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當即下令:“傳令王方翼所部自重玄門撤回,抵達龍首池西太和門外,匯合軍營之中兵馬,前出至東內苑以東禁苑附近,威懾長孫嘉慶部,若叛軍開戰,不可戀戰,立即退守大明宮,就地予以防禦,務必穩守大明宮,不得有失!”
“喏!”
帳下校尉領命,即刻出營,前往重玄門傳令。
房俊接着道:“傳令贊婆所部佯裝後退,至中渭橋軍營之後向西南迂迴,繞至宇文隴部左翼;傳令高侃部渡過永安渠,若宇文隴部繼續前進,則同時聯絡贊婆部突襲敵軍後陣,兩軍夾擊,予以迎頭痛擊!”
“喏!”
又一名校尉拿起令箭,飛奔而出。
隨着這幾道軍令下達,所有人都知道一場大戰即將爆發,整個軍營都沸騰起來,士氣高漲!
兵法上說“驕兵必敗”,事實上,一支軍隊若是全無驕傲之氣,又豈能屢戰屢勝呢?反過來說,一支北征西討所向無敵的軍隊,早已將驕傲鐫刻在骨子裡,即便面對再多的敵人亦能將其視爲土雞瓦狗,深信自己戰則必勝!
右屯衛便是這樣一支軍隊,在房俊率領下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大斗拔谷惡戰吐谷渾,及至遠征西域將二十萬大食軍隊打得落花流水、狼奔豸突,一場接着一場的勝利,使得上至將校下至兵卒都充滿了一種“老子天下第一”的驕縱之氣。
如今數千裡馳援長安,面對烏合之衆的叛軍,即便人數是己方的數倍卻也只是將其所做“土雞瓦狗”,自信只要全力出擊定可蕩清奸佞、扶保社稷。幾場戰鬥雖然盡皆獲勝,但皆是小打小鬧,未免讓人有理無處使,眼下這場有可能來臨的大戰在規模上絕非前幾次可比,自然信心滿滿、士氣爆棚。
對於軍人來說,有仗打纔能有功勳、有賞賜……
房俊坐在帳中,思索着叛軍有可能的種種策略,不斷提出新的可能,然後又根據當下的局勢、情報,一一將其推翻。想來想去,也着實想不明白叛軍齊頭並進卻又不約而同放緩進程的原因。
難道就不怕給右屯衛一打一放,逐一擊破?
還是說,他們彼此之間存的便是這樣的心思,用另一路盟友的傷亡甚至潰敗來換取自己這一路的勢如破竹、一擊得手?
叛軍內部分歧嚴重,這一點從其紛紛爭奪和談之主導權即可看出,若是存着彼此消耗的心思,也極爲正常……
須臾,前去宮內的衛鷹返回,拿回了李靖的幾張信箋。
房俊趕緊接過,大開一看,“軍神”大人密密麻麻寫滿了好幾頁信箋……
您就告訴該如何抉擇不就行了?
信箋上寫道:“夫將之上務,在於明察而衆和,謀深而慮遠,審於天時,稽乎人理。若不料其能,不達權變,及臨機赴敵,方始趑趄,左顧右盼,計無所出,信任過說,一彼一此,進退狐疑,部伍狼藉,何異趣蒼生而赴湯火,驅牛羊而啖狼虎者乎?”
房俊嘴角一抽,眼下兵兇戰危,戰機稍縱即逝,您還有閒心臨陣開課,教導我兵法呢?
