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談中，尼努爾塔的視線不時瞥向伊南娜。
這位女神膽敢在神權集中的蘇美爾興風作浪，無疑是有涅伽爾的幕後支持。
衆神懼怕涅伽爾，全都沒有吭聲。
尼努爾塔無所畏懼，但祂也得給涅伽爾留點面子。
於是祂開口說道：“蘇美爾是諸神的聖地，在那裡挑起紛爭，不怕會搞得天下大亂？”
伊南娜迴應道：“仁慈的建設之主，您心中的聖潔之地早就已經烏煙瘴氣，人心不古了。我們只是想恢復它原本應有的秩序。”
“通過破壞和殺人建立秩序？”尼努爾塔反問。
“傷悲是最好的教育。”涅伽爾淡然接口，“沒有刻骨銘心的痛，沒有體驗到令人厭憎的‘惡’，又怎會激起人們心中的善良和慈悲？”
尼努爾塔眉毛一揚：“哦？這倒是一番高論，願聞其詳。”
涅伽爾俊美的臉上露出邪氣凜然的微笑：“人類是極其健忘的種族，或者說他們的壽命太短了——不過區區百年，死去便是遺忘。”
“而新一代的人，哪個不想反抗父權，哪個不想另闢蹊徑、獨樹一幟？所有的禮儀、祭祀、信仰和美德，再好的傳統，都是新生代想要拋棄的對象。”
尼努爾塔沉吟：“確實如你所言。”
涅伽爾嘲諷地說：“所以啊，這個變化的世界豈能如我輩期盼的那樣，純粹而永恆？若干年後，又有誰還能記得您建立這個世界時作出的偉大貢獻？”
“不出幾千年後，人類就會忘記創造他們、授予他們火和文明，併爲這個世界帶來秩序的‘我們’。他們會說：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神，‘神’只是愚昧無知的祖先們編造出來的幻象而已。”
“人類會變得妄自尊大，認爲最初的一切並非來自神的賜予，而完全是通過自身努力所得。”
“他們甚至想要握住至高無上的權柄，覬覦永生不死的壽命和超凡入化的力量。”
尼努爾塔躊躇道：“未來的人類會變成這樣？”
祂確實沒有想得如此深遠，但又隱隱覺得涅伽爾是對的。
涅伽爾冷笑，“那是當然，人類的健忘和永不滿足的欲求必然導致這樣的結果。雖然弱小無力，但那野心和慾望豈不正得自我輩的傳承？”
尼努爾塔問：“如果未來如你說，又當如何？”
涅伽爾揚眉道：“正如多少次的悲憫和維護都不如你當空投下的重擊，只有傷痛纔會被人深深銘記。您是戰神，只有戰爭才能讓健忘的人類回想起戰神的榮耀與威能！”
“戰爭……”尼努爾塔沉吟。
“您根本無需擔憂。”伊南娜接口道，“即使我們不干預，人類自己也在爲爭奪資源打得不可開交。他們就像韭菜一樣，割一茬長一茬，所需不過百十年的短短時間；即使聖潔的祭祀之地，毀壞之後又能很快地重新建立。況且人們在重建一切之後，也只會對神更加虔敬崇拜。”
涅伽爾後退幾步，黑袍隨着雙臂展開，如狂風吹動的烏雲。
祂朗聲笑道：“戰爭和死亡，不正是最好的獻祭嗎？偉大的宇宙之主，恩利爾最重要的兒子啊，讓你無與倫比的恐怖和不可抗拒的力量淹沒芸芸衆生，讓戰場的遊戲爲你的心帶來快樂吧！”
涅伽爾的戰爭宣言確實讓尼努爾塔熱血澎湃，不可抑止。
道德和放縱，不正自相矛盾地處在每個人心中嗎？
既然擁有無可匹敵的力量，爲何要事事約束自己，放棄唾手可得的激情和愉悅呢？
但尼努爾塔也深刻地明白了祂與涅伽爾的本質區別。
尼努爾塔被衆神稱頌爲“戰神”，因爲祂英勇擅戰，曾經擊敗石魔阿薩格，又擊敗了邪神安祖，將神界從覆滅的邊緣挽救回來。
但涅伽爾是戰爭、死亡、瘟疫之神，所有的屬性都指向了“被刻意造成的死亡”這一點。
這也是涅伽爾對戰爭如此熱衷、更容易陷入無法抑制的狂暴的重要原因。
但無可否認，涅伽爾超然的思維和遠見也是令人驚異的。
於是尼努爾塔回答道：“好，那就按你們的計劃行事吧。蘇美爾其他地方我可以不管，但拉格什得爲我保留。”
聽了這話，伊南娜暗自竊喜，看來尼努爾塔同意放棄基什了。
“好的，一言爲定！”她笑吟吟地說，“不瞞您說，我們還有進一步的計劃。”
“哦？”尼努爾塔抱臂傾聽，不知伊南娜還有什麼花樣。
“我們打算扶植一個新的種族去取代蘇美爾人的統治地位，你討厭的那個溫馬人不過是一個將被替換掉的棋子而已。”
她生怕尼努爾塔發作，趕緊說道：“放心，拉格什始終是屬於你的獨立王國，而新建立起來的統一帝國也將奉你爲國神！”
“對，我們均對這‘國神’之位無意染指。”涅伽爾補充說。
尼努爾塔思度，哼，意思是這地方雖然會換一撥人，但這片領土依然會毫無爭議地屬於我？
看來這點也是伊南娜和涅伽爾對祂作出的妥協。
如此，尼努爾塔便不再說什麼了。
***
恩奇都醒來，依然像沒睡夠一樣全身乏力。
那場單挑拉格什的大戰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爆炸衝擊造成的外傷雖然不像先前那麼疼痛了，但身體的鈍重感還是很明顯。
不過恩奇都依然幸福地躺在病牀上，嘴角帶着一抹微笑。
他能感受到周圍持續的熱鬧氣氛。許多因他得救的將士絡繹不絕地前來看望，送來水果、雞蛋、奶酪等慰問品。
扎吉西及大臣代表團、溫馬半神代表團、烏魯克半神代表團、各諸侯國代表團都曾來過。
奇怪的是，慰問者裡面還有一個“女團”——就是一些高貴漂亮、來自不同城邦的貴族小姐們。
她們不知怎麼打聽到這位“蘇美爾最帥的英雄”負傷的消息，於是越過衛兵的重重把守進入病房，只求一睹恩奇都的風采。
當然，有美若天仙的丹凝公主在一旁淡然坐鎮，那些女子也不敢造次。
她們有的被丹凝的美貌擊退，有的芳心暗許、打算委屈求全，各門心思不一而足。
還好他們都走了，恩奇都睜眼時，只有丹凝、露雅和帕伊在身邊陪伴。
“醒了醒了……”露雅一喊，其他人全都大喜。
“老師你又變厲害了！當時的場面好壯觀啊！”帕伊興奮不已。
“傷得好重啊，還疼不疼？”丹凝淚光瑩瑩，眼角帶着一抹睡眠不足的煙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