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逃難(一)

市雖然繁華,但是普通的鄉村仍然過着男耕女織的平靜生活。這個故事,就是從富士山下的一個小山村開始的。

“鬆井平八郎,要是你再不能交租,老爺可要發脾氣了。老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對着一個農民裝束的老漢說着,那老農鬆井平八郎連連點頭,道:“是,是,知道了。”那管家嘿嘿賊笑一聲,伸出一隻胖手來,道:“我幫你說幾句好話,你也多少……”鬆井平八郎一咬牙,從懷裡摸出兩個銅錢,遞給那管家,誰知那管家卻是勃然大怒,喝道:“你老兒拿這兩個破錢是打發叫花子啊?”而鬆井平八郎卻是連身子都微微顫抖了起來,低聲道:“我……我沒錢……”他聲音中帶着惶恐,眼神中滿是哀求之色。

那管家大怒,喝道:“你小老兒當真是不想活了,明天我就讓人到你家裡去催租,哼哼……”說着一甩袍袖便要離去。

鬆井平八郎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跪下道:“管家老爺,求求你了……”說到這裡,他那一雙深陷的眼睛竟是流出了淚來。可是那管家卻是一點憐憫之意也無,擡起腳來,狠狠地一腳將鬆井平八郎踹翻在地,喝道:“還不快滾!”

鬆井平八郎身上滿是泥土,倒在地上,就連僅有的兩個銅板也掉落在了地上,他心中一痛,急忙撿了起來,但見管家已經去了的遠了,望着管家的背影,悲從中來,竟是哭了出來,口中兀自喃喃地道:“我可怎麼辦啊?我可怎麼辦啊?”

終於,他還是緩緩地站起了身來,他那古銅色的面龐此時卻是幾乎在瞬間變得蒼老,蒼老了幾十歲。

天際,似也暗了下來。

所有的空氣似乎都壓在了他的身上,壓得他喘不過去來,他擡頭望天,深深呼吸,心道:老天啊老天,你怎麼這般不公?爲什麼我生來便是佃農,而他生來便是地主啊?

他想到這裡心中憤懣至極,但是無處發泄,便一路沿着農田狂奔,將許多本來因爲乾旱已經長不出稻穗的稻穀也踏的爛了,反正等待自己的都是一個死字,還何必再耕作了呢?

“八郎,怎麼啦?”一個溫柔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畔,一個少婦緩緩走了過來,在整個天空的暗淡了下來的情況下,這個女子,是他世界中唯一的一點星光。

“操他奶奶的熊!”鬆井平八郎忍不住大聲罵了出來,這一開口卻是頓時便停不住了,污言穢語便如同江水一般滾滾而來了。

那少婦卻也不理他,只是輕輕地偎在他的胸口,擡起頭來,仰望着他。終於,她輕輕地開口了:“八郎,心情好些了嗎?”她眼波流轉,竟是那般迷人。

發泄過後,鬆井平八郎的心緒似乎也好了幾分,道:“幸子,地主又逼租了。這幾年來大旱連連,哪裡能收得了半點稻穀?兩個娃娃尚且要餓肚子,哪裡有租金給他們?”幸子柔聲道:“他們便不能寬限幾日嗎?”鬆井平八

郎粗聲道:“是啊,他們便是連一日也不肯寬限,明日便要來催租,我們可如何是好啊?”

幸子不語了,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就這樣,兩個人在一起這般相依相偎,只盼時間可以永遠停在此刻,亙古不變。

許久,許久。

無論你千般挽留,時間總是要流過的,如同最柔弱的水,輕緩地流過你的指尖。

茫茫的蒼穹下,有誰在意這渺小的兩個農民夫婦?

又過了許多時候,鬆井平八郎終於開口了:“幸子,我決定了。”幸子見他一雙眼眸緊緊盯着遠方的富士山,低聲道:“你是說我們逃到富士山中?”鬆井平八郎毅然道:“沒錯。我們便是要潛入那深山中,再也不回來了。”幸子道:“那兩個孩子可怎麼辦啊?”鬆井平八郎道:“自然要帶上一起走了,總不能讓他們留在這裡等死吧。”幸子深深地望着丈夫,這富士山高聳入雲,向來就沒有人敢進入,自己一家能在其中找到桃花源嗎?

