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險阻重重 萬花官主

譚九成接過令牌,把日月雙牌一合,分交那四個待命的壇主,和顏說道:“事情緊急,就請四位即刻上路。”

四位接令而去。

譚九成望了皇甫天長一眼,似有話說,但卻未便開口。

他二人相處多年,一舉一動之間,已能傳達彼此心意,譚九成對他一瞧,皇甫天長已知他心意,轉臉對鍾一豪等說道:“愚兄弟雖知鍾兄等心繫公主安危,但在下兄弟對此也是坐寢難安,所以才傳出日月雙令牌,務必要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此去天台,前途遙遠,是以還望鍾兄等在‘垂楊村’委屈一宵,稍事休息,明日咱們兼程趕往,不知諸位尊意如何?”

鍾一豪見他說的十分至誠,同時又親眼看到他兄弟傳令日月雙牌那等焦急之情,一時之間,倒也無法推辭,只得答應下來。

皇甫天長見羣豪應允,心中似甚快慰,轉向江南羣豪道:“我與譚賢弟明日隨鍾兄等,同赴浙東,‘垂楊村’一切事務,就委請焦氏三傑代我兄弟做主,並利用‘驛馬飛遞’的方法,隨時將有關各事,飛報於我。”

焦氏三傑一齊躬身受命。

次日清晨,朝曦初綻之時,皇甫天長選出八名高手,協同鍾一豪等,浩浩蕩蕩的向浙東飛馳而去。

這江南雙豪的日月雙令牌,在江南武林道上,實具有神奇的權力,昨日才傳下令諭,今日沿途之上便已奉令行事。果真是每隔三十里,便備有長程的健馬,停在道旁等候換用。

每隔六十里,也必定有人在路旁搭起臨時的帳篷,燒沏茶水,等候羣豪打尖之用。

一路之上,每經一處站驛,都有人向江南雙豪當面陳報,但紅花公主的行蹤,卻如石沉大海,全無半點音訊。

羣豪由北南下,日夜兼程,橫穿浙江而過,不消多日,已抵天台山。

這天台山,上承仙霞嶺,西聯雁蕩、括蒼,北接四明、金華,山勢延綿千里,形勢極是雄偉。

羣豪一齊緩勒絲繮,慢慢查看入山形勢。

萬映霞因心中掛念谷寒香,恨不得插翅入山,急得對麥小明道:“咱們已到天台,你快看看入山之路,好領咱們去‘萬花宮’。”

麥小明搖搖頭,遲遲地應道:“這山太大了,‘萬花宮’究竟在哪裡,我也不知道。”

鍾一豪突然一陣大笑,道:“咱們那套刀劍合搏,久未施展,此番深入‘萬花宮’,也該咱們露一露了。”

麥小明茫茫地搖了搖頭。

苗素蘭突然低沉的叫了一聲:“麥小明。”一面將兩道似電的目光,盯注在他臉上。

麥小明只覺得一怔,便應聲上前。

苗素蘭無比慈愛,柔聲說道:“麥小明,我問你,你對公主是不是真心敬愛?”

麥小明點點頭,道:“自然是真的了。”

苗素蘭道:“你既真心敬愛於她,那麼咱們不遠千里來到天台,你就該領前引路,尋找那‘萬花宮’,纔好搭救於她……”

麥小明茫然的臉上,浮掠過一絲笑容,呆呆的瞧着苗素蘭,似是在用心思索一件什麼重大之事。

苗素蘭圓睜着一雙秀目,右手在胸前微微划動,口中喃喃地念着:“天台萬花宮……天台萬花宮……”

麥小明臉上的神情,頻頻變化,那滯呆的目光,漸漸地由苗素蘭臉上,移向遠方,口中也跟着喃喃念着:“天台萬花宮……天台萬花宮……”

苗素蘭目注着麥小明的神情變化,突然右手高舉,空劃一圈,高聲喝道:“天台萬花宮。”

她這一聲,聲宏音亮,宛似石破天驚,震得羣峰迴響,到處響着“天台萬花宮”的嗡嗡餘響。

麥小明沉迷中,猛聽這一喝,有如乍驚春雷,突然神采飛揚,高聲應道:“天台萬花宮。”

呼聲未畢,一緊手中繮繩,帶轉馬頭,折向正北方向,直朝一參天蔽日的樹叢中,疾馳而去。

苗素蘭似早有準備,麥小明方一轉身,她也緊跟着他身後,策騎追去。

只見一陣絲繮搖曳,長鞭劃空,羣豪也都撥轉馬頭,緊隨二人身後馳去。

樹林盡頭,一灣山溪,繞山流出。

這時馬匹都已跑得甚是疲乏,一見溪水,一個個都想俯首吸飲。麥小明忽然似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勒繮回身,大聲呼道:“這水不能喝……”說畢,兩腿一夾,回手一拳,打在馬臀之上,那馬負痛一驚,已涉水越溪而過。

羣豪知他所言,必有緣故,一齊緊勒馬繮,越過山溪,緊隨麥小明馳去。

羣豪隨着麥小明奔行了一陣,又轉過幾條山道,忽然眼前一亮,原來眼前山道盡處,竟是一片廣坪,坪的西方,矗立着一座高有四丈的紫石石坊。

石坊橫頂,鑿刻了“天台仙境”四個隸體大字,一條坦平的山路,迤邐直通無盡深處,道旁松柏相間,地上綠草油油,繁花點點。

羣豪看了這番景色,心中不由泛生起一種莊嚴肅穆,略顯森森之感。

麥小明卻緊倚着苗素蘭,怔怔地仰望着那座矗立的石坊。

苗素蘭纖手一指那石坊,道:“這就是‘萬花宮’了嗎?”

麥小明緩緩的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羣豪之中,有幾個性急之人,已然策馬衝過石坊,跨入那條入山大道。

麥小明突然驚叫一聲。

羣豪不知發現了什麼可怖之事,都不禁四望搜尋,有的卻把眼光投注在他身上。

就在麥小明驚叫之時,已有三人到了石坊那邊,這三人一聽驚叫之聲,也都回身看望。

突然,樹上一陣“索索”之聲,一羣紅色小鳥,沖天飛去。

麥小明指着那羣小鳥,張着嘴,只是說不出話來。

餘亦樂也是久歷江湖之人,一見他這般神情,低聲對苗素蘭說道:“適才他突然驚叫,莫非他早知樹上潛有此種小鳥……”

他話一出口,又不知說的對或不對,微一沉思,接道:“難道這些小鳥有什麼可怕之處不成?”

苗素蘭道:“麥小明平素剽悍絕倫,他既這般害怕,想必是不會假的了。”

鍾一豪、皇甫天長心中都記着谷寒香,一聽二人之言,同時說道:“任那‘萬花宮’是龍潭虎穴,咱們也不能半途而廢。”

苗素蘭點頭一笑,轉臉瞧着麥小明,道:“還是你帶路吧。”

麥小明神情懼怯,皺着眉頭,不敢前去。

苗素蘭突然右手向前一指,沉聲喝道:“咱們走啦!”

麥小明應聲夾馬,呼的一聲,已然向前馳去。

山路平坦,羣豪奔馳了三五里路,山徑急轉,山勢往下一瀉千里,轉彎之處,豎着一塊一人高的石碑,碑上血紅紅的寫着:“此去仙境,凡人止步”八個紅字。

麥小明喘着氣,道:“我不去了。”

萬映霞口角一撇,冷哼一聲,道:“你爲什麼不去了?”

