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寧清止迷迷糊糊醒來,便看到沈芥在穿衣服起牀了。
她眯着眼往外看,天還沒有大亮呢, “要走了嗎?”
沈芥低聲道:“嗯。你再睡一會兒吧。”
寧清止咕噥着張開手:“再抱一下吧。”
沈芥的心都快融化了, 俯身下來, 抱了寧清止一下, 湊在她耳邊說:“我只是代表天縱門, 將雲霞閣的人接過來,用不了幾天就回來了。”
寧清止眯着的眼睛瞬間瞪大,從沈芥懷裡掙脫出來, 看着他道:“把臉湊過來,讓我打一下。”
沈芥笑着將臉湊過去。
果不其然, 糯糯軟軟的嘴脣貼在了他的臉上。
寧清止又倒回了牀上, 閉着眼睛道:“那你快去吧, 早去早回。”
沈芥:“嗯。”
等寧清止再次睜眼的時候,是有人在外面喊她。這聲音是, 畢安還是福康?
她在練武臺練劍練久了,與畢安和福康時常會遇到,偶爾就也會陪他們倆過兩招,倒是比之前熟絡了許多,但也只是有點熟而已。
她起牀, 推開門。
福康站在外面, 小聲道:“師孃, 你還在休息啊?”
“昨日練劍練的晚了些。”寧清止解釋完, 才覺得自己反倒有些欲蓋彌彰, 果然就看到了福康羞紅的耳垂。
寧清止正色道:“找我什麼事?”
福康低着頭回道:“有人在天芥峰門口找師孃,等了許久了。”
寧清止問:“誰啊?”
“叫夏江, 自稱是三長老的直系弟子。”福康回道。
夏江?
大長老被殺以後,他到了三長老的門下?
走到天芥峰門口,寧清止便看見了夏江。
天芥峰既沒有開啓防禦大陣,也沒有人在峰口守着,只有沈芥用劍在石壁上刻的一列大字,“天芥峰地界,外人非請勿入”。
夏江便站在這列大字下面等她,再未向前一步。
寧清止走上前,問他:“你找我?”
雖說夏江是大長老的直系弟子,據說也跟着大長老做了不少壞事,但他卻沒什麼對不起她的,反倒是她利用了他。
看到寧清止,夏江一慌,低下頭好一會兒後,才擡起頭,說道:“我師父做的那些壞事,我沒有參與。我只是爲了迎合他的喜好,所以才裝成那個樣子的。”
寧清止微愣,掃了眼夏江袍子上的大金鳳花,笑道:“我相信你,要不然你也不會能重新到三長老門下了。”
夏江支吾道:“對不起,之前對你多有冒犯。”
寧清止利落回道:“沒關係,你今天來就是爲了說這些嗎?”
夏江猶豫開口:“三長老讓我外出歷練,我也不知道在外面會遇到什麼,還能不能再活着回來,就想和你來告個別。”
不過是外出歷練,怎麼搞得生離死別一樣。
寧清止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你之前沒有外出歷練過嗎?”
夏江搖頭:“大長老總說外出既危險又沒有必要,所以我幾乎沒有出過天縱門。三長老說我缺乏歷練的經驗,所以才……”
寧清止打斷了夏江的話,問他:“大長老的直系弟子幾乎都沒有離開過天縱門?大長老也沒有帶着弟子外出歷練過是嗎?”
夏江一愣,摸不清寧清止的想法,如實回道:“有些弟子偶爾會溜出去玩一玩。大長老卻是從未離開過天縱門,也不可能帶着我們外出歷練的。”
可是,當初的寧清止卻常與羅靜說,自己與師父一齊外出。甚至還在與師父外出後,給羅靜帶回了冰山雪蓮。
能夠將羅靜一干人從反思室裡救出來,足以證明她的直系弟子身份。
但除了她當初與羅靜自稱的,大長老的直系弟子,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大長老就是她的師父。
大長老根本就不可能是她的師父!
寧清止想起,雜物堂應會記錄各個長老的外出情況。
“我突然想起來有件事要辦,如果你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夏江還沒來得及回答,寧清止就已經走遠了。
一到雜物堂,寧清止直接無視排隊的人羣,走到了最前面,亮出了沈芥留給她的腰牌。
和大長老的那塊腰牌類似,見此腰牌便如同見沈芥本人。沈芥的這塊腰牌一直就放在小屋裡。
雜物堂的人立刻換了張臉,敏銳地猜測出寧清止的身份,說道:“寧長老有何事要辦?”
寧清止也不廢話,直接就說:“各位長老四十到五十年前的外出記錄,在哪裡查看?”
雜物堂的人猶豫問道:“寧長老這是要?”
寧清止打斷他的話,“這些記錄我是能看,還是不能看?”
