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芥帶着寧清止到了最近的, 還未被海水淹沒的村莊，挑了戶人家，上前敲門。
這戶人家是一對夫婦帶着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
婦人的眼睛盯着沈芥和寧清止, 幾乎都忘了轉動。
寧清止生硬地咳嗽了兩下, 婦人才終於緩過神來, 接過沈芥遞給她的銀兩。
沈芥淡淡說道：“我們需要一間屋子, 住一個月左右, 夠嗎？”
婦人臉笑得皺成了一團，連連道：“足夠了，足夠了。”
“只是我們原本住在海邊, 也是前些日子才搬過來的，空屋子還沒來得及收拾, 怕是落了不少灰。”
沈芥：“無事。”
寧清止和沈芥進了屋子, 灰塵果然大的很。寧清止搶先掐了一道淨塵訣, 屋子裡便乾乾淨淨了。
等沈芥佈下隔音陣，寧清止忍不住問道：“你是特意挑的這戶人家, 從海邊過來的？”
沈芥點頭，“他們身上的海鹽味比旁人都要重的多。”
“這裡的靈氣非常稀薄，沒有門派願意接手，所以成了個四不管的地帶。具體什麼情況，門裡也還不清楚, 要等調查, 我們……”
話還沒說完, 就被沈芥自己的咳嗽聲打斷了。寧清止看過去, 便看見他面上的紅潤漸漸褪下去, 又現出先前的慘白來，甚至更爲嚴重。
寧清止上前遞給沈芥一張帕子, 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
她從未見過沈芥受傷的樣子，不對，在徐波的記憶中見過兩回。
沈芥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對臨淵閣一通數落，拒絕追擊巨龍，還要等天縱門來，其實就是爲了掩飾他受傷，暫時無法追擊的事實吧。
天下第一大英雄是不會受傷的，也更不可能被打敗。
至少，臨淵閣看上去就沒有人想到沈芥是受傷了。
“我傷了些精血，需要療養些時日。”沈芥止住了咳嗽，將帕子收了起來，與寧清止解釋道。
寧清止：“好，你好好療養，我會守着你的。”
這裡的靈氣非常稀薄，沈芥恢復起來更爲緩慢了。他成天的在打坐療養，偶爾清醒的時候纔會與寧清止探討打敗惡龍的法子。
他不清醒的時候，寧清止便也打打坐，練練劍，在靈氣稀薄的環境下，暫作強身健體之用了。
一到她練劍的時候，這家的小孩子便會跑出來看着，啪啪啪鼓掌。
“哇！姐姐好厲害啊！”
“一般吧。”
“姐姐能不能教我啊！”
“不方便。”
“娘！我想和姐姐學武！”
於是，寧清止練劍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和婦人扯話的時間更長了。
還沒等沈芥傷好了來問惡龍的情況，婦人就將這些事情都一股腦倒給了寧清止。
惡龍是半年前出現的。
那日天氣突變，電閃雷鳴，他們村十多個出海的人遲遲沒有歸來。其中，就包括這戶人家的男主人。
婦人帶着孩子，還有村裡的其他幾個人就拎着火把，一起去海邊尋他們。
結果就看見一條巨大的龍在空中盤旋，身上裹着的正是出海未歸的人。
這條惡龍長得可駭人了，一口堅硬的獠牙，嘴巴一張，比人的腦袋還要大。當時它的嘴角還流着血，估計已經是吃了好幾個人了。
當時她們都嚇壞了，但婦人看見了龍身上的自家男人，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就將火把砸了上去。
其他人也紛紛效仿，把火把砸上去。
那惡龍果然怕火，嚎叫了一聲，把身上的人都扔了下來。