麥小明遲遲地伸出手來,指着前方遠處。

但他心中似有着無比的恐懼,伸出去的手指,有着微微的抖顫。

鍾一豪一搖手中摺扇,急着問道:“前面可是快到‘萬花宮’了嗎?”

譚九成點頭接道:“鍾兄猜的不差……”

鍾一豪心中對江南雙豪,似有着甚深的成見,目光微掃了他一眼,並未理他,卻又把眼光投注到苗素蘭的臉上。

苗素蘭的一雙星目,卻全神貫注的,凝視着那一瀉千里的山道,瞧了片刻,又微作沉吟,緩緩把目光移注在麥小明臉上,神態嚴肅而聲調柔和地說道:“麥小明,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們既已深入天台,你怎能就此折回呢?乖孩子,快點走吧,免得這麼許多人,都在爲公主擔心……”

她說的悠悠慢慢,聲音裡充滿了柔愛之情,使人聽了彷彿無法相拒一般。

說完話,又用手向麥小明輕輕的招了幾招,道:“乖孩子,還是你在前領路吧。”

麥小明畏怯的神情,漸漸放鬆開來,目注那條斜瀉下的山路,沉思片刻,長長的吁嘆了一口氣,一昂頭道:“走啦!”

這條路,十分歪斜,馬匹行走之時,也是十分的吃力。

走了約一盞熱茶時刻的光景,忽然之間,兩邊峙立的山峰峭壁之上,一聲震天的巨吼。

這一聲巨吼,來的大是突然,而且一聲之後,萬山迴應,聲勢更是動人心魄,只聽得羣豪大吃一駭,有幾匹健馬,頓時被嚇得四腿一軟,蹲了下去。

麥小明卻冷冷說道:“那是獅子叫……”

他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巨吼,傳了過來。

羣豪擡頭仰望,只見那峭壁峰頂,每隔一段,便有一頭金毛巨獅,守立在那裡,一個個俯視下瞰。

只看得羣豪由心底冒出一股寒意,心想如果這些巨獅,由上直撲下來,那可是無法抵禦,羣豪心存顧忌,一時都怔怔的呆在當地。

麥小明淡然道:“這些獅子只管守望,不會衝下來的。”說着,當先策馬前行。

羣豪見他對這些巨獅,並不畏懼,也都放繮跟了上去。

峰上巨獅見羣豪策騎行進,第一頭又叫了一聲,隨後,它們仍是在次第傳訊,一個一個,一聲接一聲的叫了下去,遍山都回應着獅吼,宛似沉雷在半空響蕩……

走完這條斜道,山路緩緩往右裡彎去,路面也變的狹窄起來,只能容一騎行走。

羣豪跟着麥小明魚貫行去,走了沒有十丈遠,在一道轉彎之處,路當中,卻坐守着四頭身高逾丈的大黑猩猩。

這四頭猩猩,都似極爲精靈,聽見人言蹄聲,並不呼叫跳躍,只把火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見人馬近前,鼻子直扇,發出絲絲嗤聲,同時,張着血盆大口,對着羣豪齜牙咧嘴的在作怪狀。

麥小明一見這四頭猩猩,似是本能的發出了一聲輕喝。

四頭長相兇獰的猩猩,睜着火睛,對麥小明瞧了一陣,互相撲打了一陣,呼嘯跳躍的翻山越嶺而去。

這條狹窄小道,越走越高,半空中,峰巒連雲,羣山環抱,四面山瀑千條,急衝而下,匯成一個巨潭,幾條支流溪澗,繞着山腳,翻滾流去。

眼前這路的盡頭,只有一條長逾二十丈的石樑,由羣豪停身的山邊,直達對面山峰,除了這條石樑以外,沒有一條可通之路。

這種奇絕的景色,真是鬼斧神工。

羣豪正在仔細打量,忽然身後一陣勁風,勢如狂飈,颳得石飛塵揚。

衆人還未得及轉身,兩隻山虎已由羣豪身後飛躍而出,躍上石樑,向對面山峰奔去。

就在羣豪聞聲回顧的一瞥之間,猛然發現身後的山上,一塊約有兩丈高,五尺寬的光滑平整山壁之上,刻着:“就此回頭,尚保一命,再往前走,即是黃泉。”十六個大字。

皇甫天長冷哼一聲,道:“此人心中險奸已極,既是刻語示警,就該迎面豎立,哪有揹人立碑之理?”

餘亦樂點頭接道:“此人這等作爲,也太缺少光明磊落的英雄氣概了。”

羣豪一看在這四面環山,千條山瀑,只有一條石樑可以行走之外,再無第二條途徑,而這條石樑,如長虹貫天,懸在半空,四面是瀑瀉珠濺,底下是萬丈深壑,壑底是嶙峋怪石,湍湍山澗,不用說這些馬匹不能渡越,就是普通之人,也是沒有這份膽量,跨上這條貫連萬峰的石粱。

紛紛下馬,取下馬上之物。

鍾一豪道:“麥小明,還是你帶路吧。”

麥小明點了點頭,卻依然站在原地不動。

餘亦樂爲人精細,閱歷又深,沉吟了片刻,道:“不知這條石樑之上,有無什麼埋伏?”

麥小明被他這一提,似是突然明白過來,接口說道:“‘萬花宮’處處埋伏,步步兇險,不過這條石粱上卻是沒有埋伏……”

苗素蘭未待他話完,接道:“既無埋伏,你就替大家帶路吧。”

麥小明瞧了苗素蘭那凝神而視的眼光,一句話也沒有說,當先走上石樑。

羣豪也一個一個魚貫跟了上去。

石粱盡頭,是一條深遠的穀道。

羣豪走完石樑,踏入穀道之時,只見一隻黑色大熊,直立谷邊,一見生人入谷,悄無聲息的直撲過來。

麥小明走在最前,黑熊撲來,他正首當其衝,這時他竟又一反常態,一見黑熊撲到毫不遲疑,霍的抽出長劍,往那熊腹上面刺去。

黑熊體積癡肥粗大,但動作卻極爲靈活,一見麥小明長劍刺到,巨爪一揮,竟往他劍上迎來。

麥小明倏的收腕回劍,旋腳轉身,第二劍又向它腹部刺去。

黑熊狡黠異常,一撲未中,宛似發瘋一般,怒吼一聲,後腳一躍,前爪懸空又再度撲到。

麥小明閃身迴避,一面叫道:“這熊餵食了強烈的藥物,兇惡無比,快來合力將它殲斃了……”

文天生離麥小明最近,翻腕一鞭,便向熊腳捲去。

黑熊縱身一躍,竟已避開來鞭。

譚九成也不坐視,雙掌伸吐,一股罡風,直向黑熊擊去。

鍾一豪與麥小明相處較久,深知他的性格,見他此時神態認真,一點不敢大意,知道此熊定然兇惡異常,不然麥小明絕然不會如此慎重。連忙探手扣了幾根暗器“追魂神針”。

黑熊躍身避鞭,身子尚未站定,譚九成掌勁又已襲到,它靈勝猿猴,後面雙足在地上一頓,後臀往上一翹,同時前足朝下疾撲,身子正朝鐘一豪懸空斜面躍去。

鍾一豪哪肯坐失時機,右手一揚數點銀芒,脫手而去。

那黑熊一聲慘號,前爪蒙面,只聽撲通一聲大震,已摔跌地上。

原來這畜生體壯力強,又服食過強烈刺激的藥物,皮肉已然不知疼痛,但雙眼卻是脆弱無比,加上鍾一豪的“追魂神針”更是著名的暗器,黑熊自是承受不住。

就在黑熊倒地滾撲之際,譚九成的掌風,也凌厲的擊到。

麥小明迅快絕倫的一揮長劍,疾躍而上,朝那軟肚之上,連連戳了幾劍,待那黑熊氣絕死去,他才長長吁了口氣,收劍回鞘。

苗素蘭見他鬥熊的神態,一反多日來畏懼之情,不由看了他一眼,道:“看樣子,這熊定然十分兇狠?”

