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兩點，林桉趕到公司在國貿的旗艦店參加開業典禮。
沒有什麼新意，有相當一部分客人昨天來過，只不過今天有機會近距離的接觸這些衣服，照例的拍照，採訪，宣傳，林桉接待了一部分媒體，一部分的買手團，她補了EMILLY和銷售部同事的不時之缺。
五點之後開放觀衆參觀，公司大部分人就撤了。
都結束後，總監辦公室放兩天假休息，這些天幾乎每個人都過勞。
新的一週，大家滿懷着期待去上班，銷售部那邊卻一連幾天都沒動靜，弄得高遠不得不出面跟大家打氣，再等等，再等等，市場需要時間消化，實際上他自己心裡比誰都着急。
就這麼煎熬着過了一週，那週週五快下班的時候，林桉發現電腦右下角的郵箱標誌閃爍，點開來看，是一封CC給自己的郵件，一個陌生的後綴，她快速瀏覽了一下郵件內容，看完之後心臟“咚咚咚”亂跳，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遍，才確定，一家高檔商場下單了3000件男裝！再仔細去看那後綴，CG&AG，巴黎一家老牌商場，就是在酒會上跟林桉交換了名片的那個買手供職的地方。
等她看清楚這些，只聽走廊盡頭，一聲清脆的電梯聲，樓下銷售部的同事癲狂般地跑了進來，你們辦公室都有誰在？我要向你們宣佈一個天大的消息，猜，是好還是壞？！那人直衝到林桉面前連珠串似地問。
理解她的心情，林桉佯裝不知，好脾氣地接到，什麼好消息？
她居然都沒有聽出來林桉加了個“好”字，衝口而出，一個好消息！對，總監在不在？
在。林桉說。
BRUCE已經聽到了外面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出來問道，有人下單了嗎？
3000件，男裝，3000件！人在興奮之下真的會忽略掉很多細節，其實她是知道BRUCE完全沒有碰男裝的，也知道男裝先下了訂單是一件很讓BRUCE尷尬的事情，可她就是忘記了，發現ALEX不在的時候，還在興奮地喊，ALEX呢，我要第一個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BRUCE維持住了風度，示意林桉把ALEX叫過來之後，耐心地等着銷售部同事跟ALEX咋呼完之後才走上前伸出一隻手對ALEX說，congratulation！
哦，謝謝。BRUCE在名義上還是ALEX的上司，至少這會兒他維持住了一本正經：我很幸運。
大家都有個臺階下。
大貨細節確認之後，林桉去廣州出差，安排生產的事，又一週之後，女裝成衣陸續接到兩個單子，一個2000件，一個1600件，BRUCE終於挽回臉面。
定製部分，也有客戶上門，用高遠的話說，我們這個公司算是活下來了。
進入十一月，林桉從廣州回來，帶了好幾塊色樣回來給BRUCE最終確認。
一進公司發現EMILLY的位置是空的，高遠跟BRUCE一起在辦公室等她，以爲他們是急着要看色樣，便連忙從公事包裡把東西拿出來，誰知高遠讓她等等，說有話要說。
林桉心裡一怔，直覺跟EMILLY有關。
果然，BRUCE開口道，EMILLY今天辭職了，我們感謝她在公司籌備期間的付出，爲了不耽誤她的前程所以很迅速地批准了。
這種強行粉飾太平的話聽在同是在公司籌備期間付出了的另一名員工耳朵裡其實是很刺耳的，但林桉安詳地忍下了，靜聽其祥。
所以，高總跟我的意思是由你來擔任總監辦公室的第一助理，問題就在於，我們不太確定你想側重在哪一方面，是去找一個有紡織專業技術的人來協助你，還是找一個在傳媒方面可以幫助你的人，所以，想徵求一下你自己的意見。
他們並沒有徵求自己的意見，只是通知了她一個決定，順便提出一個問題讓她有參與感。
林桉提一口氣，剛想開口，高遠說道，我還是覺得找一個在紡織技術方面能替你分擔的人更好一點兒，因爲你這方面的工作有很多瑣碎又費精力的地方，完全不需要你再去做了，但是還是看你自己，看你自己想要側重哪個方面，你不用現在就做決定，下週吧，下週你決定好之後告訴BRUCE，然後你自己通知行政去找人就行了，因爲BRUCE現在手上有好幾個高定的單子，他還得集中精力在設計上，這些小事你自己決定就行了。
好的。林桉點頭。
恭喜你，這是對你六個月辛苦工作的肯定，還有，你要通知後勤給你印新的名片了。BRUCE說，後天我要見一個很重要的客戶，需要你陪我一起去。
