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大秀結束之後,緊接着要上箱包鞋履的生產線,林桉要從巴黎直飛意大利實地考察當地皮具的生產和研發能力,這是她第一次獨立完成如此重要的任務,非常的緊張。
在巴黎與高遠告別之後,自飛機一落地托斯卡納便全情投入到工作當中去了,從上游的製革廠到下游的箱包生產車間,研發室,不辭辛苦地跑了三個地區。
高遠從巴黎直接回了北京,回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高樹離攤牌。
在家裡那間高樹離摔了茶杯的書房,父子二人相對而坐,高遠把公司這一季的財務報表跟目前的經營現狀,厚厚一個文件袋放到高樹離面前,說,物歸原主,請清點一下。
兒子。高樹離差點兒未語淚先流,哽咽了老半天,高遠就靜靜地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心被傷透之後,再想復原,不是幾聲哽咽就可以做到的。
爸爸不知道怎麼跟你開口,但是公司我是不會收回的,我收回來做什麼呢!高樹離說,我以前,不服老,做了很多不理智的事,傷到了你,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求得你的原諒,可我們畢竟是父子......
何必用“求”呢,聽起來倒像我對不起你們一樣。高遠聽得刺耳,截斷道,我說過,我不佔你們一分一毫的便宜。
你從小在家裡長大,什麼叫不佔我們一分一毫的便宜?高樹離聽的傷心,我們三十幾年付出的心血......
我們一定要走到算這種賬的地步嗎?如果你算這些,是要我把生在你們家的花費都拿出來還是要我三刀六洞還血給你們?高遠死死盯着高樹離問。
兒子!高樹離擺擺手,我們不要再說下去了,帶着情緒說下去,只會越說越傷心,你要相信,我們絕沒有那個意思!這東西你拿走,我不留,你比什麼都重要,我何苦要跟你走到這步田地!是我做錯了!
高遠看不得高樹離在自己面前落淚的樣子,驟然起身離開了。
因爲從小不在父母身邊成長,長大之後又到國外留學,在國外工作,高遠對家裡的物質從來沒有在意過,又因爲從小父母在遠方,生活費都是打給祖父母,進門有飯吃,學費按時交,便是成長中最大的安定了,他對物質從來沒有過什麼特殊的求而不得過之後的變態般的迷戀,從來都沒有那種父母的東西便是我的東西的想法,他堅信自己上班掙的工資纔是自己的,家裡有變故,他懷着一片赤誠回來,扛起一份責任,可他們卻那麼惡毒地揣測自己,那麼恨自己,恨到要拉整個家族一起埋葬自己,彷彿他們不需要他活在這世上,這讓他怎麼忘記!
林桉這趟差出了一個月,進辦公室的時候是週一下午三點鐘,BRUCE跟ALEX都抻着脖子在等着,高遠悄悄放了杯咖啡在她桌上。
林桉蹲在位置前面,把一個碩大的旅行箱打開,掏出一大捆傳統的植鞣革,一捆特意找的霧蠟工藝廠家的樣品,剩下的一些是零散的特殊工藝樣品,還有幾個當地工坊做的箱包,做爲質量樣品拿回來的。
這些東西不光死沉死沉的,還差點兒讓我被海關給扣下。林桉掏清行李箱之後說,但是其它的文字,影像資料,我得週三才能整理完給你們,因爲在那邊行程安排太緊了,根本沒有時間好好整理。
ALEX拍拍林桉,說了句“辛苦了”,BRUCE則是慣性的挑了下眉,表示不滿,他什麼東西都要第一時間就拿到,從來不管客觀條件是怎樣的,但礙於高遠一直面無表情的蹲在林桉旁邊,他摸不準高遠的心思倒也沒說什麼。
看了一會兒帶回來的樣品,高遠怕他在場會耽誤其他人按時下班,就先回自己辦公室了,好不容易熬到六點半,悄悄踱回總監辦公室那裡,靜悄悄地只剩下林桉了,走到她身後彎下腰在她頭髮上親了一下,林桉嚇一跳,先擡頭看自周,高遠啞然失笑,幹嘛,我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
那你幹嘛這個時候過來?林桉反問。
高遠不好意思地笑,不是怕你在意嘛,辛苦了,我的親愛的。
林桉擡擡肩膀,想要把抱住自己的高遠擋開,你不要搗亂,我要趕緊把這些東西弄出來,你剛纔沒看見BRUCE的臉色嗎?那是我的上司,我還要工作的。
那我等你,一會兒送你回家,市場部幫你從巴黎帶回來的箱子還在這裡。高遠說。
哦,我看見了。林桉說。
那我送你回家?
嗯。
嘿嘿。
再一天,高遠鄭重其事地把林桉叫到辦公室,跟你說件事。
什麼?林桉站他對面問。
高遠從桌子後面走出來,走到林桉面前,雙手拖住她的胳膊,一本正經地道,我決定成立運營部,你來做主管,這樣,這邊的工作你就能分擔一大部分,我可以集中在投資公司那邊。
怎麼啦?林桉臉上毫無驚喜之色,卻是惶恐的訝異,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高遠不解,爲什麼不高興?