麥小明道:“太厲害啦,如不是我們幾人同時出手,只怕一時之間還鬥它不了。”說罷,望着苗素蘭爽朗的一笑,似是對殺斃黑熊之事,心中極爲高興。

他殺死了黑熊之後,膽氣似是壯了許多,對苗素蘭笑道:“走啦!”

羣豪走出不到七八丈遠,猛聽半空一聲悽如夜梟哀鳴之聲,兩隻長翅怪鳥,急瀉而下,落在黑熊身上,立時啄食起來。

萬映霞自幼嬌生慣養,哪曾看到過這般兇慘之事,“啊”的驚叫一聲,緊依到苗素蘭身旁。

走了一段時間,轉過兩個山彎,只見遠處綠蔭如雲,樹梢枝頭,隱隱現露出一堵紅牆,綠瓦翠檐。

再走近前去,那原來似一片綠雲之處,景色漸變,初看時,似是天際彩霞變幻,再近前去,又似一匹彩色織錦。

麥小明忽的住足不走,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有氣無力地道:“到了……”

皇甫天長心中甚是焦急,他一聽麥小明說已到“萬花宮”,當下冷哼一聲,道:“他人既敢犯我‘垂楊村’,在下倒願先闖闖他這座神秘的‘萬花宮’。”長嘯一聲,領先疾奔而去。

他身後的江南羣豪也都追了上去。

鍾一豪回頭瞧了餘亦樂等人一眼,冷哼一聲,道:“好狂的口氣……”人也振袂向前奔去。

羣豪一陣急奔,突然奇香迎面撲來,眼前景色,也隨之大變,但見遍谷開滿了奇花異卉,繁花萬點,盛開如星,一片花團錦簇,宛如一望無際的浩瀚花海。

穀道走完,萬花密植中,留出一條白石小徑,遠遠望去,小徑盡處,矗立着一座朱柱碧瓦,紅欄粉牆,美侖美奐的宮殿。

羣豪又走了一段,前面一溪橫路,一道小橋,橫臥溪上,橋頭一道低而短的木柵。

這時木柵突然懸空吊起,羣豪擡眼一看,都不禁大吃一駭。

原來那木柵門後,並排立着六個身着豹皮短褲,上身赤膊,身軀異常高大的大漢。

這六個大漢,蓬亂的鬚髮,虯結相連,是以無法看清他們的面貌,每人手中,都執着一杆一丈三四尺長短的尖矛,那矛尖迎着陽光,發出一片紫藍湛湛的光芒。

這一道木柵,乃是往“萬花宮”必經之路,羣豪看了一陣,皇甫天長猛然沉聲問道:

“哪位兄弟先上前試試……”

一言未畢,他身後躍出兩個中年壯漢,兩人也不打話,縱身一躍,已疾向木柵衝去。

這二人正是馳譽江南的“劍拐雙傑”袁氏兄弟。

老二袁達人,身着天青勁裝,一揮手中雙柺,從左邊疾攻而上。

那右邊身着銀灰勁裝的老大袁奉天,也一掄手中雙劍,同時點出。

六個鬚髮虯結的怪漢,一見有人夾攻,同時發出一聲怪嘯,六人跨前一步,長矛疾如飛蟒,齊向兩人刺到。

麥小明圓睜着一雙秀目,張口結舌的凝注着那六人的動作。

袁氏弟兄劍拐齊掄,架格長矛,只是對方兵器沉猛,一觸之下,只覺手臂一麻,立時收回劍拐。

麥小明在旁看的大是焦急,似是忍耐不住,突然大聲說道:“那長矛有毒,千萬小心。”

只聽一陣“噹啷”大響,六個手執長矛的大漢,已一齊挺矛攻上。

袁氏弟兄聽得麥小明呼喝,已提高警覺,一見六矛齊來,立時縱身躍退了六七步。

那六個手執長矛大漢只追了五步遠近,便又聽一陣“噹啷”巨響,退了回去。

原來這六人身後都拖了一根五尺多長的鐵鏈,那鐵鏈一端穿着他們大腿的腿骨,一端連鎖在橋欄之上,是以行走之時,發出“噹啷”之聲,而進退之間,也大受限制。

袁氏弟兄正待揮劍攻襲,譚九成忽然喝道:“二位請回。”

皇甫天長不知他存的什麼用心,轉臉瞧了瞧他。

譚九成走過來笑道:“大哥,你看這六人身鎖鐵鏈,進退受制,咱們何必跟他遊鬥,不如用暗器來對付他們,豈不省事得多。”

萬映霞在旁插嘴道:“不行,人家身受束縛,如我們這般對付他們,不覺着太不光明嗎?”

譚九成冷笑道:“姑娘,對付故人怎麼心存仁慈呢?”

他“嘿嘿”冷笑一聲,右手微揮,但聽一陣噝噝嗖嗖之聲,早有數人打出各種暗器。

那六人長矛揮動,但因身重矛笨,甚是不便,頃刻間已有人被暗器打中。

江南羣豪中擅打暗器之人,紛紛打出了許多箭彈等物。

六個鬚髮虯結的大漢,身上都中了甚多的暗器,卻竟似毫無感覺,神態表情沒有一點變化,渾如無事一般。

皇甫天長一見這等情形,突然記起侵犯“垂楊村”的敵人,也是這般不畏刀劍,不知疼痛,心知這些人定然已爲藥物所迷,縱然再打出些暗器,也是毫無用處。立即揮手阻止,說道:“諸位不必了,這區區六人,難道還能阻得了我們嗎?”

他說罷又轉臉對鍾一豪道:“在下與鍾兄聯劍上去如何?”

鍾一豪對他瞧了一眼,沒有答話,卻翻腕取出緬刀。

麥小明站在苗素蘭身旁,這時心神似是安定了不少,他一見鍾一豪取刀在手,眨了眨眼睛,對苗素蘭道:“不用動刀動槍了,這六個人只要用火一燒,便了帳啦!”

