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飛速進步中的佑尹已經厭倦了在懸崖上的跑步之後,剛剛覺得是不是該另外找個更危險的環境鍛鍊的時候,周沐林突然叫住他,告訴他,他們夫婦突然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處理——與守護責任無關,是他們自己的私事,所以不會帶佑尹一路,也不希望佑尹跟着一路,而且他們必須儘快離開。佑尹不知道這對親人一樣的夫婦到底是因爲什麼事要離開,而且這麼急。他察覺到這對夫婦神色中的不自然,日漸聰慧起來的他當即就猜出:對方心中有事,而且即便問了他們,也絕不會說出來。於是,他什麼也沒問,也沒來得及說什麼。周沐林讓佑尹留下來繼續修煉,然後就拉着妻子飛走了。他甚至都沒有等佑尹說完一句“再見”。可以想象他們到底是有多麼急切,而那件事又是多麼地重要。
看着周沐林消失的天空,佑尹怔了神,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鑽進了心裡一樣,讓他非常難受,又像是誰在他心頭灌了一瓶醋一樣,讓他覺得整顆心都很酸。他在山裡愣了足足半個小時,最後實在不放心,又覺得必然是出了什麼大事,於是就循着周沐林夫婦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一個人奔跑在荒無人煙的森林裡,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很簡單的想法,那就是儘快找到周沐林夫婦,然後儘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幫助他們。帶着這樣的信念,他翻過了高山,涉過了大河,自然環境下的一般困難,在他的面前已經毫無影響。在遍地荒涼的一片山坡上,他突然問了自己一聲:“這麼做有意義嗎?”
由於周沐林夫婦是在空中飛行,而佑尹還只能在地上跑,他們一前一後又隔了半個多小時,佑尹本來也就不抱希望能追上他們。然而,如果他不去追他們,他能幹什麼呢?明明說好了要守護世界,但是僅憑他一個人,又能用什麼來守護這個世界呢?他不止一次的詢問自己,周沐林夫婦到底是爲了什麼會那麼急切的離開。
每一次,他都會有不盡相同的答案冒出來,以至於到了後來,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去看待這件事了。在這片山坡上,他又一次地與久違了的精疲力竭的虛脫感相遇了。他無力地跌坐在山石之上,看着滿天的雲彩在西垂的太陽照射下變成了紅色,焦躁不安的心情忽然間平靜了很多。
當他靜下心來後,他身體內的另一個“意志”卻並沒有停下來。他能感覺到體內有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它驅使着身體裡一些非常奇妙的能量迅速集中到雙眼。然後,這些能量又以一種令人驚訝的方式從眼睛裡溢了出去,它們的速度快得就像是光,他這個主人便是想阻止也無能爲力——他並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也沒去多想,而是十分坦然地將它接受了,他並非是一個擁有多強控制慾的人。在最初的驚訝之後,他的眼睛就彷彿越過了千山萬水,終於看見了正在空中飛行的兩個人影。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眼睛突然飛到了空中,飛到了非常遙遠的地方,親眼看到了那兩個讓他擔憂的人的身影。
此時的佑尹還並不知道,自己因爲心繫好友去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領悟了佛教功法中的“天眼神通”初級。天眼神通有初級,中
級,上級,頂級之分。就算只是初級,也能清楚地見到千里外的景象,比拿着望遠鏡看還要遠得多。如果天眼修煉到了頂級,更是能見三界六道內一切景象,又被稱爲佛之眼——不過要修煉出佛之眼,卻有一個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修行者已經涅槃成佛。
佛教功法一共有天眼、天耳、他心、宿命、如意、漏盡六大神通。天眼神通最易達到,其次是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如意通,最後是漏盡通。像慧遠禪師一樣能領悟出宿命神通的人,就已經是阿羅漢果位,能見凡人三世因果,壽命無限,屬於小乘圓滿。再往上修煉領悟出如意通者,就是菩薩果位的上乘圓滿。如果菩薩再領悟出漏盡神通,那便是不死不滅的佛了。神通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佛教修行者果位的象徵。而像佑尹這種剛剛領悟出天眼通的修行者,在元靈界的佛修行者裡面,只能算是剛剛入門而已,屬於初證,相當於築基。此法雖然巧妙無窮,但是對於施法者的要求卻相當苛刻。