好的，林桉努力誠意地笑，謝謝。
高遠交待完之後走了，BRUCE跟林桉看完色樣之後也下班了，林桉一人回到座位上寫郵件，通知工廠按確認的色樣安排大貨。
ALEX悄無聲息地踱過來，看看林桉，揶揄地笑，這麼冷靜，不是升職之後該有的狀態啊。
那升職之後該是什麼狀態。林桉木木地道。
至少該有點兒開心的表情吧。ALEX比劃着自己的臉說。
林桉露了個難堪的笑臉給他，升職而已，我又不是沒加過薪，不至於像范進中舉一樣。
嗯，也對。ALEX停了一下，突然問道，業務跟單倒底具體做什麼工作？
你聽說過風箱裡的老鼠嗎？林桉停下手裡的工作，你知道你畫的圖，從一張紙染成你想像中那種唯美的顏色，之後熨燙成你想要的那種飄逸感，中間需要多少工序嗎？
ALEX努了努嘴，說，很多。
嗯哼。林桉說，這每一道工序都是由一個活生生的人來做的，就像這世界上找不到任何兩張一模一樣的樹葉一樣，再高素質的人才，再福至心靈的人都不可能完全領會畫圖人的原意，你把你上一季的設計圖都拿出來完整地給我複述一遍你當時畫圖的心境，你做得到嗎？
ALEX搖頭。
更何況，產業工人跟設計師的文化素養有天壤之別，但是你們會要求兩個月以後經過無數人的手做出來的那件樣衣跟你想像中的無法用準確的語言表達出來的那種意境一模一樣。林桉說。
ALEX皺了皺鼻子，的確是。
你明明知道想像跟現實有時候差了十萬八千里，你明明知道做一件衣服不僅有工藝上的限制，還有成本上的限制，總之，在取經的路上會有無數個人力所非能及的原因，然而你卻堅決地要求最後的成品一定要按照你最初的設想來完成。
嗯。
我就負責打掉你這種人的癡心妄想。林桉說得簡潔利落，ALEX不好意思地笑，林桉接着說道，反過來，一個版師，一個一線工人，在嚐到了我把設計師說服之後的甜頭，他以後會習慣這種開口就能被滿足的便利，甚至會爲此說謊，說我們的工藝達不到，但實際上他可以做到，所以我要在你們之間來回來地判斷，你們倒底是有人在偷懶還是有人在做白日夢，我要保證所有不合情理的要求都被駁回，還要保證所有能做到的都切實被做到，簡而言之一句話，確保產業工人和設計師都不會被逼瘋，所以到最後最心力交瘁的人會是我。
是一份特別辛苦的工作，是嗎？ALLEX問。
非常非常辛苦，勞心勞力的辛苦，受累不討好的辛苦。林桉說。
所以，你要有能力獨立處理很多事情。ALEX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怪不得，高總說，你可能並不太滿意公司繼續把你放在這個崗位上，他讓你先等一等，等巴黎的大秀結束之後，他會重新安排你的工作的。
他真這麼說？林桉大意外。
嗯，他說現在BRUCE確實需要一個特別紮實的能輔助他的人，你在這裡很重要，所以，暫時不能動，但是你的工作能力跟責任感他都是知道的，必要的時候，you know～，ALEX擺了擺手，示意你懂的。
哦，那倒要謝謝他。林桉終於面露喜色。
不用太得意，他不過是在安慰我的時候順便安慰了一下你。ALEX慣常的潑冷水，不過這會兒林桉不太在意，工作得到承認的自信什麼都打擊不了。
要不要出去喝一杯？ALEX說，慶祝一下你升得不大不小的職。
嗯～，我想一想，明天還要緊急印我的新名片，找我的接替者，後天要跟BRUCE去見傳說中的富豪客戶，so why not,let’s go！
週末的時候跟CHLOE閒聊，說到了自己的這次升職：薪水漲了一千五百塊，快祝賀我！
跟BRUCE一起工作還好嗎？CHLOE答非所問。
怎麼說呢，戰戰兢兢吧，他這個人是個很緊張自己權威的人，那天高總當着他的面說讓我自己決定新助理人選讓他有點兒不高興，所以這些天找的人他橫三豎四不滿意，我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這個坎兒什麼時候才能過去。林桉說。
你要小心他，他這個人很會背地裡搞小動作的。CHLOE意有所指地道。
嗯？你倒底經歷過什麼？林桉問。
我本來不想跟你說的，CHLEO說，等一下，我發一些過去的設計圖給你，看你能不能看出一些東西來。
好啊。
