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儲的局勢很是微妙。
太子佔據了大義名分,得到朝中絕多數大臣的支持,實力自然雄厚。晉王只有關隴的支持,且關隴內部不靖,時刻都有分裂的危險,實力早已今不如昔,導致晉王完全處在下風。
這一點從晉王親身入主兵部,卻得不到關隴有力的支持便可見一斑,今日的關隴貴族們,已然是有心無力。
可問題在於這天下是李二陛下的,以李二陛下的威望足以震懾羣臣,只要他鐵了心的扶持晉王,所有的反對怕是都做不得數。
別說什麼“廢長立幼動搖國本”這樣的話語,從晉陽起兵之初便一直征戰在最前線,爲帝國之誕生立下赫赫功勳,然後又從玄武門的血火之中拼殺而出坐擁天下,李二陛下擁有着無與倫比的威望,他本身就是大唐之“國本”,只要他在,帝國就絕對不會亂。
帝國之一切,皆可乾綱獨斷。
他要廢黜太子,固然有人敢口頭上,可誰敢少有異動?
所以最終儲位之歸屬,依舊只在於李二陛下心念之間
當然,也不是因此就認爲李二陛下可以爲所欲爲,廢長立幼的後果是他必須要考慮到的,玄武門之變固然算是他李二的人生巔峰,可對於李唐皇族來說,已經壞了宗祧承繼的規矩,如果自己再廢長立幼將晉王推上皇位,那麼久不得不在將來承受由此而帶來的惡果。
嫡長不能確定儲位之地位,才能亦不可保證太子之名義,這個九五之尊的皇位全看皇帝的心意誰屬,甚至是可以憑藉計謀、手段與力量去謀求的
可以想見,一旦這個惡果發生,李唐皇族的子子孫孫將會因爲皇位的歸屬世世代代伴隨着殺戮與鮮血,手足相殘、兄弟鬩於牆,甚至父子殘殺、血脈相絕直至大唐傾覆、李唐皇室絕嗣的那一刻。
孰輕孰重,如何取捨,想必李二陛下心裡很是糾結彷徨,無論任何一個決定,都需要長久的思量與權衡,飽受煎熬。
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一切也正是他自己自找的
承天門前,晉王姍姍來遲,剛從馬車上下來,便有不少關隴出身的官員迎了上去,鞠躬施禮,連聲道喜。
新春佳節,見了面總是要說上幾句喜慶話兒的,即便此刻太子那一邊圍攏了大批官員,形勢相比之下晉王這邊略顯寒酸
李治一身官袍,青澀的臉上少了幾許稚嫩,卻依舊清秀俊美,令人如沐春風,連連拱手一一致意,笑吟吟的似乎完全看不見太子那邊的情況。
很快,承天門外的廣場上便出現了有趣的一幕,太子身邊聚攏了大批官員,晉王這邊人數也不算少,另有一羣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處離得稍遠,這是不願意摻和進爭儲之中的中立派,而在門洞一側還有一羣人束手而立、奇裝異服,是前來參加正旦大朝會的各國使節
個有立場,涇渭分明。
到了卯時初刻,隨着三聲鼓響,承天門緩緩打開,一隊頂盔摜甲身形剽悍的禁軍從門內小跑而出,到了門前一分爲二,分列大門左右,一個個挺胸凸肚,手按着腰間橫刀刀柄,氣勢雄渾,殺氣騰騰。
文武大臣們見慣不怪,而那些番邦使節卻被這股氣勢嚇了一跳,戰戰兢兢俯首帖耳,連大氣都不敢喘。
唐軍速來跋扈,驍勇善戰,他們無論北疆西域亦或是東瀛南洋,面對番邦異族之時少有忤逆便大開殺戒,這些人哪怕未曾經歷過唐軍的殺戮,卻也對此耳熟能詳,此刻就站在大唐帝國的中樞太極宮門前,豈能不心驚膽顫,被大唐煌煌天威所震懾?
