔說了,其實這一路之上,大週一方也早已經派出了冥府之人,沿途暗中護衛,伺機而動。所以,意外很正常的出現了,對吧,道衍前輩?”
寬大的黑斗篷裡面依舊沒有聲音發出,唯有肥大的袍袖在狂卷的氣流之中呼烈烈作響。
蕭隱見狀,輕笑一聲,隨即又看向夕無衣,似笑非笑道:“黑白無常兄弟二人的手段,夕無衣大人想必是記憶尤深。”
夕無衣此刻,俊朗的面容已然現出了一絲極爲晦暗的神色。
顯然,蕭隱的話語精準地命中了此刻夕無衣的內心所想。
旋即,蕭隱繼續看着衆人,緩緩說道:“所以如今看來,大週一方看似是急於簽訂二次雪淵之盟,而一開始就落入了大金一方的圈套,實則恐怕根本就是早就洞悉一切,只不過,將計就計之下,虛與委蛇地應下了此事。明裡,只由公孫慕白派出一支弱小護送隊伍,吸引大金可以毫無顧忌地放手出擊,暗裡,則由冥府派出黑白無常等高手,暗中從旁護衛,防止九龍棺當真被劫。所以,這護送九龍棺一行,看似危機重重,艱險萬分,其實背後根本就是有驚無險,因爲有冥府之人在側,九龍棺又怎麼可能有失呢?”
微微一頓,蕭隱嘆道:“一件九龍棺,竟然牽動了大周大金兩國幕後的真正勢力的競相博弈,當真是精彩絕倫!若論其中謀劃之長遠精深,環節之步步緊扣,恐怕除了冥府府主和羅剎教教主兩位絕世高人之外,當世再也找不出第三人了吧。”
說罷,蕭隱微微一搖頭,彷彿是在嘆息,又彷彿是在感慨。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卻突然開口說道:“縱然我等雙方千謀萬算,卻依然沒有逃出你的雙眼。這絕世高人四字,恐怕我等盡皆擔當不起。”
蕭隱擡頭,循聲望去,卻是泣夜。
“呵!不錯!枉我們自以爲謀算萬千,到頭來,卻處處落空,所有的佈置謀劃,看似天衣無縫,實則落在別人眼中,早已是破綻百出,當真是可笑!可嘆!”
蕭隱再望,正是道衍。
只見道衍繼續嘆道:“老夫早知蕭隱小友心思細膩,智謀過人,卻沒有料到,這份心智竟然恐怖到了這等地步,老夫生平極少服人,此刻卻也不禁要拜服再三了!”
泣夜隨即也嘆道:“確實!泣夜一生自詡天資絕頂,無論武學修爲,還是智計謀算,自認不會輸於當世任何一人,可如今看來,只怕也要說聲甘拜下風了。”
聽着二人的嘆息,蕭隱不禁也跟着輕嘆道:“並非晚輩有何過人之處,只是早在太平縣之時,晚輩便明白了一個道理。”
道衍,泣夜身上斗篷各自微微拂動而起,二人同時問道:“什麼道理?”
蕭隱緩緩道:“世上從來沒有真正天衣無縫的謀劃與設計。須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切見不得光的東西,終有一天,會重現天日,天日昭昭之下,一切惡因,皆會生出惡果。一如生死輪迴,誰也不能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