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貞觀十四年春,三月初八,宜納采、訂盟、祭祀、嫁娶。
卯時初刻,星空寂寥,天將黎明,幾聲隆隆的鼓聲宛如天邊滾滾的悶雷,自太極宮前的御道之上敲響,整座沉睡的長安城幡然甦醒。
皇城之內燃起無數火把,將巍峨雄壯的太極宮映照得金碧輝煌、流光煜煜,一隊隊羽林衛紅纓黑甲,手持明晃晃的橫刀長矛在太極宮前列隊。
軍容威武,士氣鼎盛!
李二陛下穿着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揹負雙手站在太極殿的殿門外。
須臾,一身盛裝的高陽公主乘坐御輦來到太極殿前,御輦落地,在宮女的服侍下緩緩步上太極殿的漢白玉臺階。
今日的高陽公主穿着一身大紅色的錦繡宮裝,裙裾曳地,渾身金絲環繞彩玉琳琅。烏壓壓的秀髮一絲不苟的盤成高高的髮髻,滿頭珠翠鳳釵玉簪。往昔清麗秀美的臉頰畫着濃妝,肌膚雪白,**似朱。
兩側宮女攙扶,高陽公主嬌小纖細的身姿挺拔如荷,浸潤着一股端莊華貴。
李二陛下捋須微笑,看着來到自己面前盈盈下拜的女兒,微微感嘆道:“皇兒覓得佳婿,郎才女貌,自應相敬相愛、舉案齊眉。大婚之後,切莫仗着殿下的身份在夫家肆意妄爲,要相夫教子,更要孝順長輩。吾皇家之女,縱然金枝玉葉天潢貴胄,卻也要知書達理溫柔嫺淑,爲天下女子之表率!”
高陽公主盈盈拜倒,語氣有些哽咽:“孩兒謹遵父皇旨意。只是從今以後,孩兒不能昏晨定省,服侍父皇左右,還請父皇保重龍體……”
李二陛下滿臉笑容,將高陽公主拉起來,握着女兒的手,笑道:“何必如此傷感?若說自今以後就要成爲房家人,但漱兒永遠都是朕的女兒,都是大唐公主,這太極宮隨時隨地都任由漱兒來去,何況宮裡尚有稚奴、兕子還有新城那個小丫頭,你這做姐姐的,可要天天都回來帶着他們。”
說着,卻又一嘆,語氣感慨道:“只是可惜啊,你的母親看不到你長大成人、風光大嫁的今日……”
高陽公主的母親只是一個尋常宮女,被李二陛下臨幸而有孕,卻在誕下麟兒之後出血而死,未來得及有一個可以載入史冊的身份……
高陽公主淚光盈盈,長長的睫毛微顫,淚珠兒便斷了線的珍珠一般順着光滑白皙的臉蛋兒滑落,她再次俯身拜倒,語氣溫柔說道:“孩兒還有什麼遺憾呢?人要惜福才行,孩兒雖然沒有母親,可孩兒有天下最偉大、最疼愛的父親,還有楊妃娘娘那些姨娘視孩兒如己出,有敬愛的兄長,有愛護的姐姐,有聰明的弟弟,還有可愛的妹妹……孩兒已經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便是天上的母親看着,也會欣慰……”
女兒出嫁,最是傷感。
一手拉扯大的心頭肉白白送給了別家,自此以後以別的男人爲天,孝順別人的父母……
即便是心硬如鐵的李二陛下,也難免心情唏噓。
兩個小小的身影遠遠的跑來,隔着老遠,前面的晉陽公主便尖着嗓子叫道:“十七姐,你要帶着兕子一起做轎子啊!”
高陽公主扶額道:“兕子,別鬧了。”
今日的轎子是隨便能坐的麼?那可是隻有新娘才能坐啊……
兕子小短腿搗騰得飛快,徑直跑上臺階,先是對李二陛下微微一福,然後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堅持道:“可是十七姐你不是答應兕子要一起坐轎子的麼?”
高陽公主怎麼也沒算到這個叫機靈鬼會纏個沒完,只好說道:“可今天是姐姐成親的日子啊,兕子想要坐轎子,改日姐姐帶着兕子坐個夠,好不好?”
