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整個總監辦公室跟36層的財務總監都在緊張地等待,等着林桉從機場回來,這是爲了這季大秀特別定製的第一批落地的珠寶。
回公司的時候已經天已經黑了,在地下停車場昏黃的燈光中下了車,身邊站着一個手提小型旅行保險箱的正裝男子,彷彿置身電影場景當中,莫名的有點兒興奮,林桉領着這人直接上到財務室,看着他在保險櫃前解開那隻手銬時,下意識地摸了下胸口,依然有種恍惚不敢信的感覺。
老張帶着工坊一位首飾匠早就等在那裡,雙方覈驗通過,接貨人林桉,老張,首飾匠三人同時在收貨單上簽字畫押,交接纔算最終完成。
送走送貨人,一屋子的人包括高遠,BRUCE都有些肅然,雖然之前訂這訂那都所費不貲,但總覺得一匹匹面料也好,一顆顆釦子也罷,加上造價昂貴的金銀絲也都不及真金白銀的珠寶砸在面前給人的衝擊力要大,尤其是高遠,這一向在公司還從未流露出過焦慮不安的樣子, 相反倒是一直在給大家穩住陣腳,今天卻也如此凝重讓在場的人都不免有些緊張,都開始眼觀鼻,鼻觀心,認真反省這些天有沒有認真工作。
大家興沖沖地造一場夢,真得無法預知結局如何。
很晚了,林桉又是最後一個離開總監辦公室的,關了燈,走出大廈,久違地想要在這條街上散散步,不是週末,已過十點,這條步行街依然三三兩兩有人來往,走到中間的位置,突然有人叫她,高遠跟財務老李正坐在一家星巴克外面喝咖啡。
這麼晚了,還要喝咖啡?林桉坐下道。
高遠沒答,卻問,又去對面打車嗎?
這條東西向的步行街,最近的一站地鐵在東邊,步行要走十幾分鍾,中間要穿過一條立交橋下的匝道,那條匝道很長,一般晚上八點之後就沒什麼人經過了,所以一旦加班,林桉就往西走,有時能趕上一趟末班公交車去下一站地鐵,趕不上的時候,就只好打車了。
哦,回家之前想走一走。林桉說。
你對咱們公司的前景怎麼看?高遠一支胳膊,特別認真地問。
林桉倒是沒覺得突兀,人總有被壓力壓垮的那一瞬間,會突然地真情流露:我覺得付出了總會有回報吧,我唯一的優點就是先做了再說,不太~患得患失。
高遠抿了下嘴脣,接着問,那你覺得BRUCE跟ALEX的設計怎麼樣,你在這一行也五年多了,你的專業背景,直覺告訴你,你喜歡他們的設計嗎?我問老李,老李說他看不出好壞來。
老李連連擺手討饒,我不是推脫責任,我這一身都是太太給置辦地,太太讓穿什麼我就穿什麼,真的天生沒有審美細胞,這不能怪我。
林桉知道老李跟高遠是老相識了,關係一向很好的,所以只笑笑,沒有接着他的話往下說,而是直接回答高遠的問題,BRUCE的風格怎麼說呢,整體偏成熟古典,比較~內斂,但是又不是那種硬梆梆的毫無溫度的中性風,利落,對,利落,在美的同時強調實穿性,我覺得是貼合現代女性的審美而且符合現代女性工作生活需求的,就是這條裙子是美的,但是你不必非得等到走紅毯的時候或者是參加王子結婚的時候才能穿。
ALEX只做男裝的成衣,可能發揮的餘地也不太大吧,倒是看不出特別的創意,還是走的保守穩重風,不過這也跟BRUCE的要求有關,BRUCE還是希望男女裝的風格能夠統一一點兒,但是,男裝只要質量好,款式大方應該不會有什麼銷量的問題吧,重要的是宣傳要跟上。
嗯~。高遠看着林桉認真地點頭,隨即笑道,我本來沒指望你能分析出這麼多東西來的,不過,你倒是真的安慰了我,我這會兒能回去睡覺了,明天我要讓市場部都睡不着。
高遠說着起身,又問林桉,你要不要打包個三明治回去吃,他們這裡還有,我們獨居人士也要注重營養均衡。
林桉笑笑地起身,婉謝了老闆的關心,想他情緒來得快倒也去得快。
老李忙不迭地跟着起身,對林桉說,感謝你解放了我,你到街口那等我,我馬上去把車開出來,送你到地鐵口。
還有一批花絲首飾,是在郊區的一個車間定做的,原先定做的是一套朝鳳冠,包含一頂頭冠,八根插件,但是進到九月份,BRUCE又更改了設計,因爲要用這套首飾的秀服是這一季最重要的一件衣服,擔心配這麼一套碩大繁複的首飾反而會奪去衣服本身的光彩。
