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悍的明月夜從地上躥起來一把抓住了阿蒙的胳膊,利爪劃開了衣服,將裡面的蛇鱗軟甲撕裂了好幾道缺口。阿蒙一拳打在了肩膀上,變身後的明月夜竟然能夠硬接他這一拳,喉間發出痛吼,低頭就咬阿蒙的手。
阿蒙一甩手堪堪避過,屈指彈在了他的下巴上,這一彈的力量足以把堅韌的巨石擊碎,就算換做一般的猛獸,腦袋也會被敲成肉醬。就聽咔嚓一聲,明月夜的下巴脫臼了,他竟然還能憑着奇快無比的反應向後倒縱卸力,凌空翻滾落進了水中。
水花涌起,又像被一隻巨手突然抹平,詭異的恢復了平靜,他的氣息竟然在水底淤泥間消失了。阿蒙並沒有追進怪樹叢生的水中,站在水邊全身骨節又發出了一連串的脆響,那瀰漫的狂躁氣息也緩緩消失了。
阿蒙也會使用類似的狂暴力量,是借鑑約翰的經驗領悟的,但在以前從未用過。那種狂暴狀態雖然能夠提高速度與爆發力,但也有明顯的缺陷,讓人兇性大發甚至心智迷失。阿蒙既能控制自然不會迷失心智,但也會影響到偵測神術精微的感應,並限制了大範圍法力的運用,只能以驚人的能量衝擊格鬥,混戰中還容易誤傷自己人。
當年他在戰場上面對恩啓都的時候,還不像今天這麼強大,也沒有領悟如何掌握與控制這種狀態,而今天遇到了一位如此難纏的對手,索性以牙還牙。明月夜顯然很瞭解這種狂躁狀態的特點,知道阿蒙進入狀態會影響偵測神術的感應,逃遁時又潛入水中隱去了行跡。
以明月夜的速度,這麼一會的功夫可能已經逃出很遠躲了起來。阿蒙暗叫一聲可惜,想在這黑火沼澤中將這名刺客揪出來很難,要是雲夢在這裡就好了,有那隻鐵甲獸王在一旁側應的話,明月夜剛纔肯定是跑不掉。正在這麼想着,阿蒙突然眉梢微動似是察覺了什麼,擡頭喝道:“什麼人!”
低低的聲音在夜空中傳出很遠,半空有一個人答道:“阿蒙神,是我!”
阿蒙微一皺眉:“約翰,我不是要你與林克在沼澤邊緣等着嗎?怎麼進來了?”
約翰飛落在山坡上,收起飛梭行禮道:“我和林克按您的吩咐,在黑火沼澤的邊緣修建要塞關卡,算算日子您應該到了,卻遲遲沒看見您從沼澤裡走出來,所以我特意來接應。剛纔在遠處聽見了激斗的聲音,所以駕馭飛梭加速趕來。……咦,這裡是怎麼回事,有大軍交戰嗎?”
這片山坡上一片狼藉,樹叢與亂石全被移平,誰能搞出這麼大動靜?阿蒙搖了搖頭道:“我說的時間是一個月內,三天後纔是一個月,在路上休息了三天,比預計的時間慢了一點。至於這裡嘛,當然不可能有軍隊來過,只是來了一名刺客。”
約翰吃了一驚,拔出佩劍左右張望道:“刺客!在哪裡呢?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行刺您!”
阿蒙擺手道:“不用找了,他已經帶傷逃匿。這人的膽子確實不小,自稱是天樞大陸的殺手之王。你來的正好,與這名刺客有關的情況,我正想找你聊聊。”
阿蒙對約翰講述了剛纔遇刺的經過,約翰聽完後倒吸一口冷氣道:“這人好厲害,可惜他遇到了阿蒙神您,這次吃了大虧,估計至少好幾個月都不能露面了。”
阿蒙“哦”了一聲道:“他兩次偷襲未能得手,後來與我力戰,那種狂暴的狀態感覺很熟悉,我第一念就想起了當年的你。”
約翰眨着眼睛道:“您是想說——當年我若沒有受到您的指引,那狂躁的力量一直無法控制,繼續修煉下去也會變成他那樣嗎?”