你給我這個職位,是因爲你喜歡我,還是因爲我過去一年的工作?林桉不敢置信地看着高遠問。
當然是因爲你能幹啊,你要是什麼都不會,我~可能也不會那麼喜歡你。高遠說,你以爲因爲什麼?我是傻瓜嗎?
真的?
當然,我騙你幹嘛?
不知道,只是連我自己都不確定了。林桉低低地道,從高遠懷裡掙脫開來,所以,我完全值得這個職位?
當然,我發誓,跟我喜歡你沒有任何關係,你讓我們的巴黎大秀成功了一半,你知道嗎?
我本來知道的。
六個月後,箱包鞋履的生產線順利開始運行,跟新一季大秀的成衣系列同時上市,林桉把一份辭職信鄭重地交給高遠。
爲什麼?
因爲你喜歡我,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能幹,他們都不會再承認我的工作能力了。林桉說,這是我喜歡你的代價。
愛我就連這點兒委屈都不能接受嗎?他們還會傳我用老闆的身份勾引你。
也有可能,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要跟你講一個濫俗的故事。
從前,我在一家服裝外貿公司上班,做貼牌生產的供應商,我的老闆是個女的,比我大十五歲,她帶着我去跟客戶開會,爭單子,選款,甚至扒版,做生產流程,做出運流程,做收款流程,做下一季,手把手的教我,我一度曾經把她視爲我的偶像,想着如果有一天,萬一我做不成時尚編輯,就有這麼一家自己的貿易公司也不錯,直到前年,她突然一週都沒有進辦公室,然後突然有一個男的去了我們辦公室,告訴我們他纔是我們公司真正的老闆。
你能猜到發生了什麼嗎?林桉抱着胳膊,問高遠。
高遠猜,小三兒?
林桉嗤笑,你們男人的思路!不過,她要真的是小三,倒不至於這麼讓人唏噓,她來自牛羊成羣的內蒙古大草原,大學學的紡織工程,畢業以後回老家找到了一份對口的工作,但是命運弄人,她愛上了一家小毛紡廠的女老闆的兒子,二十年,她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把這家小毛紡廠改造成了有八百多名員工的大的現代化的加工廠,爲了養生產線,她在北京成立了外貿公司,專接貼牌生產,然後,他愛的人在出軌三次之後,終於找打了真愛,一個十八歲的女服務員。
一個最惡俗的故事,一個真實存在的女服務員,一個十八歲初中未畢業的女孩子,一個出軌三次比她大二十多歲的老男人,是她這一生能得到的最好的“歸宿”,她挺着大肚子趾高氣昂又怯生生地站在我老闆的房間外,我老闆說,那一刻,除了可憐她,她什麼感覺都沒有。
這不是故事的最終結局,最終的結局是,我的女老闆奮鬥了二十年,起家所用的資金,名義,就連後來在北京成立的外貿公司都在她婆婆的名下,她什麼都沒有,爲了避稅,她一個月只有五千塊錢的工資,她卡里攢的那點兒工資,一萬七千塊錢,屬於夫妻共同財產。
當她的丈夫愛她的時候,她擁有一切,當他不愛她的時候,她的二十年如鬼魅,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們在北京的一個橋洞子底下告別,她抱着我痛哭,然後坐最便宜的一趟火車回自己父母的家。
我愛你,只是不願用飛蛾撲火,自我毀滅的方式去愛你,我需要有我真實的人生,就像,你愛我,不管你怎麼愛我,你都不會泯滅你真實的存在。
那我們怎麼辦?要等到你突然暴富,我們才能在一起嗎?你現在辭職了,連一點兒收入都沒有了。
很抱歉,boss,我們工薪階層在辭職之前都會未雨綢繆的,我在上海找到一份工作,一個奢侈品牌在中國的office,我做這間office的總經理。
高遠張了好幾次嘴,我理解你說的意思,可是~,可是我們怎麼辦?
我爲了你把工作都丟了,如果你真的愛我,我倒是想問問你,你該怎麼辦?
林桉從公司出來的時候,只有ALEX一個人送了她,幫着抱着個紙箱子,如喪考妣地走到路口,那你以後不回來了嗎?
那你就不能去上海看我嗎?林桉問。
可以倒是可以,可總覺得一出好戲曲終人散地太突然,好像世事無常一樣。ALEX說。
林桉這會兒實在顧不上安慰他,回頭看高遠跟出來了,ALEX也回頭看了一眼,嘆口氣,你的情郎終於追出來了,我把舞臺讓給他。說着,把手裡的箱子塞給林桉,轉身拍了拍高遠,走回去了。
高遠攬過林桉,我們總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吧,兩個大活人,高智商的成年人,我們總能找到解決事情的辦法的。
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高遠問。
什麼?林桉說。
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是我們兩個人要同樣努力,找到我們能共同待在一個地方的辦法,比如說,你以後還會找機會回到北京來。
......,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