苗素蘭雖然久隨陰手一魔,見慣許多陰狠毒辣之事,但一聽麥小明之言,也不由心裡一動,臉上泛現出一絲不忍之色。

譚九成呵呵一笑,道:“對,多虧你想出這般好主意……”

苗素蘭道:“咱們還是攻過去,縱然將他們俱都殺死,也好使他們心服。”

鍾一豪、餘亦樂心中懸念谷寒香,似已等的不耐,二人打了個招呼,緬刀一掄,銅鑼響亮,雙雙聯裾攻了過去。

“劍拐雙傑”袁氏弟兄,適才在江南羣豪之前,聯手合攻,未能佔得上風,心底微微泛出一種羞愧之意,此時見鍾、餘二人已然出手,暗中遞了個眼色,抽劍舉拐,向左邊怪人直攻上去。

這六個鬚髮虯結的怪漢,個個身軀高壯,六支長矛又都異常的沉猛,將那橋頭之地封閉得甚爲嚴密,鍾一豪等四人雖然都是各負一身絕藝的武林高手,但兵刃短小,不敢力鬥,又心畏那淬毒的矛尖,是以一時之間,竟然無能得手。

幾人遊鬥了一陣,鍾一豪忽然心中一動,記起了麥小明相授的刀劍聯攻之法,翻腕取出摺扇,對餘亦樂道:“餘兄,咱們深入敵窟,不宜久拖,你我用全力對付左邊第三人……”

他說話之時,怪漢一矛刺到,他連忙住口,閃身一側,避過矛鋒,又接着說道:“你可引開他的長矛,待我來對付於他。”

餘亦樂與鍾一豪聯手甚久,彼此心意甚是瞭然,他一聽鍾一豪之言,已知他心意,銅鑼一敲,笑道:“你的算盤,可是打對了。”

人影一閃,身形疾沉,銅鑼橫向中間的怪漢腿膝之處掃去。

那怪漢因鐵鏈鎖身,動作大爲不便,微一後退,長矛一矮,硬向銅鑼壓去。

鍾一豪也同時發動,左手伸吐,摺扇直點那怪漢的“丹田”大穴。

那怪漢雖似不畏刀劍,身上也似無疼痛的感覺,但一見摺扇點到,也不禁本能地往旁側一讓,閃身相避。

鍾一豪未待招老,人已順勢欺進,力貫左臂,運集扇上,斜裡硬向第三個怪漢的長矛之上逼壓過去。

這第三個怪漢,正被餘亦樂引逗開去,長矛正全力壓向攻到的銅鑼,此時,鍾一豪摺扇攻到,大出他意料之外,要想舉矛封架,不僅時間上已來不及,而且鍾一豪的摺扇之上,已運集他十成的功力,力逾千鈞,要想架格,更是無能爲力。

鍾一豪冷哼一聲,同時欺身旋步,緬刀橫飛,將那怪漢由腰肋之間,連着左腿,齊齊切了下來。

那怪漢巨大的屍體,往後倒去。

剎那間,“噹啷”鐵鏈之聲大鳴,另外五個怪漢,竟身不由主的往後疾退,亂了步法。

原來這六個怪漢穿在腿骨之上的鐵鏈,結集在一條橫鏈之上,這時,中間怪漢屍體後摔,那巨大的屍體正壓在橫鏈之上,這一壓之力,甚是沉猛,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是以五個怪漢都被橫鏈拖得往後疾退,那左邊最外側的怪漢,竟被這一拖之勢,拉得跌坐地上。

袁達人哪肯坐失良機,縱身一躍,身形凌空而起,雙柺宛如兩條游龍,一招“神龍入海”

自半空猛擊而下。

這一招,來勢奇速,只見紅光迸出,那怪漢的頭顱,被打得血肉飛濺。

那邊餘亦樂也趁勢舉鑼左襲,鍾一豪緬刀外透,二人又各擊斃一人。

一時間,人影閃動,羣豪中又躍過數人刀劍齊舉,又殺死一人。

皇甫天長也奔了過來,一手奪過另一怪漢手中的長矛,反手一把,扣住那怪漢脈門。

鍾一豪奔過來一刀,砍斷鎖腿的鐵鏈。

皇甫天長喝道:“快說,紅花公主是否被你們‘萬花宮’劫來了?”

那怪漢仰着滿臉鬚髮的怪臉,瞧了他一瞧,默然不語。

麥小明突然走了過來,舉手一劍,穿腹刺過。

皇甫天長臉色一變,慍然說道:“你這是什麼用心?”

麥小明淡然地說道:“他又不能說話,留着幹什麼?”

餘亦樂知道麥小明素來膽大口利,不肯饒人,而皇甫天長領袖江南武林,當着江南武林道上的人物,也自然不甘向一個小孩兒家低頭,現今深入敵巢,自是不能自己干戈相向,是以他趕忙接道:“小明說的不錯,這個人想來是不能言語,皇甫莊主縱然問也是問不出所以然來。”

皇甫天長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麼依餘兄高見呢?”

餘亦樂也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來到此處,除了硬闖‘萬花宮’之外,在下不才,實在還沒有什麼妙策,想來莊主是胸有成竹了?”

皇甫天長嘿嘿微笑,正待答話,忽然萬花宮外的樹蔭之中,響起了幾聲“呱呱”怪鳴,樹葉一陣搖震,兩隻巨大的怪鳥,沖天飛起。

萬映霞一見怪鳥,急急嚷道:“不錯,不錯,到‘垂楊村’去的,就是這種怪鳥……”

她話音未完,那隻怪鳥,盤空飛繞,倏的長尾一沉,鐵翅疾斂,直向羣豪立足之處撲下。

鍾一豪已知此鳥厲害,高喝道:“怪鳥兇殘,大家小心……”

羣豪都是久經大敵之人,一聽他嚷喝,人已分散開去。

那怪鳥一見人羣急散,似是十分氣怒,兩隻鳥同時舒翅尾,又衝至半空之上。

兩隻怪鳥,一隻在半空盤旋,另一隻見幾人隱藏在一棵大樹之下,低啾一聲,頭下尾上,疾如流星的俯衝而下,鐵翅過處,但聽一片折裂之聲,那棵大樹被它鐵翅一掃,竟弄得枝斷杆折。

隱在樹下的幾人,雖然久歷江湖,哪裡見過這等厲害的怪鳥,都不禁大爲震駭,紛向四面閃避。

怪鳥見人散避,大尾急擺,順着衝下之勢,一個急轉,鐵翅挾着勁風,追向幾人橫掃過去。

幾人一聽背後勁風呼嘯,本能的仆倒地上。

怪鳥雖然兇狠,應變機智究竟無法與人相比,強猛的疾衝之勢,一時收斂不住,掃切到一塊突立的巨石之上,一陣石崩土裂之聲,激得土翻石飛。

譚九成伏在一塊巨石之後,喝道:“快用暗青子餵它……”

那怪鳥究竟是血毛之物,折樹崩石之後,兇焰稍斂,屈腿昂首,正待升空,忽然寒光點點,數種暗器,從四面八方射到。

這陣突然打來的暗器,似又激起它的憤怒,一聲怪嘯,鐵羽抖擻宛如沖天火炮一般,直向半空衝去。

怪鳥飛至半空,掉尾斂翅,再度衝下之際,忽聽遠處飄傳過來一陣輕微的金振玉鳴之聲。

怪鳥一聽這聲音,猛收住下衝之勢,伸頸怪鳴,向那盤旋在高空的怪鳥飛去。

那盤旋在高空的怪鳥,也和應了一聲,雙雙向西疾飛而去。

江北三龍互望一眼,急步衝過木柵,奔出了石橋。

苗素蘭知他們三人勇雖有餘,謀卻不是,一見他們衝了過去,急忙叫道:“三位不可莽撞,快……”

她說話之時,人已躍上石橋。

江北三龍也都依言停步,立在橋上。

苗素蘭站在橋上,回頭向麥小明招招手,說道:“小明,你過來。”

麥小明兩跟望着苗素蘭,走了過去。

苗素蘭忽然放低聲音,柔和地說道:“麥小明,前面就是‘萬花宮’了,你好好的替大家領路,帶咱們前去搭救公主……”

麥小明略一遲疑,但一與苗素蘭的眼光相接之後,才點點頭,領先走去。

鍾一豪看着麥小明的背影,微微怔了怔,突然縱身躍前,說道:“麥小明,慢走一步,讓我來陪你……”

以快疾的步法追了上去,只聽他笑着對麥小明,道:“說不定咱們還可再來一次‘刀劍合搏’……”

羣豪也魚貫走上石橋,緊跟二人之後走去。

這條路,只有二尺寬窄,兩邊盡都是一望無際的花樹,宛如走在花海之中一般。

麥小明突然回頭說道:“諸位腳下小心,不要踏到那些花樹。”

譚九成低頭看了看腳邊的花叢,泛現出一片迷茫之色,惘然問道:“難道這花木之中,還有什麼埋伏不成嗎?”

