捫心自問,長樂公主也覺得自己有些時候過於任性了,因爲聽從父母之命將皇家的擔子擔在肩上從而導致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所以在遇到房俊之後不聽任何人的
勸阻,一意孤行的要與房俊在一起,甚至不顧自身名節、皇家聲譽也要生一個孩子。
設身處地的爲李承乾考慮一下,也覺得這樣的妹妹實在太扎心……
現在更能放下皇帝的尊嚴,在自己面前溫柔小意的說話,雖然口中並無道歉之言語,但神情舉止卻處處都在道歉。
一個皇帝能夠做到這樣重視手足之情,還有什麼苛求呢?
兄妹之間那一點嫌隙瞬間煙消瓦解、冰釋前嫌。 喝了一口長樂公主親手斟的茶水,李承乾道:“你是長公主,不能整日裡往終南山跑,應當留在宮中幫着爲兄管理一下兄弟姊妹,皇后畢竟隔了一層,有些時
候不好過於苛刻。”
提及皇后,長樂公主黛眉微蹙:“外間那些傳言,到底因何而起?”
說什麼房俊與皇后曖昧不清,她是堅決不信的,對於自家男人是何等人,她清楚得很。
李承乾也頭疼,搖頭道:“謠言止於智者,只要不予理會,過幾日自會消散,不值一提。”
話是這麼說,但神情之間的陰鬱、憤懣卻掩藏不住。
長樂公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畢竟一樁緋聞當中牽扯到自己的妻子,任誰都會不滿,更何況是九五至尊的皇帝?
她提起另外一個皇家大難題:“兕子的年紀越來越大了,若是這兩年仍不能成親,麻煩就大了,陛下對她的親事可有打算?” 李承乾很是苦惱:“那丫頭昏了頭,連相親都不肯,談何成親?我總不能擺出皇帝的威嚴勒令她隨便尋一個人家下嫁吧?一個兩個的全都是麻煩!唉,以往父皇在時,看他處置任何事情好像都舉重若輕、胸有成竹,沒什麼能難得到他。可我現在坐在皇位之上,舉目望去卻好像全都是難以解決的麻煩,說到底還是比不
得父皇的才幹能力。” 他做夢都想證明父皇看錯了他,他是有能力做一個合格的好皇帝的,結果卻發現處處受困,所有的事情就好像編織成一個巨大的網將他困在中間,步履維艱
、進退維谷,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這對他的打擊非常大。
長樂公主只能閉嘴,她也是皇帝口中的“麻煩”之一……
***** 房家的龐大船隊由水師護航沿着長江浩浩蕩蕩順流而下,直抵華亭鎮。關中的氣候愈發炎熱、政治局勢也愈發緊迫,似房玄齡這樣的兩朝元老地位崇高,總
是難免波及其中,房家有房俊一個人在官場之上輾轉騰挪就足夠了,若是連房玄齡都牽扯進去,殊爲不智。
恰好房遺直回華亭鎮養傷,故而房玄齡帶着老妻、三子、四子、蕭淑兒、金勝曼、俏兒以及幾個孩子奔赴江南。
華亭鎮地處長江出海口,雖然盛夏之時依舊海風陣陣、雨水豐沛,反倒不似關中那般炎熱,是一個消暑的好去處。
房玄齡抵達江南不算什麼秘密,單隻從水師大張旗鼓的行動便能推測一二,所以當房家船隊抵達港口之時,諸多江南世家都派人在港口恭候。
唯有蕭家直接出動了如今的家主蕭瑀…… 自港口登陸,房玄齡笑吟吟的與各家代表見禮,也收下了各家的禮物,言明待到安頓完畢再設宴款待,這才送走了各家代表,於鎮公署的花廳之內親自招待
蕭瑀。
兩家是姻親,兩人又曾是同僚,情分也好、關係也罷,較之別家深厚很多…… 蕭瑀事先接受了蕭淑兒的拜禮,還將孩子抱了抱,給了一份厚重的見面禮,這會兒坐在花廳喝茶,見到房玄齡應酬過後入內臉上明顯的疲憊之色,嘆息一聲道:“吾輩宦遊一生、官場之上逢場作戲笑臉迎人,勞頓不堪、心力交瘁,本以爲致仕歸鄉可以頤養天年、優遊林泉,孰料卻依舊白託不掉這人情往來,時常有精
疲力竭之感,恨不能遁入空門、了此殘生。” 房玄齡喝了口茶水,聞言笑了起來:“人總是不滿足的,生命未止便慾壑難填,有人前呼後擁阿諛奉承的時候嫌煩,被人冷落不再關注的時候又覺得人走茶涼
、人心不古。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而已,受得住繁華、耐得住寂寞,才能追尋人生真味。”
“呵呵,房相這是在嘲諷我矯情?”
