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劇戰3
但是相比起火炮出現本身對楚軍造成的衝擊,這兩發炮彈的殺傷幾乎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了,再發起進攻之前,他們被告知對面的只是幾百名剛剛艱難的越過沼澤地,已經疲敝不堪的殘兵,但現實卻是吳兵不但堅忍善戰,而且連火炮都運過來了,誰知道在那片黑沉沉夜幕後面到底還隱藏着什麼?楚軍士卒紛紛猶豫起來。
“前進!向前!”楚軍校尉大聲的吼叫着,用刀鞘敲打着兵卒的後背,作爲楚軍中的後起之秀,他對於麾下士卒情緒是十分敏銳的,戰場上的士卒就好像羊羣一樣,有時候能夠勇敢到了魯莽的地步,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也能衝過去;但有時又脆弱到一陣大風、一場暴雨甚至一個謠言都會讓數萬大軍土崩瓦解。在這個節骨眼上,只有用果斷的行動來影響他們,那校尉搶過大旗,猛的揮舞了兩下,當先向前衝去。
“匹夫之勇!”周虎彪不屑的冷笑了一聲,楚軍校尉的行動全部都落入他的眼中,雖然他也是憑武勇起家,但隨着官職升遷,越發講究兵法韜略,身份體面,像過去那種揮舞着橫刀衝到第一線廝殺的事情在他看來不過是莽夫的行徑了,如今已經身爲一營指揮使的他是決計不會幹的。周虎彪伸手招來一旁的一名火銃夥長,指了指正猛力揮舞着大旗的敵軍校尉,冷聲道:“看到那面大旗嗎,將那旗手射殺了!”
隨着一陣槍響,楚軍校尉只覺得自己被一隻巨手猛推了一把,便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落到地上才覺得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痛,勉力睜開雙眼卻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原來那楚軍大旗旗杆被鉛彈打斷,飛飄而起落在校尉的身上,就彷彿一件巨大的屍衣,將他包裹起來。
“敗了!敗了!”大旗的倒下就好像最後一根稻草,壓斷了維繫着楚軍組織的脆弱絲線,就好像潰決的堤壩一樣,一開始是一個人,然後是兩個人,越來越多的人丟下武器和盔甲,轉頭向外逃去,即使是最勇敢的人面對這種人流也會被裹挾而去,幾分鐘前還手持武器拼死廝殺的勇士們現在卻爭先恐後的逃走,一面面旗幟落在地上,被無數只腳踏入泥濘之中。這時那條不深的壕溝成爲了致命的障礙,不少楚軍士卒忙亂間跌入溝中,摔倒在地的人絕大部分不會有再站起來的機會,恐慌後來者的踐踏對於倒地者來說是致命的,折斷了的肋骨刺穿了內臟,鮮血從口中涌了出來,人們互相撕打拉扯着想要爬上地面,壕溝底部成爲了地獄。
“迷酋!”周虎彪頭也不回的下令道。
“末將在!”迷允應道,自從形勢逆轉,楚軍被擊潰之後,他便誠惶誠恐的站在周虎彪身後,生活在燒當部這樣一個還是由叢林法則統治的社會裡的他對於力量的感覺是非常好的,吳國新軍的強悍戰力已經將其心中殘存的一點異樣的念頭全部打消了,迷允現在心中唯一考慮的就是如何將眼前這條粗壯的大腿緊緊抱住。
“楚軍已經退了,我的士卒也疲憊的很,便讓你部打掃戰場,然後繼續修築壁壘壕溝吧!”
“喏!”
很快蠻兵就在迷允的驅使下,開始清理打掃戰場,蠻兵們將壕溝中的楚兵屍體和那些尚未斷氣的人扔出來,然後重新修補被破壞了的木柵牆,將壕溝挖掘到要求的高度,這些先前還有些騷動不安的傢伙現在卻變得馴服而又勤快,工程進展的很快,到了天明的時候,所有的柵牆已經修補完畢,壕溝也挖深不少,在壁壘的右翼端,一個突出防線來的多面堡已經初具雛形,周虎彪將那兩門輕炮和新運到的一門長炮部署在了那裡,從那裡,守兵可以用實心彈和霰彈掃射進攻敵軍的側面,打散敵軍的隊形,這對進攻一方來說是非常不利的。
隨着時間的流逝來,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吳軍營寨重新熱鬧了起來,一股股炊煙緩緩升起,疲憊的蠻兵停止了工作,回到壕溝內進食休息。一隊吳軍通過棧道,到達了新營寨,隨其一同到來的還有四門輕炮和兩門長炮,去除掉夜戰中的損失,壁壘內的吳軍守兵已經增長到了一千兩百人,加上原有的蠻兵,從人數上已經足以防禦壁壘了,於是周虎彪讓守兵們進食休息,準備早上有空隙的話,就在大家一起動手在壁壘的左翼修築一個突出部來,安置兩門輕炮,好與右面的多面堡形成交叉火力,將這壁壘變得堅不可摧。
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所望,周虎彪剛來的及嚥下一口熱粥,望樓上的哨兵便報來了敵兵大舉出動的跡象,待到他爬上望樓,已經可以看到楚軍的前鋒,從更遠的雜木林的上方,可以看到大片的煙塵和旌旗閃亮的金屬尖頂,從煙塵的範圍來判斷,此次楚軍出動的規模十分驚人,戰兵只怕已經接近萬人了。