稍後,內侍總管王德與兩名太監從承天門走出,宣讀陛下諭旨,請諸位大臣以及外國使節入宮召開大朝會,然後轉身,文武大臣分成兩列,緊隨其後魚貫進入承天門。
外國使節則在鴻臚寺官員組織之下,隨後跟上。
此時天色尚未明亮,夜幕深沉,太極宮裡卻張燈結綵,宛如白晝。無數燈籠懸掛在牆頭、門楣、樹枝上,照得整座皇宮一片明亮,到了太極殿前的廣場,更見到沿着廣場無數的燈籠點燃,偌大的廣場亮亮堂堂。
前行數步,目光順着一階一階的漢白玉石階往上看去,太極殿巍峨佇立,屋脊、廊柱都掛滿了燈籠,流光溢彩輝煌明亮,仿若九天宮闕。
不少外國使節何曾見到過這等輝煌氣象?
心中敬畏交加,甚至當即跪伏在地,口中說着各自的語言,盡情展示着對大唐的無限尊崇與敬畏。
煌煌天威,威嚴如嶽。
這就是天下第一強國的氣象啊!
文武羣臣分成兩列,沿着太極殿門前的漢白玉臺階兩側拾階而上,到了臺基的上面,便見到太極殿大門洞開,裡邊燃着無數兒臂粗細的蠟燭,燭光灼灼,樑柱上錚亮的油漆彩繪被燭光照耀得煜煜生輝,地上平整光潔的金磚更是反映着燭光,寬大高闊的大殿內愈發顯得威武堂皇。
文東武西,依照爵位分別站好,最前兩排的官員都有一個墊子,待會兒覲見陛下之後可以落座,最後進來的各國使節就只能緊張而倉皇的站在門口左右,想要坐是肯定沒地方的。
再大唐,所有的外國人都是二等國民,即便當初強盛如西突厥,亦不曾有過與唐人相提並論的政治資格。
至於“異族優先”,“超國民待遇”,簡直聞所未聞。
哪一個官員若是敢於異族番邦有所優待,那麼必須先要承受御史臺的彈劾,然後等着全國上下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的狂噴
泱泱華夏,自三皇定國、五帝開疆,便自詡天下正統、禮儀之邦,縱有異族入侵,亦當健兒奔赴國難、寧死不屈,燹骨成丘、溢血江河,最終驅除韃虜、還我河山!數千年巍巍山河,灑便了漢家男兒之血淚,卻始終不曾俯首諂媚、甘爲牛馬。
待到卯時三刻,李二陛下方纔一身盛裝,頭戴冠冕自後殿走出,於全體大臣注目之下端坐於御座之上。
文武大臣齊齊鞠躬施禮,一揖及地,朗聲道:“臣等覲見陛下,陛下鴻福天年,帝國萬壽無疆!”
李二陛下洪聲道:“諸位愛卿,免禮平身!”
“謝陛下!”
見禮之後,前面幾排有座位的大臣捧着笏板紛紛跪坐在墊子上,後面官爵不夠的官員就只能束手而立。
至於番邦使節,早已經被這惶惶威嚴嚇得心驚膽顫,連頭都不敢擡。
李二陛下今日顯得很是興奮,大抵是新年新氣象,心情很是不錯。正旦大朝會是一年當中最重要的一個朝會,之所以重要,是因爲要召見外國使節,賞賜年禮,也會接受藩國之國書,對其國君、太子等等予以冊封,算是正式得到大唐之認可。
至於軍國大事,卻是不會在這等場合上討論商議的。
說不上什麼封建集權,從古至今華夏人在漫長的歷史之中早已經試驗過無數的政治體制,卻發現軍國大事從來都不能集思廣益、衆志成城。越是重要的事情就越是要集中討論,甚至由皇帝乾綱獨斷,什麼少數服從多數根本就行不通,因爲大多數人都限於見識、能力,並不能真正對一個問題給出正確的解答。
將問題集中起來予以解決,這纔是正確的方式
李二陛下坐在御座之上,興致高昂的講述了一番帝國之現狀,尤其是“憶苦思甜”了一番。當說起當年帝國初立,舉國維艱,全國上下都勤儉節約共克時艱,就連文德皇后的裙子都蓋不住腳面的時候,難免唏噓無限。
殿上羣臣都感念文德皇后之賢淑端莊,此刻難免一個個紅了眼圈兒,倒也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