麥小明冷冷地道:“哼,不信你就試試。”

羣豪對麥小明都有一種莫測高深之感,聽他如此一說,當真不敢踏那花叢,腳下行走過於謹慎,速度便不由的緩慢了下來,

走了一陣,前面現出一塊廣大平坦的草坪,中間有一條青石塊砌成的石板路。

這石板路的盡處,是一級一級白玉石階,石階上豎排十八根雙人合抱粗細的大紅柱。紅柱翠廊之後,是一堵雪白的粉牆,迎面兩扇朱漆銅環的大門。

大門拱頂,懸吊着一張墨底金邊的匾額。

匾額上三個二尺見方的金光耀眼的金字,寫着“萬花宮”。

這時天近黃昏,西天又泛出絢爛的晚霞,照映着遍山黛翠,再加上深谷山嵐,只見眼前瀰漫着一片紫色的輕煙細霧。

風濤呼嘯,夜霧迷漫,那萬花宮雖是建築宏偉,卻充滿着一種神秘、恐怖的氣氛。

羣豪看了一陣,只覺得這座壯麗的宮殿,陰氣森森,不由得都放慢了腳步。

鍾一豪和麥小明在前,走上石階,只見那緊閉的朱漆大門之前,橫拴着一條拇指粗細的金黃色的絲索。他環顧四周,打量了一陣,卻看不出這條絲索,有什麼作用,一時間豪氣油生,猛的抽出緬刀,翻腕一挑,直向那金黃絲索上割去。

麥小明瞥眼看他揮刀割索,立時臉色驟變,急急叫道:“不能動……”呼叫之間,人也躍了過去。

但鍾一豪乃是猝然而發,麥小明發覺之時,那絲索已迎刀而斷,待他躍到,那絲索已向牆內縮去。

麥小明一臉驚恐之色,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抱怨鍾一豪道:“糟了,馬上就有人來了……”

他一言未完,只聽見半空中響起了一陣“嗡嗡”之聲。

站在廣坪口的羣豪,仰頭一看,只見屋頂之上,二隻大的風輪,迎風滾轉,帶動輪上的風哨,發出淒厲的嘯聲。

原來這門前的絲索,正是那風輪的制鈕,控制着那風輪的扇頁,這絲索被鍾一豪割斷,風輪立時轉動。

鍾一豪也不禁一怔,凝注着麥小明,一時之間,竟是不知所措。

麥小明一雙眼睛,怔怔的望着宮門,人卻緩緩的向後退去。

忽然間“呀”的一聲,兩扇大門,慢慢的向兩旁開去。

鍾一豪聞聲警覺,一閃身向側一偏,橫刀護身,兩眼中神光炯炯,盯着那慢慢開啓的大門。

環立的羣豪,也都是久經江湖之人,閱歷豐富,一看大門自開,都不由登時向兩旁散開。

兩扇大門,慢慢開啓之後,卻無半點動靜。

羣豪向裡面一瞧,只見裡面是一處庭院,兩旁是曲折走廊,庭院之後,則是重樓疊院,花木扶疏,只是光線幽暗,無法瞧看得清楚。

鍾一豪回頭看了羣豪一眼,心中對這座“萬花宮”,雖存怯意,但在衆人之前,卻又不甘現示出畏縮之態,雙眉微蹙,凝神沉思了一陣,突然冷哼一聲,邁步跨進門去。

餘亦樂一見鍾一豪邁步走進“萬花宮”,知道此去定是步步危機,心中極是不放心,一擺手中銅鑼,道:“咱們是多年老搭檔,二一添作五,有生意還是合夥做……”

說話時,人已緊跟了上來。

皇甫天長也不能示弱,躍身追了上去,口中道:“兄弟來陪陪兩位……”

三人進入跨院,地上一層厚厚的蘚苔,彷彿很久未有人行走過一般,雜樹深廊,顯得十分幽暗。

這時三人心中都存有警戒之心,所以走得甚是緩慢。

宮外的羣豪,也都魚貫的跟了進來。

衆人穿越過庭院,跨上五級臺階,眼前是一排落地長窗。

鍾一豪左手摺扇一點,當中兩扇長窗,應手而開。

羣豪進內一看,原來是處極爲寬敞的大廳,只是窗門緊閉,竟似進了暗室、山洞一般。

大廳中間,高高的懸吊一盞琉璃長明燈,射出一片藍藍的如豆螢光。

羣豪剛由明亮之地,進入黑處,是以一時之間,尚未看清廳內的陳設。

突然間身邊發出一聲淒厲的呻吟,只聽得羣豪心中一駭,泛上股寒意。

羣豪都是武林道上極負盛名的人物,進入黑室,略一定神,便能張目辨物,只見大廳兩側,蜷曲地臥了十多個人。

譚九成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麥小明此時神情,甚爲緊張,他連大氣也不敢出,猛聽譚九成一喝,似是吃了一驚,連忙低聲對苗素蘭道:“叫他們不要管地上之人……”

