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臺上,道衍手按黑棺,隱藏在黑斗篷下的雙眼漸有精芒透出,直視對面泣夜,緩緩道:“羅剎者,無相惡鬼也。其性暴,兇且詭,飛天遁地,食人血肉,天地生靈聞之無不畏之。泣夜兄背倚大金建立羅剎國教,區區十數年內,便爲大金皇朝一統北原大陸近百部落,手段之兇傑狠厲,果然不愧‘羅剎’二字。”
微微一頓,道衍語氣陡然一變,一絲森然陰沉之色現出:“只可惜,泣夜兄忘記了,三界之內,尚有幽冥地府之所在。須知,世間一切兇魂厲鬼,最終依舊須得爲這冥府所擒,受盡十八煉獄煎熬,再被扔入那忘川河中,重墮輪迴。”
“冥府”二字對於在場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尚數首次聽說,然而此刻聽得道衍這般說法,衆人不禁立時心生一絲駭然。這冥府到底是何組織,聽其意思,竟然似乎是專爲剋制羅剎教而存在。
衆人目光頓時集中到了道衍身上,只見此刻的道衍衣袂飄擺,黑衣如墨,一絲神秘氣息環繞周身,宛如一尊無間閻羅化身爲人,降臨人世。
就在衆人看得目瞪口呆之時,身着白色斗篷的泣夜卻突然一笑道:“好個‘冥府’!有趣!不想中天大陸之內,除了‘他們’,竟然還有道衍兄這般人物,有意思!很有意思!”
連說了幾個“有意思”之後,垂在泣夜面前的紗巾陡然一飄而起!
一股極爲狂暴的勁風突然從其周身狂飆而出,整個摘月臺上竟似有一股狂風憑空而生,朝着大周衆人所在方向呼嘯奔涌而去!
剎那間,大周衆人不禁感到呼吸一窒,只感到周身一緊,似乎四周虛空之中似乎充斥着一股無形勁力,宛如一道道無形的枷鎖將自己緊縛而起。
真極境武者的氣息竟然恐怖至斯,東伯傲,王驍這兩名大周的真晶境武者不禁大駭。
想這二人身爲真晶境武者,身爲大周皇朝五大神將之一,在尋常人看來那可謂是幾近絕頂的存在。即便放在江湖之中,也足以比肩一派大宗之宗主掌門。
然而此刻,在泣夜身上放出的這股龐然氣息之下,這二人卻幾乎生不出絲毫反抗之意,宛如巨人腳下之螻蟻,唯有求生一念而已。
至於其餘更低境界之人,此刻更是戰戰兢兢,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個個面色慘白,宛如操線木偶一般,生死盡皆被人掌控,唯有束手一途。
東伯傲驚駭之下,不禁打眼向一旁的公孫慕白望去。
只見此刻的公孫慕白雖然面色微白,然而神情卻沒有太多慌亂,身上衣袂更是鼓漲而起,似乎正在與泣夜釋放出的氣息艱難抗衡一般。
東伯傲見此,不禁雙目瞳孔一縮,心中暗歎一聲,這公孫慕白不愧是天麒衛統領,同爲真晶境武者,一身修爲相較自己和王驍,絕對高出不止一籌。
東伯傲一咬牙,正要開口說話。
豈料,就在此刻,呼的一聲!
又有一股匪夷所思的巨力凌空而至,瞬息之間,便籠罩在了大周衆人頭上。
衆人只感到先是一緊,隨後突然身體一鬆,方纔緊緊束縛在身上的那股巨力突然消失不見。
衆人頓時一驚,東伯傲更是一怔,然而目光不經意間落在道衍身上,卻立時恍然。
只見此刻的道衍單手平神,大袖飄飄,一股無形勁風鼓盪而出,恰好抵禦住了對面泣夜身上散發而出的那股龐然氣息。
然而,在這兩股恐怖勁力的對抗之下,方圓數畝大小的範圍突起一陣狂放氣流,夾雜着無盡煙塵,圍繞着整個摘月樓臺呼嘯盤旋,宛如天降風龍,翻弄風雲之間遮天蔽日。正午時光,此刻卻沒有絲毫陽光透射而入。
衆人驚駭萬分之下,竟然同時微微感到整個摘月臺似乎有了一絲晃動之感。
樓臺要塌?!
當即便有不少人面色一白,立刻生出了逃生之念。
然而,身在數十丈高懸樓臺之上,面對這兩名絕頂武者,四周又有這等狂暴氣流流竄,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整個摘月樓臺似乎陷入了一種瀕臨恐怖滅世之狀,所有人似乎都生出了一絲絕望之色。
尤其是場上的黑色九龍棺,此刻平放在臺上正中,宛如一座倒下的沉重墓碑,讓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然而,一聲清朗話語打破了這死寂。
“能不能聽我說幾句?”