十多個出海的人受傷了八個，還有五個，她們沒來得及救，進了龍的肚子。
婦人親眼目睹了這一樁禍事，心裡是真的怕了，就帶着全家搬到了這裡，不再以牧漁爲生。
也幸虧他們搬的早，後來聽說，凡是出海的漁民，都被惡龍給吃了，從沒人再活着回來過。
寧清止聽着有些奇怪。
“娘胡說！明明是龍救了爹！”小孩子在一邊反駁道。
“小孩子別胡說八道，惡龍就是壞的，是要吃了你爹爹。”婦人狠狠的敲了下小孩子的腦殼。
小孩子揉着腦殼，不滿道：“可是我當時看見龍的眼神了，它根本就不想傷人。”
“龍哪兒有什麼眼神？我看你又是欠揍了！”婦人一個鞋底將小孩子拍走了，轉頭和寧清止道，“別管他，我們繼續繡花。”
寧清止看着帕子裡的一團黃線，訕訕地笑了笑，“好。”
在寧清止的第一塊小帕子都快繡完的時候，沈芥的狀態終於穩定了下來，傷也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寧清止將婦人和小孩子說的話，也轉述給了他聽。
“那惡龍若真是要傷人，區區幾個火把哪裡嚇退得了它？”
沈芥點頭，“和天縱門剛剛傳過來的情報相符。它與千年前的惡龍不同，當初未必存着惡意，只是因惡龍一名遭了殃。後來卻是真的與人爲敵了。”
“天縱門的大部隊前些天也到了，我們去和他們匯合吧。”
寧清止一愣，“我們現在要去殺龍了嗎？”
沈芥也被寧清止的問題問得一愣，反應過來後，耐心道：“惡龍的力量太大，我們無法控制它心中的善意和惡意，唯一的方法只有儘早將它斬殺。”
“它已經傷了不少人了。”
是這樣嗎？
拋開所有人的想法，寧清止做出自己的判斷。
是這樣吧。
寧清止和沈芥離開農家的時候，小孩子抱着寧清止的腿不肯放手。
婦人未說完的話，似乎也準備一次性全說了。
“你這做相公的，模樣長得是俊，但一看手上就沒什麼力氣，身子骨也弱，每天待在屋子裡不幹活兒那咋行呢，怎麼照顧你婆娘呢？”
“還有你這做婆娘的，繡工確實是差了一些，但這事情主要看個心意，倒也沒多大事。”
寧清止幾次打斷無果，無奈地與沈芥對視一眼，同時使了靈力，消失在了婦人和小孩子的視線中。
遠處隱隱傳來一聲，“我滴娘誒。”
寧清止和沈芥自然是去與天縱門的大部隊匯合。所謂大部隊，也就是天縱門的四位元嬰長老，還有兩個元嬰長老的金丹直系弟子，帶來開開眼界。
在他們的旁邊，是臨淵閣上次一戰剩下來的人。包括臨永淳在內的四位元嬰修士，五位金丹修士，還有一個剩下六人的築基帶隊的歷練小隊，應就是他們發現的巨龍。比天縱門的人還要多一些。
歷練小隊上次沒露面，這次一露面，寧清止就認出了好幾個人。煉氣圓滿的寧岸之，高了，白了。煉氣後期的林思和林雪，看到她的一瞬間，身子向後瑟縮了一下。
當初說是要報恩，現在卻是一看到她，就往後躲。那段不堪往事的見證者，她們不想看見也正常。
原本相談甚歡的兩邊，沈芥一出現，空氣突然就了凝滯一瞬。他卻狀若未見，直接說道：“這條惡龍已生了些靈智，陣法的效用有限。惡龍本身身軀龐大，行爲遠不如我們靈活，可以將困陣撤下，全換成幻陣。”
是前些日子寧清止與沈芥商量出來的法子。
沉默片刻後，臨永淳主動回道：“是，我也是這樣想的，具體細節我們還要商討。”
沈芥擡眼看了臨永淳一下，繼續問道：“你們上次是如何將惡龍引出來的？”
“發現了惡龍的蹤跡之後，我們向海底扔了十來張爆裂符。”臨永淳自覺理虧，低着頭回道。
這裡所說的爆裂符，自然默認是上品爆裂符。十來張爆裂符砸下去，惡龍能不能引出來不知道，帶來的海嘯卻是必然的。難怪方圓十里的村莊樹木無一倖存。
“我們事先已經通知村民離開了。”臨沂補充道。
只是還有一些人故土難移，不願離開，最終真化成了一抔土。