那八個插件已經完成了六個,改無可改,只能儘量配到其他的衣服上,但是冠是一定要拆的,林桉去到車間,實際看了那個半成品,拍了照回來給BRUCE。
骨架已經完成,無法更改,BRUCE決定給它加幾片葉子與骨朵,做成花冠的樣子,冠上原來的流蘇要鑲珍珠做耳飾用,還有兩顆配置白玉,一顆原本要鑲在鳳冠正中的碩大晶瑩的紅寶石都要另用。
哇,你們這個設計比原來還要複雜,這又成一套了,簡直的你這就是瞎改嘛,我們哪有時間啊。師傅嘴裡吐槽得厲害,眼卻盯着設計圖不捨得離開,林桉便知道可能問題不大。
果不其然,師傅“哼”了一聲,得虧你那顆寶石還沒鑲上去呢,鑲上去再拆,那可就好看了,費工夫不說,還可能對寶石造成傷害,這要是學藝不精的,不給你拆出七十二道劃痕來算我白說,你那寶石啊,就跟玻璃球沒什麼區別了。
林桉洗耳恭聽,做虔誠受教的樣子,這是她對付工坊,版房,車間師傅們的一帖靈藥,師傅們抱怨的時候千萬別頂嘴,你得讓他過夠了嘴癮,出夠了氣,等到他自己都說得不好意思了,你再開口,駁不駁面的不好說,至少不會當面把你撅出去。
怎麼着,這套什麼時候交啊?林桉還在愣着犯難怎麼開口 交期的事兒,師傅卻大赦了,鬆一口氣,趕緊又換上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無可奈何地道,最晚九月二十八號,因爲得彩排,上裝看效果。
哎呦,你們這也是一波三折的,聽說你們公司中間有過變動?師傅們長年在車間,工閒唯一的娛樂活動便是家長裡短一些人間秘辛,久而久之都練出了一身絕技,慣於在漫不經心時在無關緊要的地方猛地刺一攮子,直中最核心最機密的問題,你要是沒點兒警惕性,技藝高超的師傅能把你們公司財務室保險櫃的密碼套出來。
儘管林桉自己就是那場波折震盪中生存下來的幸運兒,但依然裝作不知的樣子:不知道,我進公司的時候已經都安定下來了,那些事誰也不說,老總換過這事兒我倒是知道,但爲什麼,怎麼換的,我就不知道了,您知道嗎?
這種談話如果不從源頭上掐斷,師傅能跟你從早上九點聊到下午六點他下班。
那我怎麼可能知道。師傅說,咱是外人,知道不了那麼機密的事兒。
行吧,咱對對單子吧,還能怎麼着呢,加班給你幹出來吧!
那多謝您了。
你把你這細節要求都給我念一遍,說清楚嘍,回頭萬一再給你做錯嘍,那可就麻煩了。
行。
跑了好幾趟郊區,最後一批首飾九月二十七號終於按時發出,就等衣服下線一起試裝了。
這最後一批珠寶忙完,林桉又開始頻繁往返辦公室與工坊之間,確定最後一件衣服下線的時間,因爲模特大規模試裝是訂好了日子的,中間興許還要趕其他的場子,不能耽擱好幾天專在這兒等着試你一件衣服。
九月二十八號,公司宣佈十月八號的大秀就在樓下的步行街舉行。
九月三十號,下午六點鐘,第一批定製禮服從天津裝箱往北京辦公室運。
十月一日,國慶假期第一天,步行街北樓樓頂垂下一副巨大的廣告招貼,從38層一直覆蓋到36層,月牙白底色上印着大大的“月光”兩字,中間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上盪漾着月光的倒影,底部一行字“十月八日盛大開啓”。
林桉來加班的時候在樓下看了好久,有一種終於要上戰場的緊張感。
當天上午11點,第一批試裝開始。這一批一共13套衣服,分屬九名模特兒,工坊派了紀師傅帶着小季還有另外兩名裁縫來負責現場,BRUCE,ALEX都在,EMILLY被放假。
一旦有任何不合適,師傅們便當場記下,過後馬上去修改,林桉只是在一旁查漏補缺,沒有什麼需要動手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八點多,第二批,也就是剩下的所有衣服分乘三輛廂式貨車一起到達,衣服先來,後續的撐杆,人臺要下一車才能到,所以,要把先前到的13套衣服剝下來臨時掛到試衣間裡面的儲藏間裡面,導致試裝晚了一個小時。
