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月黑風高,寒風呼嘯,堂內倒是地龍滾熱,暖意融融。
兩個兒子在房俊的膝蓋上爬上爬下,雖然平素見到自己爹爹的時間不多,但到底血脈相連,很是親近,纏着房俊撒嬌玩耍,只不過小孩子精力有限,玩了一會兒,便依偎在父親懷裡打起了瞌睡。
房俊一手摟着一個,低頭看着兩張小臉兒,心裡寵愛非常的同時,也有着愧疚之意。
爲了自己的理想,很可能讓兩個兒子與家人不得不背井離鄉、流亡天涯,只要想想就覺得心有不甘……
武媚娘上前想要將兩個孩子帶去睡覺,房俊卻搖搖頭,將她留了下來,只是讓嬤嬤將孩子帶走。
武媚娘眸光閃閃,知道這是郎君有重大的事情要說,心裡微沉,乖巧的坐了下來。
她親眼看着郎君從一介紈絝,一路青雲直上加官晉爵,功勳更是煊赫當世,成爲帝國之【.】柱石、朝廷之重臣,一路走來沉穩厚重步履堅定,面對任何困難都能雲淡風輕,何曾見過他這般凝重的神色?
將侍女都斥退,堂中只餘下一衆妻妾。
房俊斟酌了一下,輕聲道:“開春之後,真德公主、俏兒便啓程隨父親母親前往華亭鎮,淑兒生產之後也會趕去,家中只留殿下與媚娘。”
一鍾女眷齊齊色變。
雖然不曾參與國家大事,可這些人平素耳濡目染,對於朝局之變化也都能夠有所感知,眼看此刻郎君之語氣乃是決定而非商議,便知道事情非比尋常。
高陽公主有些緊張,纖手捏着帕子,蹙眉道:“有這麼嚴重?”
房俊迎着妻妾們的目光,展顏一笑,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輕聲道:“說不上多麼嚴重,有備無患而已。只不過凡事要往最壞的程度打算,做出最大的努力,去爭取最好的結果嘛,更何況殿下此番遊玩江南,當知道江南之風物的確與關中不同,很是適合遊歷賞玩。若是無事,大家只當前去消遣一番散散心,見識一番神州河山,若是有事,亦可提前規避風險,讓爲夫可以無後顧之憂。”
高陽身爲大唐公主,無論超巨如何變幻,也不可能有人對她如何,至於武媚娘,不管是家中產業亦或是政局變化,自己都需要她的幫助。
堂中一時間寂然無聲,氣氛很是沉重。
誰能想到今日還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一般的房家,明日便要避禍江南,顛沛流離?
房俊也感受到這份凝重,想了想,輕鬆笑道:“不是說了麼,盡最大之努力,做最壞之打算,實際上並未有那麼嚴重,無論朝局終究如何發展,又有誰能奈何得了咱們房家?爲夫這個‘棒槌’可不止是‘莽’,而且‘硬’!旁人或許不知,你們難道還不清楚?”
“啐!”
