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釜底抽薪（上）
冬月初的一天早上，南京城門外來了一隊人馬，寒風中守城的士兵正在跺腳搓手取暖，時不時還有人向手背哈着氣。看見這隊人緩緩而來守門的士兵立即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來人約有五十餘人，一個個都蒙用厚布圍着臉像是怕風吹，因爲嘉靖年間倭寇曾經攻到南京城下，守城的士兵都知道這事所以有些緊張，怕蟄伏了好幾十年的倭寇又捲土重來了，所以問話的語氣有些不客氣。來人並沒有因爲守門士兵的無禮生氣，領頭的人反而笑呵呵地點了點頭，然後讓手下掏出個腰牌遞了過去。士兵接過腰牌一看，臉色頓時大變立即跑回去給頭領說了兩句，然後大開城門將這些人迎了進去。
一行人騎着馬緩緩而行好像不是很急，在城裡拐了幾個彎來到一處從外面看起來不顯眼的大宅子前，其中一個人下馬後快步跑到領頭的人面前，低聲說道：“王公公，就是這裡了。”
被稱着王公公的人打量了一下然後下馬說：“大聲叫門，就說是老朋友來了。”
好像聽到了王公公的話，原來緊閉着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胖老頭帶着一羣人迎了出來，一邊走還一邊說：“我知道老王來了，特意出門迎接你，老哥我對你怎麼樣啊？”
王公公說：“魏公公消息靈通這不奇怪，這本來就是你的地盤嘛，不過你親自迎接我可當不起。想當年你對兄弟我是沒說的，我一直把你對我的好記在心裡，你看一有事我就親自來看你了，兄弟我也夠意思吧？”
王公公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魏公公當然就是帶着東廠的人馬在南京思過的魏忠賢，前一陣馮思琴馮才人的哥哥馮向龍被泰西人勾引得要受洗入教，天啓知道後覺得馮向龍的事可大可小。小裡說不過是泰西人在招教民只不過招到了馮家頭上，往大里說是泰西人又有了新目標和新手段，以招收普通百姓爲幌子開始對善良的商人伸出魔爪了。
一個國家中有兩種人代表了兩種勢力，一種是軍人代表了國家的軍事力量，另外一種是商人代表了國家的經濟力量。泰西人來大明傳教自然知道招軍人入教是自尋死路，所以一開始就把眼光瞄在官員身上，他們以爲大明的官員是一股獨立的力量，抓住這股力量不說可以在大明興風作浪，至少自我保全是沒有問題的。但後來他們發現他們失算了，大明的官員都是讀書人，讀書人從小就接受忠君愛國思想的洗腦，洗過腦的人再想洗太費力事倍功半。
後來他們思慮良久後決定把眼光投向商人，商人比起一窮二白的普通百姓來說至少有豐厚的身家，倒不是說泰西人貪財，恰恰相反的是這些傳教士過的生活都很清苦，並不想從商人這裡得到物質上的供給。他們選擇商人是看中商人能利用錢財影響一大批人，這是自己代表自己的普通百姓所不具備的優勢，從成功率來說當然是對普通百姓洗腦成功率要高些，但是數量多並不代表質量好，上帝的信徒還是需要有影響力的人，在南京泰西人選擇上了馮向龍。
魏忠賢知道王體乾是爲了馮家之事來的，能讓他親自跑一趟肯定還得到了皇帝的授意，於是拉着王體乾進了密室細問。王體乾知道魏忠賢急切想知道原委，安慰道：“放心吧老魏，皇上知道你的苦心，現在就是讓我來跟你商議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走。”
魏忠賢一聽天啓明白他的心意，心情大好之下搖頭說：“我們有什麼商議的？皇上既然叫你來肯定已經定好了。”
王體乾說：“大方向皇上已經定好了，不過細節方面還要我們兩個好好商議一下。”
魏忠賢問：“皇上定的大方向是什麼？”
王體乾說：“四個字就是釜底抽薪，從其它方面給馮家和泰西人找點麻煩，皇上派我來就是因爲我們兩個是老搭擋，現在正好一人負責一個。”
魏忠賢不滿意地說：“哪裡有這麼麻煩，那個馮向龍因爲是國舅就哄着他點，想一個讀死書的書呆子能有什麼應變能力？東一下西一下兩下就能讓他昏頭。至於那些外國人更簡單，直接跟他們說不允許就行了，就威脅說他們不聽話就把他們全部趕到海里去，讓他們的那個上帝送他們回老家。”