阿蒙輕輕搖了搖頭:“不,你若是無法控制最終只會迷失心智,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更別提繼續修煉到那麼高深的境界了。我看此人與當初的你差不多,也是被喚醒了那狂躁的力量,卻受到了另一種指引。”
約翰皺眉道:“什麼樣的指引呢?”
阿蒙沉吟道:“就是教他如何控制和運用這種力量,使之越來越強大,而平時又能保持冷靜和清醒。此人所走的道路與你不同,他就是專門追求這種力量,到了一定的境界,甚至可以變化形體。”
約翰的眉頭緊鎖:“什麼人能指引他如此修煉呢?”
阿蒙想了想,突然冷笑道:“我在你的經歷中有所領悟,也可以進入那種狂暴的狀態,限制其他的一些能力,短時間內極大的提高速度與爆發力。這是我擁有生生不息的九級成就之後才能辦到的,可是此人就是專門如此修煉。能夠指引他這麼做的人,成就必然不亞於此時的我。那刺客自稱是神靈的使者,我猜十有八九是恩里爾派來的,指引他的人也應該是恩里爾。”
約翰不解的問道:“恩里爾爲什麼要指引他專門修煉這種力量呢,到最後居然能變成怪物的樣子?”
阿蒙反問道:“你說呢?”
約翰一轉念,突然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恩里爾指引明月夜,並不是想讓他有朝一日能成爲真正超脫永生的神靈,就是爲了培養一名可怕的殺手。”
阿蒙點頭道:“想當年阿努納啓神系的阿瑪特女神指引了九種強大的怪獸,其目的可能也是如此。但是蠍子王和獅子王我都認識,他們修煉的還是真正的本源力量,阿瑪特教了他們這些,只是讓他們自行去修煉,並不給予真正超脫永生的提示,但總歸這條道路還是通往正確的盡頭。
但是恩里爾做的更絕,他只是指引明月夜如何控制與修煉那種狂暴的力量,培養出一個恐怖的怪物殺手。其實這些我如今也能做到,但既然指引門徒,不論他們自己有何天賦,也要指出那所印證的道路通往何方,而不是一條未知的迷途。”
約翰嘆道:“阿蒙神啊,我幸虧遇到了您!現在想想都覺得後怕,以我的切身經歷去推斷那明月夜,說不定他受到這種指引還樂在其中呢。”
阿蒙也嘆息道:“是啊,可能他自己並不認爲這是迷途,因爲確實有意想不到的收穫。你剛纔說他至少有幾個月不會再露面,爲什麼判斷的如此肯定呢?”
約翰笑了笑:“我親身經歷過,當然很瞭解,雖然我不太清楚他爲何會變身,但過度使用那種狂暴的力量,事後會變得很虛弱。他與你鬥了那麼久,把這座山折騰成這樣還是被打敗了,而且肩膀和下巴都被你打脫臼了,一旦從狂暴狀態中恢復,會感覺到加倍的痛苦和虛弱。如果過是我的話,至少也要半年才能完全的恢復,他剛纔能逃掉一條命已經算是很走運的了。”
阿蒙微微鬆了一口氣道:“看來他並不能無限制的頻繁出手,否則未免太可怕了。其實我覺得,他最危險的地方倒不是那狂暴的變身,而是冷靜時突然的刺殺。
約翰笑出了聲,擡頭望着天上的圓月道:“阿蒙神啊,這地方遠離人煙,他纔會毫無忌憚的變身發揮狂暴的力量,否則一名刺客怎能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也不能公然變成一隻怪物招搖。而且今天是他最強大的時候,仍然不是你的對手,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秘密手段。您也會使用那種力量,但畢竟不是單獨喚醒與專門修煉它,對此我更有經驗,它是一種壓抑不住的躁動,就像強烈的慾望衝擊,是隨着環境變化的,月亮最圓的時候最強。”
阿蒙眯起眼睛道:“看來他的確要藏匿很長時間了,這黑火沼澤可不是什麼養傷的好地方。”