隨着周沐林夫婦遠去的身影一路探查下去,佑尹忽然注意到了從右邊照射過來的陽光,看樣子,他們夫婦似乎是朝着南方而去的——對於自己爲何能讓視線跟着遠去的人一路遠去,而做到這個又有可能有什麼危險,他是全然不知的——當然,他的心裡其實也猜到了這個法術是有危險的。
“越奇妙的東西,往往換取的價值更大。”這句話是在他內心裡,一個讓他感到陌生,卻又非常熟悉的聲音輕輕告訴他的。
在這時,他最大的特性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他常常自比做落入河中的樹葉,不擅長掙扎,更願意自己能隨波逐流,他喜歡那些逆流而上的大馬哈魚,卻從未想過自己也成爲其中的一份子。他也從未想過自己要成爲什麼弄潮兒,更從未想過自己能成爲英雄。很多人如果與他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都可能會發現,他其實是一個非常害怕自己負不起責的人——一個真正善良,卻又極端敏感自卑的可憐人——所以他盡力避免自己去沾惹上什麼需要負責的事情。但是,一旦他做出了什麼決定,或者承諾,他又會像是執拗的老牛一樣,任由你怎麼拉怎麼勸,他都絕不會回頭——顯然他這個人也極少做出什麼決定或者承諾,不然他早就忙死了。
他的視線跟着周沐林夫婦飛了大約五百多公里,最後在一個非常大的城市裡降落了下來。在他們落地之後,立即就混跡在城市裡巨大的人流當中,佑尹很快就徹底地失去了他們的蹤影——看起來,就彷彿是他們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他們想甩脫他的注視,所以才降落到了人羣中。
“不論如何,我知道他們在那個城市。”佑尹緩緩地嘆了一口氣,收回了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神通,自言自語地安慰自己道,“我只要過去了就行。”他根本不願意承認周沐林夫婦是爲了要擺脫他的視線,纔會降落到人羣中的。他更願意相信,那個城市就是他們的目的地,雖然他內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在嘲笑他的這份信念,他還是決定要親自前往那個城市。他固執地認爲,周沐林夫婦一定會在城市裡,一直到他再度發現他們的
蹤影。
離開城市一年多,佑尹現在的模樣看起來跟一個流浪漢可沒多少區別,長頭髮大鬍子,還穿着髒兮兮破爛爛的衣服。一路向南步行出森林,不多久,他就到了一個小鎮。小鎮裡的人都當怪物一樣看他,提防着他,朝他露出鄙視的眼神,而當他朝某人靠近時,那人的眼裡又會迅速的流露出恐懼的神采。誰都不願意靠近。
他在一家服裝店裡偷偷拿走了兩套衣服——由於他速度太快,售貨員甚至都沒看到他,他就已經消失不見了——第一次這麼做的他感到了偷竊的快感——然後,這位修行者又用同樣的手法拿了一把剪刀,一瓶洗髮水和一塊香皂,一把牛角梳。他在小鎮附近的一條小溪旁爲自己不堪入目的形象稍稍整理一番,這條小溪似乎來自於山上的某個泉眼,水質看起來還比較清澈。梳洗完後,他換上了新衣服——一套米色的棉質運動衫,那模樣看起來雖然也不好看,但是卻不再那麼引人注目了。他沒有剪掉長鬍子,頭髮也只是修整了一些邊角,用一根撿來的橡筋紮成馬尾,使其看起來不至於凌亂。待他重新回到小鎮的時候,這個鎮子裡的人,就沒有一個人向他投來鄙視和排斥的眼神了,也沒有一個人會把他和前不久看到的那個流浪漢聯繫到一起。
第二天,當佑尹從飛機上走下來時,天色已經不早了。他摸摸口袋裡在飛機上“借來”的錢,決定還是先到酒店過一晚,然後再看看到哪裡去借點住宿費。
到了酒店後,佑尹重新施展出天眼通,以意識之眼覆蓋了整個城市。他很快就將這個擁有上千平方公里面積的城市給完全籠罩。城裡的一切,都難逃於他的法眼之外,不論是室外街上游蕩的少年,還是在樓房裡親熱的小兩口,佑尹都像是站在旁邊觀看一樣的清楚。對於他來說,這個城市裡的居民的隱私,還真是薄得就像是一張紙一樣。
不過,佑尹雖然能看到,但是他的意識要完全對看到的情景做出反應,卻是不太容易的。這就相當於普通人看着無數不同畫面的電視屏幕,雖然能看到,但是要對這些畫面的內容都做出反應,卻是不太可能的。
佑尹施展天眼通的目的是爲了找到周沐林夫婦,所以他側重的方向也是那一對古裝的璧人。然而一晚上的尋找,周沐林夫婦的身影卻一直沒有出現在佑尹的視野裡。
他沒發現周沐林夫婦,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身影。
那是一個相當奇怪的身影,雖然感覺起來像是元靈,但是又與元靈的差別很大。和元靈一樣,常人根本看不見他——從他那黑黢黢一大團的身影站在餐廳裡,卻沒有任何人對他側目這一點就能看出——但是他的存在方式卻與元靈不同。常人看不到元靈,是因爲元靈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但是這個身影,卻是存在與這個世界的——佑尹並沒有發現在他的周圍,空間有被扭曲的痕跡,所以,他認爲這個黑黢黢的傢伙並不是元靈,而是某種物質界本來就存在的東西。只是,對於普通人來說,他似乎是隱身的。
這時,在佑尹的腦海裡,驀地閃現出了一個詞:“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