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報仇
呂潤性咬了咬牙,擡頭直視呂方的雙眼,道:“我們不清楚晉軍的情況,晉軍也是一樣。李嗣源破了汴京,已經搶了先手,若是咱們不緊跟上,只怕便步步落在後面,再也趕不上了;再說那敬翔乃是第一個遣使請求內附的,若是兒臣領兵前往,樑國各州縣就明白了父王進取中原,一統天下的決心,而不是偏安之輩,這樣他們纔會願意選擇大吳!”
“好,好!”呂方聽到這裡,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有勇有謀,這纔是我呂家的好兒郎。不過現在建鄴只有兵力空乏,算來算去也只有新軍三營,算上淮上可以抽調的也不過兩萬餘人,你看可夠?”
“兒臣以爲至少要五萬人,‘受降如受敵’,那敬翔與我大吳並無恩義,只是欲借我之力抗晉寇罷了,若是我兵少了,只恐其會輕視於我,反倒生出事端來!”
“嗯!你能想到這些就好!“呂方欣慰的點了點頭:“這樣吧,你先領殿前司三營兵北上,廣陵周邊郡縣多爲兵家子弟,驍勇善鬥,明日陳大將軍便去廣陵募二萬人,廬州募兩萬人。多則十五日,少則十日,自會沿河隨你北上!”原來呂吳這些年來戰事不息,爲保證有足夠的兵員補充軍隊,便在建鄴、廣陵、杭州、武昌、越州、洪州等要地設有大行臺,大行臺在周邊州縣分轄折衝府,負有組織兵戶操練之責,一旦到了需要的時候,便依照名冊抽調軍士,便是萬人也不過數日間便能徵集。雖然在新軍中已經募兵的數量已經漸多,但絕大部分士卒的來源還是從各折衝府上送的徵士中挑選出來的。
“多謝父王!”
汴京城。雨下得好像瓢潑一般,斜飛的雨線將天地相連,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城門外不遠的汴河暴漲了起來,河裡已經不復往日的平靜,在大雨中,即使站在城牆上,也能夠聽到一陣陣濁浪拍打在河堤上的駭人巨響。
高大的東門洞內,兩廂滿滿當當的跪着十七八個人,從他們滿身的朱紫來看,這些人在朝中的官職都相當高。雖然高大的頂拱遮擋住了大部分雨水,但是一陣陣大風還是將雨水從外面捲了進來,將人們身上的衣衫打得透溼。這些平日裡養尊處優的人們跪在滿是泥水的地上,一個個凍得瑟瑟發抖,但卻沒有一個人起來換件乾衣服,在他們的心中,就好像外面的天氣一般,籠罩在晦暗的雨霧之中,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從這場毀滅樑國的暴風雨中倖存下來。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這些已經被雨水和寒冷弄得筋疲力盡的人們強打起精神,俯下身體,讓自己的面孔緊貼地面,做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來,所有的人都明白,自己的命運現在已經掌握在即將到來的征服者手中了。
“籲!”
李嗣源猛的勒住繮繩,坐騎發出一聲嘶鳴,人立而起,馬蹄猛力踐踏在泥水裡,濺起好高。李嗣源凝視着不遠處在雨霧中巍峨的汴京城樓,目光悠遠,彷彿在努力回憶過去的事情一般。
“父親,雨水這麼大,咱們快些進城吧!”李從珂大聲喊道,這時一陣急雨打在他的臉上,幾乎睜不開眼睛,看上去有些狼狽。
“三十年,有三十年了!”李嗣源喟然嘆道:“想不到我還能在回到這兒!”
“什麼?”在風雨中李從珂根本聽不清楚義父在說些什麼,正要細問,李嗣源猛的踢了一下坐騎的側腹,沉聲道:“走,讓某家看看這汴京城中還有什麼人物!”
隨行的騎士趕忙跟上李嗣源的步伐,自從一個多月前李嗣源領十餘萬晉軍從楊劉渡河以來,晉軍連戰連勝,一連攻取了鄆州,德勝等要地,又在汶上擊破了樑軍大將謝彥章,斬俘樑軍六萬餘人,領軍直逼汴京,汴京城中守將彷徨無計之下,只得開城歸降。看到與自己苦鬥了三十餘年的強敵終於覆滅,李嗣源不禁百感交集。
李嗣源策馬進得城門,在他的兩邊跪滿了歸降的樑臣,他們的面孔緊貼着地面,身上本來十分華麗的硃色或者紫色的官袍被雨水打溼,黏在身上,透出一種噁心的暗紅色來。李嗣源的目光掃過衆人,問道:“城中樑臣都在這裡嗎?”
最前面的那人擡起起頭來,已經凍得鐵青色的面孔擠出一絲笑容來,正是趙巖。
“啓稟大將軍,城中三品以上官員皆在這裡!”
“那僞帝朱友貞呢?”
趙巖趕忙答道:“那廝不識天命,以螳臂當車,領着少許頑賊在太廟之中據守!”