此時天空一塊雲彩飄過遮住了月光,黑暗籠罩了沼澤,周圍起了風,沙沙的響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彷彿潛伏着無數看不見的危險,叢林中顯得格外陰森。
約翰說道:“雲夢呢?若是刺客還沒有逃遠,雲夢或許能把它搜出來,現在正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阿蒙:“提起雲夢,我倒有點擔心,也不知道刺客傷的究竟有多重?看他逃走時潛行的速度,或許還能堅持。此人的偷襲防不勝防,當他最強大時,你們都不是對手。雲夢耗盡了力量正在休息恢復,身邊只有拉斐爾保護。你既然來了就去做一件事,駕馭飛梭立刻趕到雲夢那裡,提醒拉斐爾多加小心。等到雲夢恢復之後,你們三個一起從這條路走出來,注意誰也不要落單。如果雲夢能在路上發現明月夜的蹤跡,就合力將此人拿下。”
……年輕的大神術師拉斐爾留在沼澤叢林間的一座小山上休息,保護筋疲力盡的鐵甲獸王雲夢。雲夢冥想的時候總是彎起尾巴趴着,無邊無際的沼澤中只有他們倆,沒事就在一起聊天。
雲夢並沒有去過幼底河谷與都克平原之外的地方,與當年的林克一樣對外界繁華人間的種種事情非常好奇。拉斐爾是世系大貴族出身,受過大陸上最好的教育,而且在歌烈的培養下經歷過很多事情。他說的什麼話雲夢都很感興趣,一閒下來總是纏着拉斐爾講故事。
與阿蒙在一起的時候,雲夢不敢這樣,因爲他對阿蒙像神靈一樣的敬畏,自然不好東家長、西家短的亂打聽,但在拉斐爾面前就隨便多了。拉斐爾的涵養非常好也很有耐心,不論雲夢問他什麼幼稚可笑的問題,都會很細緻的解答,有時候就像在哄一個孩子。兩人的交談並不是開口說話,而是直接使用類似信息神術的手段在靈魂中交流。
阿蒙離開後,沼澤中下了兩天雨,第三天夜裡終於放晴了。柔和的月光灑在山坡上,草葉間還掛着水珠,雲夢趴在帳篷邊嘆道:“好美的月光,朦朧照亮。說來好奇怪,我以前在山裡那麼多次看見過月亮,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沒發現它的美。”
拉斐爾坐在帳篷裡笑道:“真沒想到,鐵甲獸也會賞月,這就是因爲開啓了靈智嗎?我對你的情況很好奇,能告訴我開啓靈智是什麼感覺嗎?與過去那隻鐵甲獸又有什麼不同?”
雲夢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說出來,你可別笑我。”
拉斐爾眯着眼睛把臉一板:“好的,我不笑。”
雲夢望着月亮,出神的答道:“最早我就是一隻鐵甲獸,但是後來卻變得與別的鐵甲獸不一樣了,我也不清楚是怎麼發生的,總之更強大更有力量,還有着神奇的本能。現在回憶起來,人們所謂的開啓靈智,對於我來說最早可能就是——幻想。”
拉斐爾不解的問道:“幻想?”
雲夢有些靦腆的答道:“是的,我學會了幻想。一隻鐵甲獸莫名其妙的也會幻想,挺可笑的吧?不知從何時起,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也明白了自己擁有什麼,與其他的鐵甲獸有什麼不一樣。”
拉斐爾哦了一句:“靈魂中擁有了自我意識?這就是靈智開啓嗎?”
雲夢輕輕搖了搖腦袋:“不能這麼說,世上的其他生靈包括鐵甲獸,都有自我意識,但是開啓靈智的情況更爲特殊。從那時起,我會幻想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作爲一隻鐵甲獸所不可能擁有的。比如我在水潭裡看見鳥兒飛過,就會胡思亂想——有朝一日我能不能也飛起來?假如能像鳥兒一樣飛翔,會是什麼感覺?”
拉斐爾:“你學會了思考?”