“蕭公果然聰明伶俐,這麼隱晦的暗示也能體會得到?”
“哈哈哈!”兩位老友重逢相互譏諷,蕭瑀被房玄齡這一句“聰明伶俐”引得大笑不止,捧腹狂笑。
房玄齡也呵呵笑了起來。 朝堂之上利益不同、陣營不同,彼此之間勾心鬥角、脣槍舌劍,如今都卸下官印、脫下官服,那層隔膜卻明顯消弭了許多,坐在一處少了針對算計,倒也溫
馨。 不過蕭瑀親自前來迎接,顯然不止是敘舊那麼簡單,時至今日,能夠勞動這位蘭陵蕭氏家主親自出動的事情已經不多了,不管怎麼算,會見老友敘舊這種都
不會算在其中…… 到了兩位這種地位、閱歷,也無需藏着掖着展現什麼語言的藝術,蕭瑀開門見山:“老夫知曉‘紙幣’絕對不會是表面上看去那麼簡單,閉門思忖良久卻始終不能勘破其中蘊含的真正用意,不過沒什麼關係,誰叫二郎是咱蕭家的姑爺呢?咱不支持誰支持?煩請玄齡賢弟告知二郎,蕭家以身作則,這些‘紙幣’不會用來贖
買土地,而是用來繳納稅賦,以及在大額交易之中使用。”
什麼錢幣本質、什麼流通效應這些他是不懂的,也看不明白,但爲了確保蘭陵蕭氏在江南的地位穩固,務必緊跟時事、響應朝廷號召。
以他對房俊的瞭解,既然大費周折的印製出“紙幣”,就肯定不至於用來贖買土地那麼簡單,這種全新模式的“錢票”必然被賦予一種極其重要的用途。
“流通”或許是其中之一。
一種錢幣若是不能流通、無人認可,那算什麼錢幣?
所以蕭瑀敏銳的察覺到其中關竅,願意支持房俊一回,換取房俊對蘭陵蕭氏的支持。
其實所謂的政治聯姻並不能真正使得雙方合作無間、親密如一,蕭家將女兒嫁入房家,真正所得其實就是這樣一個摒棄旁人、登堂入室的機會。
區區一個女人,豈能真正影響一個家族對未來所做出的決斷?
這是一件好事,但房玄齡沒有第一時間答允下來,慢悠悠喝了口茶,腦筋飛快轉動,少頃,他開口問道:“可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親自登門表態支持“紙幣”,如此淺顯的目的可不符合蕭瑀的性格,必然另有原故……
果然,蕭瑀苦笑道:“當年朝野上下都讚譽‘房謀杜斷’,現在觀之,玄齡果然機智多謀,什麼也瞞不過你。” 時至今日,“房謀杜斷”這樣的評價已經多年未曾聽聞了,房玄齡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不過旋即醒悟過來,笑着搖搖頭:“黃土埋到脖頸了,何必耍弄這些
小手段?還請時文兄直言即可。” 蕭瑀點點頭:“聽聞水師在呂宋島租賃了一塊地,極其適合種植水稻,習君買那小子意欲僱傭當地土人爲其耕作。土人豈會耕作田地?不過是撒下種子等候收成而已,上蒼將那樣的土地賜予他們簡直暴殄天物。以我之見,若是水師能夠將這塊地轉租給蕭家,蕭家願意與水師簽署契約,規定每年上繳固定的糧食份額,
確保水師旱澇保收、降低風險。”
房玄齡蹙眉不語。
一塊地而已,是由水師僱傭呂宋當地土著耕種,亦或是轉租給蕭家耕作,其實實質上並無不同,只要將足夠的糧食輸送回大唐就可以。
但原則上卻絕對不一樣。 沉吟少許,房玄齡道:“朝堂上對於海外土地之爭論不休,但自太宗皇帝在時便有一個默契,那便是對於遼東、倭國、安南更多采取移民之策略,沒地種的百
姓自願前往這幾處地方可以獲取土地,安心耕作,而對於除此之外的海外番邦,卻只是鼓勵通商,並不允許過多移民。”
大唐對土地的策略並非是一味的索取、佔領,而是有所區分。
倭國、遼東、安南這些地方距離大唐更近,便於掌控,更多的移民去佔據那些肥沃的土地,只要紮下根,這些地方往後就是大唐的領土,無可置疑。
但似呂宋、爪哇等地則不同,這些地方飄搖海外、遠渡重洋,任憑水師再是強大也難以徹底掌控,艦船在海上一來一回就得跑幾個月,怎麼可能徹底掌控?
雖然大唐立國已久,但遭隋室大亂之後戶口太半未復,貞觀年間人口大量增加之後天下戶口也不過三百萬戶、口千六百萬。 一旦放開移民之政策,大量人口流向不受控制的偏遠島國,不僅使得大唐國內人口銳減,還會有着重重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