苗素蘭也不言語,跨前兩步,推開了廳後的屏門,舉步跨了過去。

羣豪見苗素蘭一走,也立即跟隨上去。

衆人越過兩重廳殿,到了一處拱門所在。

過了圓門,是一塊有畝許大小的大院,地上用一尺見方的白石,鋪成十字形的石道,通達四面,除了一端直達這圓門之外,另三條的極處,都是曲廊畫榭圍繞的高樓。

除了中間縱橫的十字道以及幾堆假山幾叢花樹之外,地上盡是各式形態的石塊,織成參差交錯,曲折迴旋的道路。

羣豪看了看三面的高樓,不知該向哪一面走去,一個個怔怔的呆在當場,大有不知何去何從之感。

突然間,兩側幽暗的走廊之內,響起了一陣“咚咚”“嗆嗆”的鼓、鈴聲。這聲音,十分急促,聽得羣豪心煩氣躁。

羣豪循聲望去,只見幽暗的走廊內,一陣人影蠕動,走出兩隊人來。

兩隊人緩緩向中庭走來,只見左邊一隊十人,穿着綵衣,身披紅色披風;右邊十人,則是身披綠色披風。

這兩隊人,臉上全都塗着油彩,長髮披散,直垂腰際,左手執着一面小皮鼓,右手揮指輕輕敲拍。

每個人的腰肢之上,都各生出一隻手,這隻手上,拿着一隻銅鈴,搖發出“嗆嗆”的聲音。

這等奇形怪狀之人,出現在這幽暗,充滿森森陰氣的深宮之中,只看得羣豪毛髮豎立。

羣豪都是身經百戰之人,在“垂楊村”又曾與“萬花宮”的怪人交過一次手,是以一見這兩隊三手怪人緩緩走來,立時運集功力,排成一個半圓陣勢,蓄勢以待。

那兩隊三手怪人,鼓鈴齊鳴的走到庭中,分成“八”字形站定,目光齊注羣豪,口中發出“噝噝吱吱”的輕呼。

對峙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也不見這些怪人有何動靜。

羣豪之中,似已有人被那鼓鈴之聲擾的不耐,漸漸有人發出急躁的呼吸之聲。

就在這時,正中那座樓前的八盞七角紗燈,突然亮了起來。

兩隊怪人一見燈亮,手中的鼓鈴,更是加勁搖拍,在空曠的庭院之中,激起一種噪雜無比的煩音。

只聽一陣隆隆之聲,那正廳兩扇大門,突然大開。

又是一陣軋軋轔轔之聲,但見黃幃翻飛,一輛鐵車,從那門內,飛馳而至。

這輛車,來得其速無比,直待到了跟前,纔看清它的形貌。它外形宛如一隻圓形座椅,約有三尺多高,座底滿是小小圓輪,座椅之上,鋪墊着厚厚天鵝細絨,座位前後,裝置着一種特製的銅箱,上面重重垂掛着八尺多長的杏黃幃幔。

杏黃幃幔中,坐着一個黑影……

鍾一豪心中一怔,想找麥小明相詢,但一轉臉,卻不見了他的蹤跡。

他正在迷惑之際,忽聽車內發出一陣淒厲的冷笑,這笑聲不但是淒厲刺耳,而聲音竟似洪鐘一般,要比常人大上數倍。

這時那兩隊怪人,三隻手齊齊垂下,鼓鈴之聲,倏然而停。

那車內之人,笑聲突住,又發出一種極爲冷漠的聲音,道:“天台萬花宮,是仙境,也是鬼域!你們這些東西,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竟敢仗着一點血氣之勇,擅闖我‘萬花宮’……”

話到此處,又是一陣狂笑,接道:“老夫倒要看看你們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那鐵車又往前移了二尺,當前兩塊黃幃,緩緩向上捲去,端坐車內之人的形貌,立時清楚的現了出來。

羣豪一見車內之人,都不禁大吃一駭,萬映霞卻駭得驚叫出聲。

原來車內坐着一個黑袍之人,只見他頭束金箍,長髮後披,臉上疤痕塊壘,兩道眉毛亦已爛去,左眼上掛着一塊約有三寸長短的肉簾,將左眼蓋遮了起來,右眼大如鴿蛋,突出眶外,上脣也齊鼻根爛去,露出白森森的長牙,這醜惡的長相,是以無能測知他的年歲。

他左手扶在座前銅箱之上,右手執着一把銀絲拂塵,一雙手瘦骨嶙嶙,有如雞爪一般。

他猛聽萬映霞一聲驚叫,心知定是見了自己形貌,驚恐過度,發出呼叫,這乃是他最爲痛恨之事,一翻突出的右眼,厲聲說道:“你們可曾見到老夫在石粱峭壁所留的警示嗎?”

羣豪雖都是膽識過人之人,但面對這怪人,也不禁都有一股畏怯之意,一時之間,竟沒有一人上前答話。

獨跟怪人一見羣豪對自己不睬不理,心中似是甚爲不耐,掃視了一眼,道:“如若再無人與老夫說話,可別怪老夫……”

他說到此處,忽又改口說道:“爾等既敢無端進入我這‘天台萬花宮’,老夫自然不用和你們多費脣舌了……”

皇甫天長聽他口氣狂妄,忽然記起侵犯“垂楊村”之事,又想起那貌若天人,容如春花的紅花公主,竟被這醜怪之人所劫,心中泛起了一股怒恨之氣,當下冷哼一聲,邁步走了出去。

獨眼怪人喝道:“你是何人?”

皇甫天長這時氣憤填胸,昂然說道:“你不用問我是何人,我來問你,我‘垂楊村’與你‘萬花宮’,井水河水,互不相犯,你爲何無故相侵……”

獨眼怪人哪裡受人這般指責過,只氣得臉上疤塊抽動,厲聲喝道:“住口!”

皇甫天長心知此來不能善自罷休,膽氣一壯,繼續說道:“紅花公主下榻我‘垂楊村’,你全不顧武林規矩,犯莊劫人……”

獨眼怪人又怒喝道:“住口!”

這時江南羣豪怕皇甫天長受襲,是以一個個都走上前來,環立在他身前身後,運功戒備。

獨眼怪人臉上疤塊又一陣搐動,突然呵呵大笑,道:“看不出你還有幾分膽量……”突然獨眼一翻,道:“在老夫面前,卻容不得這般猖狂……”

話至此處,右手往前一伸,銀絲拂塵筆直點出,一縷勁風,直向皇甫天長前胸“神臺穴”

襲去。

皇甫天長要想閃避,已是不及,一聲悶哼,摔坐地上。

獨眼怪人點傷皇甫天長,立時激怒了江南羣豪,一聲怒叱,已有兩人奔了過去。

獨眼怪人左手微微一擡,兩粒鐵膽,電飛射出,分向兩人擊去。

只聽兩聲悶哼,那飛躍上前的兩人,胸前各中了一枚鐵膽,張嘴噴出一口鮮血,翻身摔倒地上,當場死去。

譚九成情急之下,叫道:“用暗青子……”

羣豪被他一提,立時暗器紛紛出手,齊向那獨眼怪人射去。

那獨眼怪人右手一旋,銀絲拂塵幻化出一蓬白幕,然後往內一收,竟將打來暗器吸在銀絲之內。

“劍拐雙傑”袁氏弟兄揮劍舞拐,分從兩側猛襲那獨眼怪人。

那獨眼怪人右手拂塵往外疾揮,適才被吸在拂塵之內的暗器,應手而出,宛如滿天雨花,齊向袁達人射去。

袁達人萬料不到獨眼怪人會施出這一着,但覺眼前銀光閃耀,各式暗器,滿天星般的打來,要想讓避,已是不及,連哼都未能哼出一聲,就立時斃命。

獨眼怪人在右手外揮之際,左手也同時外揚,兩隻二寸長短的小劍,一柄長有一尺的短劍,分二路疾向袁奉天射到。

袁奉天雙劍倏分,左劍“玉尺量天”,右劍一招“怒海砥柱”分向三劍迎去。

疾射而來的三劍,突然中途一頓,勁勢立緩。

袁奉天舉劍迎封襲來的短劍,不料那劍的來勢卻中途突然一緩,他乃久經陣戰之人,對這等暗器的奔射之勢,竟能使之中途變慢,卻是罕聞之事,是以不由悚然一怔。

就在他怔神之際,手中劍招登時遲緩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猛然金光跳閃,那三柄劍,突然之間,快如流星,直向袁奉天射去。

待袁奉天發覺,驚叫一聲“不好……”話音尚未離脣,兩柄小劍已直中雙目,另一柄短劍卻插在他胸膛之上,他手中雙劍剛一拋出,人已倒地死去。

江北三龍中,多爪龍李傑,性子最爲急躁,他一見那獨眼怪人,舉手之間,連斃四名江南武林道上的高手,他心中暗晴忖思:“要對付這獨眼怪人,不如大家一擁而上,聯手齊攻,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乃粗率之人,想到就做,一擺手中虎頭鉤,大喝一聲,道:“咱們一齊上吧……”當先衝了上去。