雜物堂的人立刻麻溜回道:“您代表着沈長老,沈長老自然是能看的。我這就給您帶路。”
他一邊帶着寧清止往裡走,一邊給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身邊的人立刻反應過來,向外跑去。
向裡走了一段距離,雜物堂的人取出幾本書來,說是各長老四十到五十年前的外出記錄都在裡面了。
寧清止接過來,略一猶豫,將最上面的沈芥的本子放到了最下面,先看起其他人的。
大長老一片空白。
二長老,三長老……
冰山雪蓮,唯有北方常年被冰雪覆蓋的高山之上纔會生長。
除了沈芥以外,其他長老的外出次數並不多,也從未到過遙遠冰封的北方。只有沈芥,在四十三年前,明確記錄,北方雪山發生異動,沈長老前去探查。
明明她早該知道的,能夠用來威脅沈芥的,被徐掌門忌憚的,不可能是個連大長老都記不住的無名弟子,更大的可能,就是沈芥自己的弟子。
到底是什麼一直遮住了她的眼睛,使她竟相信了這一戳就破的假象。是害怕失去這份溫暖的恐懼嗎?
雜物堂的人一直守在寧清止的身邊。
寧清止問他:“除了現在的三位弟子以外,沈芥以前可有過其他的弟子?”
雜物堂的人不解回道:“並沒有。”
“那他們都是何時跟着沈芥的?”寧清止又問。
“寧長老。”一聲呼喚打斷了寧清止的問題,正是剛剛收到眼神跑出去的那位。
寧清止下意識攥緊了手中記錄沈芥外出情況的書冊。
但他卻微微垂下頭,恭恭敬敬道:“徐掌門請您去一趟,他說,他會告訴您所有您想知道的。”
雜物堂的人在這方面動作倒是挺快。望了眼外面那麼多雙好奇的眼睛,寧清止放下書,淡淡道:“那你帶路吧。”
徐波會殺了她嗎?
不會,至少在如今衆目睽睽之下,定然不會。
沈芥是她的師父,那沈芥爲何會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還選她做他的道侶?
爲何天縱門內除了徐波無人認得她?爲何唯一認出她的羅靜,卻以爲她是大長老的弟子?爲何白真會認出她?
那人帶寧清止到了一間大廳,徐波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掌門,人帶到了。”
徐波緩緩擡起頭,緩緩開口:“你先下去吧。”
“是,掌門。”
寧清止盯着徐波的動作。
徐波從椅子上走下來,揮手,將門關上,設下了隔音陣。
他嘆口氣,“從看到你出現在天縱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早晚瞞不住。”
寧清止不屑:“不過是將一個不成器的弟子逐出門去,還怕損了沈長老的威名嗎?”
“不是這樣的。”徐波又嘆口氣,繼續道,“你五十歲便築基失敗,在沈芥的庇護下,才留了一條命,但身子卻大損,於修煉不利。若真是因爲你不成器纔將你逐出門去,那時候就早該將你趕出去了。”
寧清止:“你空口無憑,我如何信你?”
元嬰,元始嬰童,與金丹相比,不再是個死物,而是個活物。有感情,會成長,當然也會有記憶。
從修成元嬰的那天起,元嬰修士所有的經歷都會被元嬰所記載,成爲元嬰的記憶。神識探入元嬰之中,這些記憶便可以重現在這道神識面前。
徐波五百多年前便已經修成了元嬰,比寧清止的生命還要長。
未料到,徐波真的伸出手,“你自己到我的元嬰裡看吧。”
元嬰是元嬰修士最爲重要的東西,幾乎沒有修士會允許別人查看自己的元嬰,除非被修爲更高的人強行查看。
只要徐波不阻攔,寧清止的神識便會輕易地進入他的元嬰,進而也可以輕易地破壞他的元嬰。
以這樣的態度騙取她的信任,以爲她不會看嗎?寧清止懷疑地搭上徐波的手,放出神識。
神識竟真的一路順利地進入了元嬰,許許多多重疊的畫面將她環繞,寧清止撥開與她無關的,找到了徐波第一次與她相關的時刻。
兩百年前。
徐波已是元嬰後期的天縱門掌門,沈芥也早已元嬰圓滿多年,是舉世皆知的天下第一大英雄,化神以下第一人。
沈芥習慣獨來獨往,不願收徒。
徐波勸他:“所有的長老裡面,只有你一個人沒有收徒弟了,你這一身的本事,也不能沒人繼承啊。”
沈芥淡淡回道:“我沒什麼可教的,也不會教徒弟。雷霆萬鈞劍法就擺在那裡,若是有人想來同我過招,直接來便是。”
徐波搬了個椅子坐在沈芥的邊上,耐心地繼續說道:“門裡有個十歲的小姑娘,五歲就煉氣入體了,比你還早,悟性也是一等一的好,大長老要了好久了,我都沒給,特意給你留着呢。”
沈芥不說話。
徐波繼續說道:“教學相長,你看史書上記載的,哪個化神修士沒有收徒弟?你在教導徒弟的過程中……”
“把她帶來吧。”沈芥打斷了徐波的長篇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