她心想:八郎從小便是這般,總能有許多新奇古怪的想法來,跟着他,我總是放心的。今天迫不得已,我便跟着他去罷。想到這裡,牙關一咬,道:“八郎,自從我十三歲那年遇到了你,我便再也離不開你了。你是我家裡的長工,我便和你偷偷逃了出來,到這裡做普通的農民,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鬆井平八郎點頭道:“對,你不後悔,我也不後悔。”

幸子看着他,緩緩地道:“如今,你願意到天涯海角,我也跟你去天涯海角,你去做農民,我就做農民老婆,你去山裡做野人,我便做野人老婆。一生一世,我總是和你在一起的。”鬆井平八郎心中感動,伸開雙臂,將幸子緊緊地摟在懷裡,低聲道:“是啦,我們走得遠遠的,再不回來,到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自由的土地上去,對不對?”

幸子投入他肩窩中,只覺得幸福的感覺走遍全身,道:“八郎,中國有一個人,叫做陶淵明,他寫了一篇文章,叫做《桃花源記》,其中便是描繪了一個沒有剝削、壓迫的土地,那裡男耕女織,自給自足,自得其樂。”她心馳神往,竟是吟誦了起來:“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爲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鬆井平八郎雖然不識字,沒有讀過書,但是望着愛妻,靜靜地聽着她讀着。只聽幸子的清朗的聲音迴盪在耳旁:“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聽到這裡,鬆井平八郎的心情竟也是豁然開朗了起來,彷彿自己變成了那一個武陵的漁夫,正在沿着崎嶇的道路,走着,探索着。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

,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鬆井平八郎認真地聽着,彷彿是一個小學生,聽着老師讀着課文,忽然問道:“幸子,這個地方在哪裡啊?”

幸子微笑不答,繼續道:“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灑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鹹來問訊。”鬆井平八郎見妻子不答,也不在意,只是將妻子摟得更緊了,道:“這裡的人好熱情,當年咱們兩個從你家逃出來的時候,要是能到這個地方就好了。”

幸子低低地道:“是啊,要是我們也能找到這麼一個地方好了。”說着繼續念道:“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爲具言所聞,皆嘆惋。”鬆井平八郎沒讀過書,也不懂的歷史,對“秦漢”、“魏晉”之類自然也是不明所以,只是道:“原來這些人也是爲了躲避戰亂纔來到這桃源中的。”

幸子淡淡一笑,猶如桃花盛開一般美麗,繼續道:“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爲外人道也!”她一面說着,一面道:“爲什麼不能對外人說呢?若是讓天下所有人都到這裡,那該多好。”鬆井平八郎卻是搖頭道:“總有些惡人,就像這地主和管家,那般奸惡,決不能讓他們到那裡去破壞了那裡的好環境。幸子,你待人太好了。”

幸子聽丈夫說到自己,臉上微微帶了點紅暈,繼續道:“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鬆井平八郎道:“幸子,我想,肯定是這個太守是一個大壞蛋,桃花源人知道他要來,便偷偷把通道堵住了,又除去了標記,所以這個壞太守就找不到了。”

幸子卻是搖了搖頭道:“這個地方不過是陶淵明虛構的罷了,我們是找不到的。”說到這裡,臉上竟是顯出失望之色,便是連眼圈也紅了。

鬆井平八郎道:“當真沒有?”他心中對這個地方的嚮往卻是一點也不比幸子少了,如今忽然聽到幸子如是說,一顆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一雙眼睛望着幸子。

幸子終於還是開口了:“沒錯,這個地方是虛構的,子虛烏有的。我爹爹說,”忽然卻被鬆井平八郎打斷道:“別提他。”幸子卻是低聲道:“八郎,你別生氣,他雖然反對你和我在一起,但是他畢竟是我爹爹,生我養我這麼多年……”鬆井平八郎看到她這般神色,竟也是不由得歉然,道:“幸子,對不住了。”幸子繼續道:“他說,陶淵明一生仕途極爲不順,又恰逢亂世,對於出仕做官更是厭煩,便將自己的一腔熱血都寄託在了這桃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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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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