雲夢:“當時還不能稱之爲思考,我的頭腦裡只是一些簡單的念頭而已,並不能像現在這樣用語言的含義去組織這些念頭,就是超出我實際存在的幻想而已。怎麼形容呢?就像人們所說的——白日夢。”
拉斐爾:“學會幻想的感覺如何?”
雲夢眨了眨眼睛道:“感覺非常好啊,它是我未曾體驗過的快樂!比如我幻想像鳥兒一樣飛翔,並不是因爲我真的能飛起來,而是想象自己在飛翔時的快樂。”
拉斐爾饒有興致的追問道:“那個時候,你發現了自己的改變嗎?”
雲夢:“當時沒有意識到,現在回頭看,我確實在改變。鐵甲獸棲息在水邊的洞穴裡,只要能夠生存的舒適、每天覓食能吃飽,便不會有什麼別的行爲。但我不一樣,我把洞穴修建的越來越寬敞,寬敞的超過了棲息的必要,還喜歡收集一些東西來裝飾我的洞穴,這是其他的鐵甲獸根本不會做的事情。
還有一些習慣也變了,我在本能的行爲中發現了樂趣,使之脫離本能。比如鐵甲獸吃飽了之後,便不會再覓食,而我這麼大的鐵甲獸,有時也會獵殺一些山林中的動物。以我的本事,根本不用擔心在山林裡吃不飽,但有時候我發現,追逐獵物比抓到獵物更有趣。於是我無聊的時候也會去追逐獵物,超出了純粹進食的必要,只是覺得很好玩。我聽你說人間那些貴族也會打獵,但他們並不是因爲缺吃的,這和我的情況差不多吧?”
拉斐爾嘆了一口氣道:“你是說貴族的遊獵,他們的確不是爲了生計的獵人,只是一種玩樂而已。如果開啓靈智是這樣的話,其實是一把雙刃劍,是禍是福未知啊。你那時並不清楚獵殺的含義,只是體會到追獵的樂趣。如果無限制的放縱甚至跑到了人間,會被視爲恐怖的怪獸或惡魔。我曾奉命消滅過那樣的怪獸,它們襲擾過哈梯王國的村莊。”
雲夢嚇得一哆嗦道:“幸虧我是現在才遇到你!”
拉菲爾略帶歉意道:“我不打斷你了,請繼續說。”
雲夢卻把腦袋低下去道:“我沒什麼好說的了,想聽你說。”
拉斐爾扭頭道:“你想聽我說什麼呢?”
雲夢低聲道:“就是我剛纔說的那種情況,你是怎麼看的呢?人們比鐵甲獸更會幻想,而且天生就會,也會做出與怪獸或惡魔一樣的行爲,你又是怎麼看的呢?我認識的人當中,除了阿蒙神就屬你最有學問,請告訴我好不好?”
拉斐爾也擡頭望着月亮說道:“人間的學者也經常討論這個問題,有人認爲幻想是人性的本源之一,因爲它總是超越自身處境的現實。就如一隻鐵甲獸,會希望自己能像鳥兒一樣飛翔。其意義與樂趣不是在飛翔本身,而是對飛翔的希翼。於是人們的心目中需要神靈,正是人性的本源包含了這種神性的存在,神靈的光輝才能照進人們的內心。”
雲夢聽的直眨眼:“這些你是在哪兒學的啊?”
拉斐爾微微一笑:“當然是哈梯神術學院了,我從小就在那裡接受各種培訓,我的老師歌烈如今是那裡的首席榮譽元老。”
雲夢用佩服無比的語氣道:“我不打斷您了,請繼續說。”
拉斐爾繼續說道:“曾有人說過,幻想總是超越現實,不是因爲你能得到而去幻想,而是因爲你明知得不到所以懷有期待,就像你明知自己不會飛卻希望能飛翔。一隻鐵甲獸不會幻想自己能在沼澤中爬行,因爲你本來就會。
有人沉浸在白日夢中,去體會夢的快樂,有人則不斷向着夢想接近,這就是人間自古至今的變化。很多人認爲——想什麼就有什麼是人間最大的快樂,但他們如果真的能得到想要的,反而無所謂快樂。”
雲夢歪着腦袋插話道:“我沒太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