聲音不大,然而在這恐怖死寂的場景之內,卻顯得那麼幹淨清脆,令衆人不禁心頭一震,幾乎立時將壓抑在心頭的那一絲絕望之念一蕩而開。
立時,所有目光循聲望去,赫然是那恰恰站在道衍和泣夜中間,同時又靜立在九龍棺旁的少年。
不是蕭隱,又是誰!
只見此刻的蕭隱靜立在九龍棺前,衣袂飄飄之間,面色平靜,似乎場上這恐怖的氣息並未影響到他。
更令人驚訝的是,此刻的蕭隱雙手平伸,似乎是將一名長髮少女擋在身後,免受樓臺上這兩股氣息的波及。
這長髮少女身着大金侍衛服飾,正是完顏真真。
只是此刻的完顏真真,面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冷傲,只是一臉驚懼地躲在蕭隱背後,徹底變成了一副柔弱女子的模樣。
蕭隱沒有在意所有人看過來的目光,只是各自看了一眼左右兩側的道衍和泣夜,繼續說道:“你們可不可以聽我說幾句?”
話音未落,令人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道衍和泣夜似乎微一遲疑,便各自翻手一揮。
衆人立時感到充斥在整個樓臺的氣息陡然一弱,那四周飛騰亂涌的氣流也爲之一緩,那微微有些晃動的樓臺似乎也重新穩定了下來。
衆人登時一驚,誰也沒有料到,這少年短短兩句話,便令兩名真極境武者可以將力拼之力放緩,似乎都打算聽聽這少年接下來的話語。
震撼之下,衆人幾乎是同時將耳朵豎了起來。
蕭隱似乎也察覺到了道衍和泣夜的氣息的放緩,隨即看着這二人說道:“恕晚輩無知,晚輩斗膽猜測,二位前輩方纔看出手看似是爲爭奪九龍棺,然則似乎其意在我,對否?”
道衍微一沉默,道:“這話你該去問泣夜國師,我不過是緊隨其後罷了。”
蕭隱聞言,目光便看向了了泣夜。
只見泣夜同時沉默了片刻,道:“是或不是,並不重要。”
蕭隱冷冷道:“是麼?”
旋即,蕭隱突然把目光看向大金人羣方向中一人,喝道:“暗夜羅剎,你說呢?”
衆人頓時一驚,然而沿着蕭隱目光看去,卻發現,蕭隱目光所落,竟然赫然是,夕無衣!
夕無衣此刻眼見蕭隱突然將衆人注意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並喝出暗夜羅剎四字,頓時面色一變,俊朗的面容不自覺地浮現一絲猙獰之色。
這一變化,顯然沒有逃出蕭隱極佳的目力,蕭隱冷笑道:“似曾相識的神情,果然是你!”
夕無衣看着蕭隱冷冷逼視而來的目光,原本早已經準備好的一番說辭竟然在此刻竟然完全不知如何說出口,那一絲熟悉的莫名寒意竟然再次從背後浮現而出。
夕無衣回想起那晚曠野之上,自己與黑白無常聯手對峙蕭隱之狀,一層細汗不禁從額頭冒出。
冷森森的一輪月光下,那一身粗布麻衣,身背黑匣的少年,手握冰冷短劍,周身黑氣翻滾,靜立在曠野的一片屍山血海之中。
一想起這恐怖畫面,即便對於夕無衣這等殺人如麻的暗天十二羅剎來說,也是近乎一種噩夢般的存在。
夕無衣嘴角微微抽搐,最後強忍內心的翻騰和波動,咬牙冷冷回望着蕭隱道:“是便如何!無衣不僅是羅剎教暗天十二剎之一,更是我大金帳下光祿大夫兼天狼上將!只不過,方纔忘了介紹罷了!”
蕭隱聞言,一指夕無衣,望向泣夜道:“當初是他,如今是你,你們苦心孤詣,費盡心思,就是要把我帶去你們羅剎教是吧?”
不等泣夜答話,蕭隱繼續說道:“以雪淵二次結盟爲誘餌,誘騙大周天子答應你們護送九龍棺之要求,隨後,在護送途中,你們啓動了早已謀劃多年的準備,破廟設伏,壽陽城宮羽的一切設計,還有瀾滄江一路的死局圍殺,再到北境對大周武林人士的獵捕從而嫁禍於我,直到最後,距離雪淵城一步之遙的官道上的最後劫殺,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爲了引我入彀,逼我落入你們早已經設好的陷阱。可惜,一切都落空之後,堂堂國師,和一教教主,似乎也只能自己出手了,所以又有了今天的這一切,是吧?”
聽着蕭隱不緊不慢的話語,泣夜沒有說話,直到蕭隱說完,泣夜依舊還是沉默。
對面的道衍同樣沒有說話。
場上所有人也沒有說話。
蕭隱背後的完顏真真更是一語不發,依舊躲在蕭隱背後。
而那躺在棺內的活死人完顏昊,此刻也是雙目緊閉,沒有任何反應。
摘月臺上,只剩下呼嘯的氣流煙塵,死寂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