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退兵
陳允聞聲趕忙快步進得船艙,便看到呂方斜倚在錦榻上,也許是剛剛被醒來的緣故,臉上神情有些臭臭的。陳允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趕忙斂衽下拜道:“驚擾聖駕了!”
“起來吧!軍情要緊!”呂方伸出手做了個虛扶的手勢,對一旁的婢女道:“替陳公取副錦墩坐着說話吧,這私室之中便不必如此拘禮了!”
陳允趕忙拜謝,小心在錦墩坐下,待到那兩名婢女都退下了,艙中只剩下呂、陳二人。陳允才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了上去,低聲道:“陛下,世子那邊傳來消息,我軍大勝,樑軍大將王彥章戰敗自刎,斬首萬餘,孔勍以下三萬餘人皆爲我軍生獲,襄州城已下,漢水以南已無憂矣!”
“哦!”呂方臉上立刻露出了興奮的神情,從陳允手中接過書信,細看了起來,看完了一遍還嫌不足,又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方纔放下書信,笑道:“小兒輩竟已破賊!”
陳允看到呂方此時的心情相當不錯,起身斂衽下拜道:“世子賢明,主上大業後繼有人,可喜可賀呀!”
“罷了,罷了,潤性他還嫩的很,這一仗也是陳璋打的!”呂方擺了擺手,他口中雖然在謙虛,但任誰都能看出他此時的自豪,這時呂方話鋒突然一轉:“不過這次他還是長進了點,信中對自己用兵的差池之處一一點明。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打仗的,錯了不怕,就怕錯了不知道自己錯了,知道長進就好!”
“陛下所言正是至理,世子天資聰穎,還懂得采納雅言,將來定然是一代明君!”陳允附和道,原來在信中呂潤性並沒有隱瞞吳軍先敗後勝的事實,還將自己準備不足,被王彥章擊破夾城,解了襄城之圍的事情仔細複述了一遍,狠狠的自我批評了一番,兒子這種勝不驕的態度讓呂方十分得意。
陳允又恭維了幾句,“陛下,既然漢南已經無事,世子那邊短期應該沒有問題了,粱賊天子親征,精兵良將悉在軍中,今雖挫其鋒芒,但仍不可小視,不如以偏師出義陽三關,入申州,取汝蔡之地,彼必然回師救援,我以大兵附尾擊之,必然大獲全勝,不知陛下以爲如何?”
呂方聞言點了點頭,道:“制人而不制於人,你這招倒也是兵法正道。不過現在大軍到哪裡了?”
陳允心領神會的答道:“晚上就到宜城了!”
呂方嗯了一聲,起身走到牆壁懸掛的地圖旁,仔細揣摩起來,陳允沒有說話,站在一旁靜靜等待。原來陳允方纔所說的義陽三關,乃是指武勝關、九里關、平靖關三座關隘,位處今天河南省信陽市南豫鄂兩省交界處,乃是大別山脈的主要隘口是南北交通要道,軍事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義陽又是淮河上游所在,駐紮在這裡的樑軍是位處下游的壽春、合肥的吳軍的重要威脅。如今粱帝朱友貞領大軍南下,此地守軍空虛,若是吳軍出一偏師越過三關,佔領義陽,向北就可以直接進攻樑國的根本重地,解除了上游威脅的壽春守兵也可以北上與之呼應,樑國立刻就是滅國之禍,在樊城下的朱友貞必然倉惶回師,在這種情況下很可能被呂潤性打得全軍覆沒。
呂方在地圖旁查看了半響,突然轉身問道:“那你以爲偏師須多少兵爲宜!”
“三個營,還要加強重炮和騎兵!不能再少了!”陳允顯然早已有了準備,不假思索的答道:“沒有重炮無法下堅城,沒有騎兵則徵糧麻煩,畢竟此番是入敵境,又是孤軍深入,需要強大的騎兵打糧和巡邏!”
“那主將呢?”
“屬下以爲劉少將軍兵法嫺熟,乃是最好的人選!”陳允口中所提的劉仁規乃是淮南名將劉金之子,故以少將軍相稱,呂方的少子與劉金之女結親,算來此人也是呂家的外戚了,關係自然不同,加之自己也精明強幹,這些年來積功也升到了和州刺史的高位了,這次讓他獨領一軍,若是事成,只怕便有資格進入殿前、侍衛馬步二司了,成爲吳國軍方的上層了。
“那便是他了吧,陳公你傳他到我這裡來,晚上到了宜城便讓他領兵向西,直取信陽。”
“喏!”