他這一聲呼喝,立時起了作用,飛天龍何宗輝首先跟了上去,江南羣豪除了譚九成在助皇甫天長療傷之外,其餘四人也各擺兵刃,一聲呼嘯,同時圍攻而上。

獨眼怪人一拋手中拂塵,雙手在座前銅箱之中,一陣抓動,口口冷冷說道:“我要你二人的右臂……”說時手向外一揚,兩柄柳葉薄刀,疾飛而出。

只聽多爪龍李傑,飛天龍何宗輝一聲痛呼,兩人身子仆倒地上,右臂已掉落身後。

獨眼怪人動作毫不遲慢,擲出兩刀之時,雙手又一陣揮動。

江南羣豪中的四人,當先一人只覺眼前銀芒一露,雙眼如中刺芒,痛得在地上一陣翻滾。

那第二人只覺兩腿一麻,跌坐地上,兩條腿竟齊膝斷去。

隨後攻上的兩人,似是被一陣無形阻力,撞得連連後退,直被一棵大樹所阻,才擋住退勢。身子尚未立穩,兩根尺餘巨釘,已電快射到。

這兩根巨釘,挾着強猛的衝勁,趁二人後退之勢,適時而至,將兩人肩上琵琵骨對穿而過,牢牢釘在那大樹之上。

獨眼怪人眨眼之間連傷多人,心中似是大爲高興,不由發出一陣悽如鬼梟夜鳴般的笑聲。

鍾一豪、餘亦樂雖然久在江湖行走,但像這獨眼怪人的武功,與出手傷人的慘狀,確是罕聞罕見,看得心中大爲駭然。

江北三龍情逾手足,噴火龍劉震一見李傑與何宗輝二人斷去右臂,將心一橫,已把自己的生死置諸度外,一聲怒叫,道:“我老劉與你拼了……”雙筆一掄,直撲鐵車。文天生與江北三龍相處較久,有着一種篤厚的友情,一見劉震爲友拼命,一時間豪氣如雲,抽出軟鞭,緊隨攻上。

萬映霞本是女孩子家,她對獨眼怪人傷人的毒辣手段,適才連看都不敢看一眼,但她與文天生乃是相依爲命的伴侶,這時見文天生奮身向前,自己也不知那裡來的一股勇氣,手中扣着燕尾銀梭,也躍身追了上去。

苗素蘭、鍾一豪、餘亦樂一見他們二人不計厲害的攻了上去,自不能在一邊旁觀,也都一齊縱身而上。

這種局面,已成了孤注一擲之勢,以那獨眼怪人適才傷人的武功而言,只要他存了傷人之心,這幾人有立時被傷的危險。

就在這時,右側那緊閉的樓窗上,突然現出一片明亮的燈光。

那獨眼怪人也正待出手,突見樓窗燈光一亮,轉頭向樓窗望了一眼。

此時樓上“呀”的一聲,推開了一扇綠窗,谷寒香憑窗叫道:“都與我住手!”

她的聲音,雖然是柔美安詳,但卻似含有一種無上威嚴,不要說鍾一豪等,都停身止步,就是那獨眼怪人,也朝着她翻了翻那突出的大眼,住手不動。

谷寒香喝住了衆人之後,推上窗戶,轉身入內。

片刻工夫之後,那右側樓下,朱門開啓,走出兩名手執紗燈的青衣小婢,另一名藍衫女婢,扶着谷寒香,緩緩走了出來。

萬映霞、苗素蘭等一見谷寒香走了出來,一齊奔了過去。

獨眼怪人喝道:“不許亂動……”

谷寒香望着那獨眼怪人,道:“這都是久隨我之人……”

獨眼怪人冷冷說道:“他們違我禁令,擅闖‘萬花宮’,我要他們嚐嚐老夫‘脫胎換骨’的滋味……”

谷寒香發出一聲嬌笑,道:“你,私將我劫來‘萬花宮’,卻反怪他們前來找尋於我……”

她一眼看到李傑、何宗輝等人斷臂殘腿的慘象,長長的嘆了口氣,道:“這些人定是你所傷的了?”

獨眼怪人冷冷一笑,沒有言語。

谷寒香道:“他們雖違你禁令,闖入‘萬花宮’,但他們是爲我而來,既要我留在此地,我就不准你對他們妄加殘害,不然,你也休想我留下來……”

獨眼怪人看她說話的神態,甚是莊嚴,怔怔的睜着那隻怪眼,不知如何回答。

停了半晌,他纔在座取過一面皮鼓,拍擊了兩聲,道:“把他們擡下去。”

靜立兩邊的三手怪人,應聲走了過來,將倒臥地上之人,一齊擡入內去。

獨眼怪人一指鍾一豪等,道:“先將他們關起,以後再發落。”

他看了谷寒香一眼,又道:“不準爲難他們,好好款待……”

他話至此處,那冷漠的聲音,忽然變的十分柔和起來,溫和地對谷寒香說道:“山風夜寒,咱們還是進內去吧,他們既是你的人,我決不會給他們苦吃……”

谷寒香點頭微微一笑。

獨眼怪人見她展顏一笑,心中似是甚覺高興,探臂將谷寒香抱上鐵車,然後雙手在車上略一按動,發出軋軋一陣輕響,車下小輪滾動,但見黃幃飄飛,飛快的向內駛去。

谷寒香被獨眼怪人抱上鐵車,只覺一股腥爛的臭味,鑽進鼻孔,感到心中一陣難受,幾乎要嘔吐出來。

但她此時,已與過去大不相同,她經歷過許多人間最痛苦、最殘忍,也最險詐之事,所以,她已能強壓下自己的心意,來適應各種環境,她知道這獨眼怪人是一個喜怒無常,異常冷漠,殘酷絕倫之人,只要有一點極小之事不能順遂他的心意,立時即將遭遇到極爲悲慘的命運。

獨眼怪人腰際爛瘡,發出的臭味,使人難以忍受,但她卻強壓下厭惡的神情,依着他坐在他身旁。

鐵車緩緩地駛入內廳,又經過兩重庭院。

谷寒香此時心中掛念着苗素蘭等人的安危,心中雖是十分憂急,不知怎樣安排纔好,但神情上卻又不敢表露出來。所以一直默然不語。

獨眼怪人怔怔地瞧了她一陣,他臉上滿是疤痕,是以無法看出他的表情,但炯炯的眼神卻不時的在變化着。

他突然伸出骨節嶙嶙的手來,抓住谷寒香的纖纖素手,神情很是激動。

谷寒香回眸看了他一眼,面上泛現出一絲幽怨的笑容。

獨眼怪人心中一陣悚然,彷彿覺得自己不該瀆犯於她,這時鬆開了手,低聲問道:“你不高興嗎?”

谷寒香搖搖頭道:“不是……”

她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你把我的那幾個人怎樣了?”

獨眼怪人道:“他們既然是爲你而來,我不會爲難他們的。”

谷寒香嬌媚的笑了一笑,把身子又往獨眼怪人身上依偎了過去,道:“那你爲什麼不把他們放開呢?”