繼續往下看:“……所以,兩軍對壘,首要便是‘察將之材能’,長孫無忌其人思慮深遠、足智多謀,可爲第一流之政客,卻非驚才絕豔之帥才。其人貪而好利,知而心怯,剛而自用,懦志多疑,焉能制定毫無破綻之戰略?故而汝眼前之戰局,多是時機湊巧,而非其英明果決。甚至關隴內部利益糾葛、錯綜複雜,長孫無忌之令也未必令行禁止,長孫嘉慶、宇文隴皆乃自私自利之輩,相互利用、暗藏機心乃是必然。”
衛公的看法與我一般無二啊,也是認定這兩支叛軍各懷機心,都希望對方能夠承受右屯衛之主要火力,自己趁虛而入撿便宜。
只要不是默契的同時放緩速度在謀劃着什麼陰謀,那麼自己方纔的決斷便毫無疏漏。
房俊不僅有些得意,李靖其人可是歷史之上有命的兵法大家,單純以戰略能力而論,絕對能在古代名帥之中排名前三。自己與其決斷一致,“英雄所見略同”,可見自己在軍事上亦是天賦不凡之人……
如此一來,自然心中篤定,將信箋收好,反身回到輿圖之前,仔仔細細查看敵我雙方態勢、兵力佈置,思忖着是否有需要調整之初。高侃與贊婆兩人將近三萬大軍,無論是攻是守,對上宇文隴應該都不會什麼問題,這兩人高侃穩重善守、贊婆侵略如火,正好可以相互彌補,攻守之間全無破綻。
還是王方翼那邊令人擔憂。
長孫嘉慶在右屯衛手底下吃了好幾次大虧,早就憋着一股火氣,誓要一雪前恥。而且若其當真打着以宇文隴吸引右屯衛主要火力,他在一旁趁虛而入的心思,勢必全力以赴猛攻大明宮,王方翼未必擋得住。
一旦大明宮失陷,叛軍佔據龍首原地利,可隨時俯衝右屯衛軍營甚至直接威脅玄武門,局勢將極其不利。
斟酌片刻,他將衛鷹叫到身邊,吩咐道:“帶着親兵衛隊趕去大明宮大和門,助王方翼守住陣地。若叛軍勢大難當,即刻迴轉中軍,本帥自會派遣援軍支援,不過若非必要,不得求援。”
宇文隴部兵力至少六七萬,以高侃與贊婆的兵力想要將其擊潰,甚爲艱難,說不得還要派兵支援一下,留在大營的兵力便只剩下不足兩萬,難以確保玄武門之安全。
除非長孫嘉慶部突破東內苑、大和門一線進入大明宮,否則不可能派兵支援。
衛鷹明白其中的道理,唯有將長孫嘉慶部死死擋在大明宮以南,高侃、贊婆兩軍才能放開手腳擊潰宇文隴,否則就只能全軍收縮困守大營,錯失此次狠狠削弱叛軍實力的機會。
“大帥放心,吾這就前去!”
衛鷹跟隨房俊多年,見多識廣,且本身資質不差,很快便領悟到當下局勢的關鍵之處,旋即帶領一衆親兵策騎趕赴大和門,匯同王方翼所率部隊一起鎮守該處,定要死死擋住長孫嘉慶部,給西線的高侃、贊婆爭取擊潰宇文隴的機會。
右屯衛全軍、安西軍所部以及吐蕃胡騎,總計將近五萬餘人全部展開行動,面對叛軍驟然而來的強大攻勢,非但未感到驚懼忐忑,反而鬥志昂揚殺氣騰騰,誓要徹底粉碎叛軍,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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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壽坊。
半個裡坊燈火通明,無數將校兵卒、文官書吏忙碌穿梭,將各處之軍情彙總至長孫無忌案頭。
長孫無忌拖着一條傷腿,忍着疼痛疲乏,一件一件的處置軍務。書案之上放着一壺濃茶,時不時的便讓僕人續上開水,喝一口提提神。人不服老不行,想當年他在李二陛下帳下爲了江山皇座殫精竭慮、運籌帷幄,即便連續數日不合眼亦是精神抖擻、精力充沛,然而眼下哪怕一天少睡半個時辰,都感到渾身疲倦精力不濟。
歲月不饒人啊……
灌了一口濃茶,接過僕人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臉,毛巾放在眼睛上敷了一會兒,感覺頭腦清醒一些,這纔將毛巾遞給僕人,長長的籲出一口氣,俯身案頭繼續處置軍務。
“嗯?”
剛剛閱覽完一份奏報的長孫無忌眉毛一蹙,下意識的將奏報又看了一遍,想了想,奏報擱在手邊,將一旁厚厚一摞處置完畢的奏報、文書翻了翻,從中找出一份奏報,打開看了一遍。
繼而,他又憑藉記憶陸續找出幾分奏報,歸攏一處,一一對照,臉色有些難看。
最後一份奏報就在剛剛送抵此處,長孫嘉慶部抵達龍首原外圍,主力尚未進入大明宮東側的禁苑,距離東內苑尚有數裡距離。前一份奏報則是宇文隴部送來,所部正繞過長安城的西北角,距離光化門五里。
然後再看之前的奏報,會發現一個時辰之內,宇文隴部走了不足五里,長孫嘉慶更是走了三裡,幾乎可以用“原地踏步”來形容……
長孫無忌便忍不住捏住眉心,一陣心累。
他豈能不知爲何出現這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