自從襄城陷落,王彥章自刎已經過去五六天了,樑軍停止了對樊城的猛攻,吳軍也並沒有從堅固的工事中出來,在兩軍陣前出現了一塊大約有十餘里長,三四里寬的中間地帶,雙方形成了誰也不輕易越過這個中間地帶的默契。
鄧城府衙,樑軍衆將齊聚一堂,賀緕、霍彥威等名將也在列中,這些平日裡趾高氣揚的武將們此時卻個個臉色蒼白,形容憔悴,彷彿剛剛從什麼苦難脫身出來一般。
“列位愛卿!你們對現在的戰局有什麼看法,今日堂上言者無罪,都說說吧!”坐在上首的朱友貞目光掃過衆人,雖然他竭力裝出一副鎮靜自若的模樣,但從他的黑眼圈和浮腫的眼袋,不難猜出他這幾日夜裡都不好過。作爲樑帝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朱友貞無疑是這裡最直接感覺到悲痛的人,但這個時候他必須表現的足夠的鎮定,以穩定臣下們的情緒。
賀緕、霍彥威兩人對視了一眼,作爲不久前圍攻樊城的樑軍的前線指揮官,他們兩個切身體會到了對面的敵人是多麼的可怕。霍彥威站起身來,走出行列,對朱友貞躬身下拜道:“陛下,微臣以爲是應當撤兵的時候了!”
朱友貞微微一愣,他沒有想到霍彥威竟然這麼快就出來表態了,畢竟相比起文臣來,武將一般都是主戰派。連霍彥威這等名將都這麼說了,難道自己御駕親征的結果就是這樣灰溜溜的跑回去。想到這裡,朱友貞的目光轉向賀緕的臉上,想從這個和霍彥威齊名的勇將身上得到與之不同的建議。
“陛下,臣亦贊同霍將軍的意見。吳軍火器犀利,士卒精煉,又已經攻下襄城,以漢水運糧,無後顧之憂。我軍喪王將軍後,士氣已衰,再留在這裡亦是無益,不如先退兵以圖再舉,不然再晚只怕就走不了了!”
樑軍最重要的兩名武將的共同表態的分量是很重的,畢竟他們纔是真正和吳軍交戰的人。朱友貞失望的移開目光,用求助的語氣向右邊的李振問道:“李公,你以爲如何呢?”
李振躬身道:“微臣之見與霍、賀二位將軍相通,陛下此行來爲的是解襄州之圍,並無與吳軍決戰的意圖,如今襄州已經落入吳賊手中,主客之勢已變,留下亦是無益,不如退兵爲上!”
文武方面的重臣都要求退兵,朱友貞的眼神一下子灰暗了下來,即使他是大軍統帥,樑國皇帝,也很難違逆重臣們的意見,他的身體立刻被一種無力感所充斥着,突然間朱友貞有一種厭倦了一切的感覺。他猛的站起身來,揮了一下衣袖:“便依你們的意思辦吧,退兵,我有些累了,今日便到這裡吧!”說罷便自顧轉身往堂後去了。片刻之後,堂上才傳來一聲尖利的聲音。
“退朝!”
張漢傑看着正在向堂下走去的羣臣們,心中滿是說不出的歡喜。作爲一個靠姻親關係上位的佞臣,朱友貞方纔的鬱悶和失望並沒有逃脫過他的雙眼。對於張漢傑來說,退兵和不退兵哪一個正確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能夠保持住聖眷,並通過聖眷獲得越來越多的財富,這些纔是他真正關心的東西。由於張漢傑在軍政方面的無能,在朱友貞親征,不需要監軍的現在,他在樑軍中的位置已經被無力化,邊緣化了。他在和宿敵王彥章的戰鬥中連戰連敗,在粱帝朱友貞心目中的地位也越來越低——一直到王彥章突然兵敗自殺。一想到這個,張漢傑在心裡甚至有點感激吳兵,畢竟是他們替自己幹掉了宿敵。一直到今天,老天保佑,雖然自己依然不懂軍政,但這些丘八和李振這個老狗觸怒了聖上,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去聖上那裡上上眼藥,自己才真是個傻瓜呢!張漢傑想到這裡,便故意放慢腳步,落在所有人的後面,待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突然轉身向後院行去。
張漢傑進了後院,他本是朱友貞愛妃張氏的親兄弟,跟隨在朱友貞身邊的幾個太監自然不敢得罪他,於是張漢傑一直走到朱友貞的屋外,方纔由貼身太監通傳了進去。片刻之後,那太監出來對張漢傑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張漢傑趕忙上前,從腰間解下玉佩,塞到那太監手中,壓低嗓門道:“徐公公,來得匆忙,未曾準備,這點意思,還望笑納!”
那太監眼見那玉佩乃是極品的羊脂白玉雕成,鑲有兩粒手指大小的珍珠,心知價格不菲,口中道:“郎君何必如此,倒顯得生分了!”手上卻把那玉佩不着痕跡的納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