李嗣源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的表情,冷哼了一聲問道:“那你是何人,在樑國擔任什麼官職?”
趙巖趕忙小心答道:“小人姓趙名巖,忝居租庸使一職!”
“原來是你!”李嗣源冷笑了一聲:“來人,將這廝給我拿下!”話音剛落,身後便有數名如狼似虎的晉兵跳下戰馬,將趙巖按到在泥水裡。趙巖驚惶之下,沒口子喊道:“小人無罪,大將軍饒命,大將軍饒命!”
李嗣源跳下戰馬,走到趙巖面前,冷聲道:“你可知道我爲何要拿你?”
“小人不知!“驚魂未定的趙巖答道:“這汴京城門便是小人力主打開的,小人無罪呀!”
“好,老夫便讓你做個明白鬼!”李嗣源冷笑了一聲:“汝父便爲粱國重臣,你自己更是尚長樂公主,爲駙馬校尉,年紀輕輕的就入典禁軍,朱友貞繼位後,更是對你恩寵無比,將租庸使這等要位也交在你手上,可你又做了些什麼呢?依勢弄權,賣*官鬻獄,嫉賢妒能、離間舊將相,弄得國事日非。國有危難,你不但不盡心竭力以報人主,反倒開城降敵,像你這種小人,我豈能饒過了你!”說到這裡,李嗣源大喝道:“來人,將其拖下去,亂鞭打死!”
“喏!”隨着一聲應喝,數名晉兵便將趙巖拖到一旁,綁在一旁的一顆槐樹上,狠狠的抽打了起來,趙巖一開始還有力氣大聲慘叫,但隨着鞭打的繼續,很快他的慘叫聲就停了下來,整個人被打得如同血葫蘆一般,昏死過去。行刑的晉軍見狀,便將其繩索解開,將其丟棄在路上,縱馬踐踏,一陣沉悶的骨肉折斷聲後,趙巖已經化成了一團血肉。
“這等小人,活該這等下場!”李嗣源冷哼了一聲,跳上馬背,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樑臣,揮鞭輕擊了一下馬股,策馬向城內行去,李從珂趕忙跟上。一行人走了一會兒,李嗣源突然停住坐騎,凝視着左邊的那片房屋,李從珂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風雨中依稀可以看見大門前的招牌上寫着三個大字“上源驛”。
“便是這裡,便是這裡了!”李嗣源跳下戰馬,向院門走去,目光閃動,似有淚光。李從珂趕忙跟了上來。
李嗣源站在院門前,輕輕的撫摩着門廊,口中喃喃自語道:“那是中和三年,那時我才十七歲,武皇剛剛擒殺了黃賊,那朱溫假作殷勤,便在這上源驛宴請武皇,爲其慶功。夜裡卻遣兵包圍此地,放火圍攻,好不容易纔護着武皇殺出重圍!那時我便發誓,定要斬殺朱溫老賊,爲死去的兄弟們報仇,想不到這一過去就是三十三年,三十三年呀!”說到這裡時,李嗣源已是滿臉水跡,分不清哪些是淚水,哪些是雨水。
看着李嗣源在這裡痛哭流涕,李從珂站在一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種刻骨的仇恨,經過數十年的醞釀,早已化爲了一種攝人的苦酒,讓人一飲則醉,若非是局中之人,是難以知曉其中滋味的。
過了半響,李嗣源哭聲漸停,他轉向西北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頭,滿臉肅容的禱告道:“父皇、大弟在上,歷經多年苦戰,邈佶烈終於入得汴京,定當覆其宗廟,掘墓鞭屍,以報大仇!”禱告完畢後,李嗣源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大聲道:“走,進宮城!”
李嗣源一行人沿着汴京中軸大道一路而來,道路兩旁到處都是樑軍丟棄的軍器盔甲,這些汴京城中的守軍,大部分都不過是城中的富戶子弟,爲了炫耀,而從軍的。這等人物最是貪圖逸樂,晉軍離汴京還有數十里地,他們便丟棄武器,躲到家中去了,有些還乘機四處剽掠,放火殺人,幸好有大雨,火勢纔沒有蔓延開來。李嗣源一路上遇到這等盜賊,一律斬殺,懸首在坊門始終,很快就控制了汴京城中的局勢。
待到李嗣源一行人來到宮城前,只見宮門大開,一人被吊在門前,素袍赤足,披頭散髮,情形十分詭異,待到晉兵上城頭砍斷繩索,將那人屍體放了下來,早已都硬了,顯然已經死了好一會兒了。
李嗣源打量了一會那屍體,只見死者容貌生前倒是長的頗爲俊雅,只是現在雙眼凸出,舌頭暴突,自然難看的很,這時,李嗣源突然發現死者胸口鼓鼓囊囊的,伸手一摸,卻是有個一錦囊,掛在頸子上,李嗣源正要打開看看,不遠處的門廊人影一閃,趕忙喝道:“快,拿住那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