妻妾們紛紛紅了臉兒,齊齊啐了一口。
說的什麼混賬話,怪難爲情的……
房俊哈哈一笑,起身道:“行了,別這麼愁眉不展,這兩天乃是三郎大婚,府裡府外事務衆多,大家早早歇了吧。淑兒有孕在身行動不便,勝曼初來乍到人地生疏,許多事還指望着殿下與媚娘張羅,可別明日早起打不起精神。”
武媚娘道:“郎君放心便是,明日一早韓王妃便會回來,殿下與妾身一同幫襯着,親戚女眷的安置、往來人情的照應都萬無一失,陛下已經安排了禮部的官員前來府中,一應禮儀也都嚴謹周詳,絕無差錯。”
房俊便頷首道:“諸位皆是某之賢內助,能與汝等舉案齊眉、白首偕老,幸何如之?行了,趕緊洗漱睡下吧。”
“喏。”
衆女齊齊應了,這才起身,紛紛回到各自房中洗漱安寢。
房俊在堂中坐了一會兒,便也回到高陽公主房中睡下。
縱然時局變幻危若累卵,可所有的一切畢竟都得在李二陛下東征之後發生,只要李二陛下坐鎮長安一日,即便桀驁不馴如長孫無忌,可不敢一絲一毫的異動,所以時間尚且寬裕,可以容得他從容佈置。
……
翌日天亮,多日未見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
一大早開始,便陸續有賓客登門,這些大多是房家的遠方親戚,專程趕到長安參加婚禮,所以提前找好落腳地點,上門送上賀儀,明日纔會正式登門。
所以賓客的數量有限,也不用留飯,招待起來倒是不忙。
真正忙碌的乃是各種禮儀的準備,李二陛下對房玄齡這個肱骨之臣極爲厚待,房遺則大婚,李二陛下乾脆將禮部的官員派來,一應禮儀盡皆按照古禮,一絲不苟,以示尊榮。
這就忙壞了房家人,闔府上下都要事先熟悉各種禮儀之流程,預先演練一遍,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出了差錯。
直至天色昏暗,方纔告一段落。
禮儀培訓結束,卻開始有賓客陸續登門。雖然明天才是婚禮的正日,可但凡小輩們交好的親朋故舊紛紛上門,說着有事單憑吩咐、出人出力,以示親近,實際上似這等世家大族,哪裡用得着外人搭手?
可這畢竟是習俗,越是人來得多,就越是代表家族之昌盛、子孫人緣之優秀,不僅要熱情的予以感謝,還得管飯……
好在房俊酒量卓異,三四桌客人陪下來,依舊從容有度、談笑風生。
歇了一晚,翌日一大早,天朦朦亮,整座府邸便徹底忙碌起來。一撥一撥的賓客紛紛登門,各式各樣的賀儀被擡進府門送入庫房,府中處處張燈結綵,氣氛熱烈喜慶。
房遺直素來是個不管事兒的,他性格木訥耿直,即不願意管也管不明白,就只能待在堂中充當吉祥物,與前來恭賀的賓客說上三兩句文縐縐的之乎者也,倒也顯得逼格很高。
至於迎來送往的任務,自然是落在房俊肩上。
一大早他便站在門口,與上門的賓客寒暄賠笑,一上午腮幫子都快僵硬了。如今房玄齡雖然致仕告老,但房俊成功的接了父親的班,成爲超重煊赫一時的重臣,人情往來非但沒有絲毫落下,反而愈發興旺。
不僅朝中京官五品以上盡皆送來賀儀,即便是外地的刺史府尹,但凡有一絲半點的交情的都不敢怠慢,哪怕自身因爲職責不敢擅離職守,也都派遣家中子侄攜帶着厚厚的賀儀登門恭喜,一整天房家的府門川流不息、摩肩擦踵,門檻都要被踩斷了。
到了晌午時分,府門前一陣鞭響,太子李承乾的車駕在數十名膘肥體壯、頂盔摜甲的禁衛簇擁之下來到門前,早已等候在此的房家一衆男丁在房玄齡的帶領下,齊齊肅立兩側,恭敬太子殿下。
李承乾穿了一套錦袍,踩着內飾的後背下了馬車,快速挪動着不便利的腿腳走到躬身施禮的房玄齡面前,雙手攙扶,惶恐道:“房相如此大禮,孤如何受得起?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房玄齡這才直起身,笑道:“殿下乃國之儲君,社稷之根本,老臣自當肅然施禮,您受不起,誰受得起?”
門前圍觀之賓客,要麼自己便是朝中官員,要麼家中長輩在朝爲官,對於眼下儲位之爭自然清楚,見到房玄齡的姿態,再聽聞這番話,不禁暗暗心驚。
固然房俊素來是太子最得力的支持者,但是房俊到底只是房俊,可以代表房玄齡的立場,卻代表不了房玄齡的態度。
而此刻見到房玄齡這般近乎於君臣之大禮,以及這番意有所指之言辭,便都知道房家算是上上下下都已經毫無保留的站在太子一邊。
房玄齡雖然致仕告老,但是不論其在陛下心目當中的地位,亦或是在朝中的根基,都足以看成一杆大旗。如今這杆大旗在這等場合之下明白無誤的表明自己的傾向,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非比尋常的訊號。
無論晉王有何等優勢,房家與太子共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