“我還以爲臨淵閣有什麼高明的法子。”沈芥淡淡道，“那就還是最基本的法子，我收斂氣息出海，引惡龍襲擊，再將它帶入包圍圈。”
臨永淳：“是，我也是這般想的。”
如此“商討”得差不多了，衆人休整三日，就出海。
沈芥換上了漁民的衣服，戴上了斗笠，收斂氣息，僞裝成凡人的樣子，身上灑上吸引妖獸的白色藥粉。
寧清止揪住沈芥的衣服角，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也想近距離看一看惡龍，而且我還可以陪你。”
沈芥無奈地嘆口氣，眸中閃過寵溺的笑意，“好吧，你跟我一道去，但若是惡龍出現，一定要第一時間躲開。”
寧清止頭點得跟個撥浪鼓一樣，立刻也給自己換了裝束。本也想給自己灑上點白色藥粉，沈芥阻止了她。
“妖獸只追着我不放，我能制住它。只追着你不放，我也無法護你周全。”
寧清止深感有理，默默把藥粉瓶子收了回去。
第一天緊緊地攥住劍。
第二天警惕地四處張望。
第三天，海面依舊風平浪靜。
寧清止收起了劍，望了一眼沈芥。沈芥坐在船頭，划着船槳，脊背立得筆直，蓄勢待發，划槳的節奏始終如一。
她將頭探出船隻，海面湛藍清澈，海下三兩小魚遊過。
寧清止試探着喊道：“沈芥？”
沈芥果然沒有理她。
面對這條惡龍，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絲毫不敢鬆懈。
“咱們太安靜，太一絲不苟了，是不是不像個漁船？”寧清止兀自繼續說道。
沈芥划船的動作微頓，回道：“那我們怎麼纔像個漁船？”
寧清止嘴角偷偷上揚，“我看那些個出海的漁民都喜歡唱歌壯膽。”
沈芥：“……你繡的東西呢？”
寧清止一愣，假裝聽不明白，反問：“什麼繡的東西？”
“就是大娘說你繡工不好的。”沈芥微微側過身來，看着寧清止的眼睛說道。
寧清止眼神躲避，甩出個帕子來，沈芥準確地接到了，認真地端詳起來。
“你這是。”一團歪七扭八的黃線，沈芥福至心靈，繼續道，“一朵金鳳花吧。”
寧清止眼中閃爍着驚喜的光芒，“你看出來了？我這還有一點沒繡完呢。”
沈芥忍着笑意，“嗯，繡的真好看。”
說完，就學着凡人一般，將帕子收到了懷裡，還鄭重地拍了拍。
寧清止心想，這還叫好看，沈芥可真沒什麼審美。
“這惡龍什麼時候會出現啊？”寧清止問，“它會不會不想吃人了？”
沈芥微微皺眉，回道：“不會的，它被我打傷了，食用人類可以助它療傷，而且，還有藥粉在。”
這片海面沒人敢出海，如今終於來了兩個人，它早該出現了纔是。
“耐心等吧。”沈芥又回頭看着寧清止道，“你的耐性不夠，正好藉此機會磨練一二。”
寧清止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讓她整天打坐倒可以，但像這樣在海面上整日遊蕩，不知道目標在何方，也不知道何時纔是個頭，一點成效也看不見，她就當真有些坐不住了。
反觀沈芥，第三日的狀態與第一日的狀態幾乎無二，比她有耐性多了。
寧清止規矩地坐回原處，警惕防備，腦子裡卻還是不由走神，但總算忍住了，等夜晚上了岸，再與沈芥講話。
在船上坐了一天，又收斂了靈力，腿都麻了，起身的時候一個踉蹌，險些掉到了水中。沈芥忙一把摟住了她。
寧清止就着他的力道站穩，放出些靈力，舒緩了痠麻之感。
沈芥道：“你坐的姿勢不對，腿纔會麻。”
寧清止訕訕地看着一直行動自如的沈芥，心中羨慕，卻也覺得自己是不可能改過來了，“你說，那條龍會不會是怕你，所以不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