“軍主,是否讓將士們準備一下!”一旁的十將顯然已經被楚兵龐大的軍勢所震懾住了,說話的聲音都有些乾澀。
“不可!”周虎彪觀察了一會楚兵的形勢,沉聲道:“敵衆我寡,楚兵舉大軍而來,行軍的速度也不快,顯然就是想要先以其威勢在心理上壓倒我軍,我若讓將士們立即上牆,一來白白消耗士卒們的體力,二來將士們看到敵軍軍容盛大,只怕反而士氣沮喪,便着了他的道兒,不如先蓄銳待變爲上。”
“軍主高見,非吾等所能及!”那十將奉承了一句,沉聲道:“彼兵十倍與我,而我方只有城郭未完,所倚仗不過右側多面堡而已,但多面堡外壕溝深不過四尺,又無鹿角塞車,若楚賊以重兵圖之,則大事去矣,不如在堡壘中再修一條隔牆,以輕炮伏其後,若敵入堡,則以霰彈射殺,當無不破。”
周虎彪聞言觀察了一下營壘形勢,果然正如那十將所言,整個吳軍壁壘防線的重心就是那個多面堡,只要那多面堡還在吳兵手中,即使楚軍衝破了壁壘,也會遭到側面甚至背後火力的猛烈殺傷,只要守軍控制有一定的預備隊,不難將其擊退;但如果多面堡易手,楚兵就能在上面掃射整個吳軍防線,吳軍的失敗就是時間的問題了。呂師周乃是楚軍宿將,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只是現在時間已經不足以在多面堡內臨時修築工事了。想到這裡,他的目光又投向那個提出建議的十將來。
那名十將感覺到了周虎彪的目光,挺了挺胸脯,道:“軍主若是擔心時間不夠的話,末將願簡選精銳之士,前往楚軍陣前挑鬥,一來可以拖延時間,二來也可以消耗楚軍士氣!”
“好!”周虎彪聞言大喜:“果然不愧是我江淮男兒,且將你名號報上,此番事後,某自當向樞密院舉薦!”
那十將連忙斂衽拜謝道:“末將李益民,字頑石,多謝軍主舉薦!”
“快快起身!”周虎彪一把扶起李益民,笑道:“李十將處我軍中,若椎處囊中,自當脫穎而出,何必謝我!取酒來,爲李郎君壯行!”
呂師周站在土丘之上,默默的注視着楚軍的前進,一陣清晨的寒風吹來,倒捲起他頷下已經花白的鬍鬚,呂師周本能的閉上了眼睛。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十餘年前自己因爲楊渥繼位之後倒行逆施,孤身投奔馬殷的事情,那天也是這樣一個冬日的早上,站在土丘之上,遠處是淮南的追兵,晨風刺骨,只是被風捲起的鬍鬚是烏黑的,不像現在已是花白一片而已。
“看來自己終歸是老了呀!”呂師周的腦海中閃現過這樣一個念頭:“當年自己孤身一人往投舊敵馬殷,志氣何等昂揚,可今日麾下統領數萬大軍,卻是暮氣深沉,難道只是時勢變異了嗎?”
“都督!前鋒遣人來報,遇到小股的吳軍遊騎,前來邀鬥!”正當呂師週迴憶往事的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呂師周冷哼了一聲,憑藉豐富的經驗立即做出了正確的判斷:“雕蟲小技,吳賊不過是想要拖延時間罷了,傳令下去,不用理他們,繼續行軍!”
“喏!”
楚軍行列右側的一個高地上,李益民目光炯炯的看着下面幾個部屬正在楚軍陣外約莫一箭地開外的地方大聲的叫罵着,但是楚軍卻並不理會,顯然他們的主將得到了明確的命令。看到叫罵沒有什麼效果,那幾名吳軍遊騎中的一個調轉馬頭向高地上飛馳而來。
“頭兒,俺的嗓門都要喊的冒煙了,能罵的話也罵的差不多了,可楚賊還是不理咱們,該行軍的行軍,該休息的休息,俺看也沒什麼法子了,要不您出個主意?”
“罷了!”李益民的擺了擺手,示意手下停止抱怨,繼續死盯着下面的楚軍行列,彷彿要用眼睛在上面挖一個洞出來似的。這李益民本是涼州歸義軍人氏,世代經商,頗有資財,大順元年(公元890年)之後歸義軍內亂連連,外有回鶻相逼,形勢危急,他祖上因爲不願屈身侍韃,便舉家遷徙至長安,黃巢之亂後又隨駕遷往蜀地,後來黃巢之亂雖然平定,但李家在長安的宅院被焚燬,田地也荒蕪了,加上關中戰亂不斷,並非久居之地,他們只得變賣了田產,一路向南遷徙,最後在相對於北方比價平靜的淮南定居,呂方併吞淮南之後,這李益民因爲善於騎射,剛勇過人,被錄入新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便積功至軍中十將了,也算的是少年有爲了,正是功名之心炙熱的年紀,此番他好不容易纔從周虎彪口中弄到一個保舉的許諾,楚軍卻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讓他怎的不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