這個時代的轎子很少,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很少有坐轎子出行,除非是皇帝欽賜恩准,因爲轎子算是皇族的特權,不似以後但凡有點錢的土豪都能弄一頂轎子坐坐。即便是皇族,坐轎子也要在特定的場合或者儀式上才行。
白白胖胖的小正太李治這才追上來,無奈的對李二陛下說道:“兒臣沒有完成父皇的交代,兕子她一轉眼就跑掉了,兒臣看不住……”
兕子最近總是纏着高陽公主,胡說什麼成親那天也要坐轎子……新娘子的轎子那是能隨便坐的麼?所以父皇便命令他今日一定好看管好兕子,不讓她胡鬧。父皇的命令沒有完成,李治有些惶恐,垂着頭不做聲。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瞅了瞅這個最小的嫡子。
這小子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純潔無害,小心思多着呢,到底是看不住,還是根本就故意放跑晉陽公主,這個一定有待商榷……
不過這時顯然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即便追究又能怎麼樣呢?
李二陛下只好對晉陽公主聞言相勸,言道以後專門給她定製一個轎子,天天坐,什麼時候坐夠了爲止。
兕子不幹,上前扯着高陽公主的衣袖,揚起小臉兒可憐兮兮的哀求道:“十七姐就讓兕子也坐坐唄?大不了,兕子和十七姐一起嫁給姐夫好了……”
一言既出,滿場皆驚。
不過到底是童言無忌,一衆內侍宮女和宮內的嬤嬤都抿着嘴忍着笑。這可真是荒唐,古往今來,哪裡有兩位公主共侍一夫的先例?
高陽公主哭笑不得,只好將嘟着嘴兒一臉不開心的兕子摟在懷裡,輕言勸解。
一旁的李治嘴角一抽,神情莫測。
李二陛下卻黑了臉……
這小丫頭,這話是能隨便說的麼?
正欲教訓幾句,遠處的承天門、嘉德門、太極門由遠及近依次洞開,一衆送親的王子公主皇族親眷熙熙攘攘的涌進太極宮,一股喜氣洋洋的氣氛頓時愈發濃厚起來。
李二陛下只得壓下嘴邊的話語。
接下來將要進行隆重的皇族儀式,然後就等着駙馬前來太極宮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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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房府之中。
本是簡樸素雅的房府現如今富貴錦繡,處處皆是披紅掛綠喜氣洋洋。
一片歡笑嘈雜聲中,房俊在衆多親朋好友的簇擁之下,一身大紅色錦繡堂皇的新郎服襯得愈發帥氣英武,貴氣逼人。
劉仁軌穿着一套紅色的錦袍,笑嘻嘻的在馬前半蹲,給新郎官充當馬凳,伺候房俊上馬。
這是劉仁軌自己提出來的,想要表達自己對房俊的知遇之恩,當然也有將關係更進一步的向外人展示的目的。房俊的前途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來,只要他自己不做死,若干年後一個宰輔的位置肯定跑不了,在外人面前顯示自己是房俊這條線上的人,往後無論在何處爲官,誰敢不給三分面子?
要知道房俊可是出了名的棒槌,難爲他的部下,那就得有承受打擊的能力……
房俊本是不願劉仁軌如此作,這可是未來的名將、民族英雄,給自己當馬凳算是怎麼回事兒?有點損毀劉仁軌的名望。可是耐不住劉仁軌堅持,也只得允了他胡鬧。
不過劉仁軌的話倒是說的在理:“若屬下以後一事無成,今日這牽馬墜蹬可以讓屬下藉着二郎的名頭招搖,誰敢不給房二郎的部下面子?若屬下真有功成名就的一天,今日之事非但不會招人詆譭,反而會成就一段佳話話……”
唯有一旁的席君買悶悶不樂,這本來是自己的活計啊,卻被劉仁軌這個不要臉的搶走了,這老貨滿臉皺紋溝壑宛如老農,果然是厚臉皮啊……
一旁衆人起鬨聲中,房俊拍了拍劉仁軌的肩膀以示親厚,然後踩着劉仁軌的膝蓋,翻身上馬。
鞭炮齊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