林桉滿腹狐疑地打到了一個壓縮包，裡面是一個系列的裙裝設計圖，上面還標註了所用材質，是那種定位在千元左右的適合上班族年會或者普通人蔘加婚禮之類的輕奢小禮服，設計說不上有多出彩，走的是中規中矩的保守風，一開始沒看出什麼問題，再仔細看卻突然發現BRUCE這季成衣系列的一套裙裝的細節跟CHLOE這套的細節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CHLOE的那套裙裝設計的很直白，領口部分直接用了薄紗底片加機繡花樣圖案，屬於整片可拆卸，方便大批量上機縫合，可能更多是出於成本考慮，配色也過於豔俗，BRUCE的這件裙裝可就精緻多了，沒有底片，在機繡的時候需要特殊製版把花樣的骨架直接織出來，然後手工縫合到衣領上，花樣紋飾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配色變了，淡雅了許多。
CHLOE的那套裙裝底部還有鏤空設計，導致整體沒有重點，BRUCE把底部裝飾去掉了，突出了領口別緻的風格，材質也換了更高檔的真絲雪紡，這一套三個顏色，如法炮製。
哦，天哪，林桉在電腦前掩面而坐，不管之前她怎麼吐槽BRUCE的處事風格，心裡還是感念他對自己的知遇之恩的，對他還是有一份感激與尊重的，有時說他“壞話”不過就是壓力太大發泄一下情緒罷了。
那邊CHLOE還在發消息過來，之前之所以沒有告訴你，是因爲說了也沒有什麼用，這種花型圖案根本就不在外觀專利保護範圍之內，你還要在他身邊工作，怕影響你的情緒。
如果不是你剛纔說起這件事，我也不想要這麼提醒你，那天在網上看到這一季的大秀視頻之後，我就一直在反省我之前在公司的時候倒底發生了什麼，現在才發現那時BRUCE常常是在刻意挑起我的情緒波動，是他逼着我辭職的。
......
對不起，我真得做不了什麼。良久，林桉才敲下一句話。
傻瓜，你爲什麼要對不起，CHLOE說，千萬不要因爲這種事在工作當中流露出情緒，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是最愚蠢的事，你小心他，不要重蹈我的覆轍就好了。
林桉幾乎一夜未眠，那套裙子根本不是BRUCE這一季設計當中最出彩的，他原本不需要這樣做，實際上，那套裙子根本無關緊要，只是，他大概太看重這場秀，太急功近利，太不敢失敗了，人有時候真的會有一念之差，毀了別人，也毀了自己。
週一上班的時候，BRUCE興奮地通知林桉，公司收到巴黎時裝週的邀請了，現在要正式爲下一季做準備了。
明年三月五號！BRUCE躊躇滿志地坐立難安，我還有五個月的時間，只要再過五個月，我就可以回到我的故鄉了。
林桉站在他對面五味雜陳，想要說一聲“恭喜”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人處於羣體之中最痛苦的莫過於無法簡單的去界定一個人的好壞，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與他相處。
BRUCE見林桉呆了一呆，問道，怎麼啦？你不高興？
沒什麼。林桉頓了一下，說了一段發自肺腑的話：其實從到總監辦公室上班以來，我都還沒有認真地說過一聲“謝謝”，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您讓留了下來，這次我想認真地說一聲“thank you”，感謝您給我的這個機會。
BRUCE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閃了一閃眼神，用一種奇異的光上下掃視了林桉一番，接着才嘴角一牽用一種極輕卻又極威嚴的語調“嗯哼”了一聲，你能想清楚是誰帶你進入這個新世界的就好，說明你還有一顆聰明的腦袋，OK。
林桉突然意識到，他是頂認真的在記恨高遠隨口說的那句“你自己做主就好”，一個深怕大權旁落，睚眥必報的人，也好，公是公，私是私，大家誰也不欠誰的是最好。
林桉再次說了句，“我以後會認真工作的”，便轉身往外走，BRUCE在後面輕輕說了句，你可以讓那個小語來上班了。
這些天，BRUCE不停地否決林桉面試的人選，病急亂投醫，就想到了後勤部的小語，大秀的時候她跟在林桉身邊忙前忙後，做事很機靈靠譜的，林桉就問BRUCE能不能把她調過來，反正，新人都是先做一些基礎的工作，專業知識這方面我可以慢慢教她，但這個提議放到BRUCE面前的時候，BRUCE幾乎就像在看一個蠢鬼提案一樣，逼得林桉說了“sorry”才罷休。
好的，我馬上叫她過來。林桉畢恭畢敬出了BRUCE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