王體乾搖了搖頭說：“不行啊，老魏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外國人還是有些道道的，帶來的那些書和稀奇古怪的東西讓皇上看中了，連東林黨那幫眼高於頂的傢伙都服氣得不得了。那個因爲種莊稼種得好被封侯的徐光啓，他的那個博學院裡有很多人都開始說鳥語了，說是皇上允許的，那些外國人現在在皇上心目中還是有點份量的，形式比人強啊不能強來！”
魏忠賢說：“既然這樣我就負責這幫外國人，他們喜歡通過討好皇上借勢，我原來也是通過討好皇上起家的，我們可以說是冤家對頭。馮家那個書呆就由老王你去對付，我不識字一聽讀書人掉書袋就頭疼，我們就這麼分工吧。”
王體乾和魏忠賢商議停當後，立即就帶人到馮家去了，他要想辦法勸說馮向龍。馮向龍本人是宮中馮思琴馮才人的親哥哥，他如果入了天主教就會產生很大的影響，人們就會越發肯定皇上是贊同百姓入教的。王體乾知道天啓心中對這幫外國人的態度，就是可以利用但要防備和限制，他不能允許馮向龍免費給外國人打廣告。
馮家的房子在南京城不算很大，屬於那種外面看不顯眼裡面卻別有洞天的人家，可以看見原來的主人是那種怕張揚但又喜歡享受的人。王體乾只帶了十幾個人來到馮家，見到馮向龍後先是互相說了番相見恨晚的客氣話，然後又說了些宮中的皇帝和馮才人身體健康小太子平安喜樂的話，然後才說到正事。
馮向龍知道自己向妹妹求助的事有了效果，首先問道：“王公公這次來去過東廠沒有？魏公公不知道爲什麼前一陣老找我的麻煩，不知道王公公有沒有勸說一下他？其實我自認並沒有得罪他之處，假如真有得罪之處他完全可以說一聲，要錢還是要東西都可以商量。”
王體乾聽馮向龍有花錢買平安的意思，心道這人不是個有耐煩心的人，自己沒有錯都要花錢買平安，要是真有錯那又該怎麼辦？難道要把家產雙手奉上不成？他點了點頭說：“馮員外多想了，你沒有得罪魏公公的地方，魏公公也並沒有想敲詐勒索你的意思，相反的他那麼做還是爲了你好。”
馮向龍詫異道：“這從何說起？前兩天管家都告訴我了，到我家胡攪蠻纏那些人都是些當地的混混，他們說了是魏公公的人指使他們來的，假如魏公公沒有惡意怎麼會派人來有意跟我搗亂呢？”
王體乾說：“馮員外不必管那麼多，你只說你對那些外國洋和尚是怎麼看的？你是真心入教還是有別的想法？”
馮向龍想了想說：“這半年來我沒事就去聽龍華民他們講聖經，聽到後來我慢慢相信了他們說的話，想我中土幾千年來沒有什麼萬衆景仰的聖人，就算有個佛祖也是天竺國的人物，耶穌救世之說確實深得人心。王公公請想，皇上都那麼在意這些泰西人的知識和技術，爲什麼他們那些矇昧沒有開化之人都能有這些知識和技術，而我中土卻不能自己發現這些東西呢？想來是因爲耶穌保佑的原因啊。”
王體乾說：“馮員外是讀書人，怎麼說起聖人反倒把孔聖人和孟聖人忘了呢？難道這兩位不是聖人？”
馮向龍搖頭說：“孔子孟子和耶穌是不一樣的，孔子和孟子都是聖人，但他們只是讀書人心目中的聖人，大明天下的百姓有萬萬之數，讀書人只是其中的一少部分，所以說孔聖人和孟聖人只是讀書人的聖人，而不是天下所有人的聖人。而耶穌不一樣，他不分人的等級、地位、學識、財富，只要有意願都可以成爲他的門徒，這是孔子和孟子不具備的。”
王體乾說：“讀書人的事我不懂，既然你是真心要入教我也不勸你，但有兩個條件你得答應，只要你答應了這兩個條件我保證魏公公再也不會派人來跟你搗亂。”
馮向龍問：“什麼條件？”
王體乾說：“第一個條件是暫時等三個月，這三個月是讓你冷靜冷靜，三個月後你還堅持要入天主教那也由你。第二個條件就是假如你真要入教，只能以你馮向龍本人的名義入教，不能以馮家家主的名義入教，這兩個條件不是我提的而是馮才人娘娘的意思。”
馮向龍不解地問：“她這是何意？爲什麼要等三個月還要我以本人的名義入教？”
王體乾說：“娘娘說你是個固執又愛衝動的人，等三個月是爲了讓你冷靜一下，以本人名義入教是爲了不讓外國洋和尚借勢。”
307釜底抽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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