最後一車卸下來的衣服還沒完全完工,都是大身有刺繡或者造花之類極費工時的大裙襬款,不僅有繡線挽了線團掛在裙面,更有標記條梗的大頭針也還固定在上面,一位模特要試穿一件大羣擺的裙子,要有好幾位師傅從旁協助,以防她們被扎到,即便是小心了再小心,還有兩三個模特兒被扎到了,幸好,她們也都見怪不怪,一邊驚聲尖叫,一邊嘻嘻哈哈地接受了,看得林桉緊緊張張地,不停地在旁邊Say sorry。
下午四點多,試裝結束,同時進行拍攝的攝影師拍了二百多張照片,BRUCE還有林桉跟他粗選出七十多張。
什麼時候能夠出片?林桉問。
啊~,明天晚上之前吧,我儘快給你們趕出來。攝影師說。
後續成片先發到你的郵箱裡吧。BRUCE對林桉說,你先把照片按我們的編號重新編輯好,方便我們對照。
好的。
送攝影師出去之後,林桉回來,BRUCE接着交待道,下週一出街的雜誌要選一張封面,還有兩張要用到電視廣告裡,明天週四,後天週五~,週五下午我來辦公室,我們一起把照片選出來,確定之後你發到EMILLY的郵箱,通知她發給媒體就行了。
好的。林桉記下。
還有什麼?BRUCE撓着光亮的頭頂,想了一會兒,哦,假期的時候你要負責他們按期完工,有什麼要處理的之類的,還有~
這我知道,張師傅有我電話,有什麼事他會找我,我七號會提前過來看一看進度。林桉說。
嗯,那就~沒什麼可以做的了。BRUCE說,WELL,感謝大家在假期還堅守工作,相信我,大秀之後,公司會好好補償大家的。
沒說的,應該的。老張代替大家表示理解。
BRUCE走後,林桉不放心,沒有馬上跟着離開,等着小季把從模特兒身上摘下來的首飾點檢清楚。
一開始清點頭飾的時候,小季頭腦還是清醒的,後來整理耳飾的時候,中間弄亂了,從頭來過一次,最後到手飾部分的時候腦子已經徹底混亂了,怎麼都數不清楚一套由六個細鐲子加一條細金鍊子組成的組合,腦子就跟跳幀一樣,從四到五就非得再回到四,旁邊的人看着直樂,當事人卻急得要哭,林桉上前抱住她,沒事兒,休息一會兒,等一下再數。
小季去衛生間擦了擦眼淚,回來終於不跳幀了,破涕爲笑,好不容易數到最後一套,其他人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小季卻變了臉色,說了一句,完了,這回真的完了,少了一個!
一下子就都緊張起來了,林桉,老張,紀師傅一起上前,看得清清楚楚,首飾盒裡四個格兒,有一個空着!
我的天哪!老張先叫了一句,然後又說,別慌,別慌,慌不管用!
大家先往腳底下,桌子底下看看,找找。紀師傅說,別亂走動,一走動更亂,就先看自己腳底下。
沒有。
完了。小季都要哭了,她們交到我手裡的時候,我~
別急,別急~,林桉揪着頭髮,強裝鎮定,這樣吧,都辛苦一下,把衣服都捱過摸一遍,看看有沒有掛在哪一件上。
人們又開始兩人一件,一件一件地搜。
沒有。
這下大夥兒徹底慌了,林桉強忍着要崩潰的情緒,把工作日記翻開,找到那一套首飾的圖片,看少的是哪一件,能不能重新做一件或者找個替代的。
小季委屈地什麼似的,把少了一件的首飾盒拿起來重重地往桌面上拍了一下,“啪”地一聲金屬撞擊金屬的聲音,在場的人全都眼前一亮。
小季把首飾盒反過來,一個配套的極細的戒指圈兒就掛在盒子的背面。
大家愣了一會兒,紀師傅率先拍了小季胳膊一巴掌,你這孩子,你可嚇死我了!隨即,好幾個人一哄而上,搖的,晃的,作勢要掐脖子的,着實亂了一陣。
行了,行了,別鬧了,誰也不是故意的,好事多磨,多磨才能成就好事,這是大吉之兆!老張怕話多事多,趕緊打散了,好了,趕緊下班啦,趕緊回去休息,明天還得趕工呢!
驚悸過後,林桉問過師傅們在北京的宿舍怎麼樣,還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