獨眼怪人被問得翻着那隻突出的大眼,卻答不出話來。

他怔了半晌,才道:“自然是要放他們,但眼下還不到時候。”

谷寒香聽得心中一動,不待他話完,接口問道:“不知你要什麼時候,才……”

她轉眼一看,見他神情肅穆正凝神沉思,並未在聽自己說話,一時不敢打擾於他,只好倏然住口不言。

這時車子忽然微微一陣顛動,同時眼前一明,現出一種鮮紅色的光亮。

谷寒香舉目一看,原來鐵車已駛進一處地下甬道。

這地道乃是石塊所建,建築得甚是牢固,兩側石壁之上,每隔一段,插有一支松脂火把,發出紅紅火光。

鐵車行馳在這地道之中,發出一陣轔轔聲響,這聲音迴應在這深遠的甬道之中,有着一股驚人心魄的恐怖感覺。

谷寒香悸悸地問道:“你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獨眼怪人對她相問之言,恍如未聞一般,直怔怔的坐在車上,呆呆出神,又似在思索着一件重大的疑難問題一樣。

他長得原本醜兇已極,又在這種充滿陰森的地下甬道之內,此時他更是神情木然,宛如一尊石像坐在車上,更顯得鬼氣森森。

谷寒香心中越來越覺得可怖,爲了打破這如沉死一般的沉寂,她壯了一壯膽氣,故意提高聲音,道:“你對人竟這等無禮。”

獨眼怪人似被她說話之聲,驚醒過來,茫然問道:“你說什麼?”

谷寒香冷冷說道:“你此時心目之中還有別人麼?”

獨眼怪人對她這句冷漠的話,不但毫無慍意,而且甚爲高興,忽然溫柔地說道:“我在想一件事。”

谷寒香此時已懂得許多對付人的手段,她聽完獨眼怪人的話,只冷冷一笑,並不出言相問。

那獨眼怪人見她並不追問,心中似是意有未盡,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我在想這一件事,該如何對你言講……”

谷寒香漫不經心的道:“你的事都是奇奇怪怪的想法,我也不想知道。”

獨眼怪人把眼光凝注在谷寒香的臉上,停了片刻,才道:“此事與你有關……”

谷寒香道:“那麼你就說吧。”

獨眼怪人喃喃地道:“我自然要對你說的……”

他此時神情,竟似中酒微醉一般,自言自語地道:“否則,我也不用把你劫到我這‘萬花宮’了……”

谷寒香雖然不願與這奇醜的怪人多說話,但這時不由得生出一陣好奇之心,道:“你劫我來此,就是爲了要對我說這件事嗎?”

獨眼怪人搖搖頭道:“不是說這件事,我是要你依我一件事。”

他說到此處,忽然仰首一陣狂笑。

他笑的似是甚爲激動,只見他那疤痕累累的臉上,肌肉一陣抽動,笑音也漸漸地發出抖顫之聲。

這時鐵車停在一道鐵門之外,獨眼怪人收斂住狂笑,銀絲拂塵迅快的擊向那鐵門旁側的銅環,微微往後一帶,銅環往下一沉,發出一陣隆隆響聲。

那道鐵門隨着隆隆之聲,往上緩緩升起。

谷寒香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有什麼事要和我說,現下你要到什麼所在?”

獨眼怪人沉吟了一陣,忽然變得很傷懷的樣子,憂然說道:“這件事,在老夫心中已留了多年,這地方也有許多年,沒有其他人來過。”

他頓了一頓,又道:“老夫只道此事在老夫有生之年,再也無能如願,誰知……”

話到此處,倏然住口不言。

鐵車進入鐵門之後,轉了一個彎,眼前突然一片光亮,明如白晝,並有一陣淡淡的幽香,飄傳過來。

只見人影閃動,一個身軀佝僂的駝背老人迎了上來。

這老人面蒙黑紗,是以無法看清他的面貌。

獨眼怪人對他揮了揮手,他佝僂着身子,領前走去。

他雖是身體佝僂,腳下卻是極爲快建,行走了二十多丈遠近,還是一直走在鐵車前面。

來到一處雙扇的房門之前,那駝背老人,晃亮火種,點燃起門口兩盞緋紗宮燈,啓開朱門,靜靜的肅立門前。

獨眼怪人點點頭,揮揮手,似是叫他退出。

那駝背老人仰起蒙着黑紗的面,朝着谷寒香瞧了一眼,身子微微抖顫了一下,倏然低下了頭,轉身疾步走了出去。

獨眼怪人按動機鈕,車上鐵桿與黃幔,立時拆收起來。

鐵車一進房門,只見眼前珠簾一陣閃爍,恍如萬點繁星。

珠簾之內則是一間陳設華麗,芬香濃郁的臥房。

鐵車穿過珠簾,停在一張香木雕花的木牀之前,獨眼怪人將谷寒香抱着送下車,指着桌旁的錦椅,叫她坐下來,然後自己縱身一躍,落在木牀之上。

二人沉默了一陣,獨眼怪人方開口問道:“公主自來老夫這‘萬花宮’,你可知老夫的心意嗎?”

谷寒香望着他,搖頭淡淡一笑。

獨眼怪人點頭笑道:“此事如老夫不說,你自然無能得知。”

他說到此處,似覺沒有到正題,乾咳了一聲,接道:“老夫雖然深居‘萬花宮’,但對江湖上之事,也不想過問,但自你的豔名,由西域播傳到中土之後,老夫也有風聞,不過老夫還難以相信,這人間能再有像傳說中那等豔麗之人,哪知見你之後,竟大出老夫意料之外,老夫再三思量,才帶你來此密室。”

谷寒香見他說了半天,自己依然不明他心中之意,不由嫣然一笑,道:“你說了半天,我還是沒有聽懂。”

獨眼怪人對谷寒香之言,恍如未聞一般,又自說道:“你可喜愛這座‘萬花宮’嗎?”

谷寒香不知他問這話究竟存的什麼用心,秋彼微轉,緩緩說道:“這座‘萬花宮’,實在是美侖美奐,縱然是王侯府第,也不過如此了……”

獨眼怪人聽她這等讚美,似是大感快慰,立即接口說道:“如此說來,你是很喜歡了?”

谷寒香道:“你‘萬花宮’雖好,我也不能就住在此。”

那獨眼怪人忽然面露慍色,沉聲說道:“你還想走嗎?”

谷寒香嘆了口氣道:“我一身待辦之事甚多,纔不遠千里自西域來到中土江南,我自然是要走。”

獨眼怪人冷冷一笑,冷漠地說道:“你雖有許多隨行相護之人,不過那班人在老夫眼中,連三尺孩童也不如,老夫如若不放你走,你也是無能走脫。”

谷寒香道:“你這般強留於我,不知是什麼用心?”

獨眼怪人呵呵一陣大笑,道:“老夫要你永留‘萬花宮’,陪伴老夫過這逍遙生涯。”

谷寒香聽得芳心一震,暗自忖道:“要我留在這‘萬花宮’陪伴於你,豈不是伴着一個怪物在一起嗎?”她心裡雖然這樣想,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展顏媚然一笑,道:“要是我不肯呢?”

獨眼怪人嘿嘿一陣冷笑,道:“既進了老夫的‘萬花宮’,你不肯也由你不得,哼!如敢對老夫有半點違抗,就要他身受分肢移髒之苦。”

他話到此處,似是覺着說得太過沖動,立即改口說道:“但對你,老夫絕不忍施出此等手段,只要你好好的聽從於我……”

獨眼怪人,此時神情甚是大異尋常,滿布疤痕的臉上,泛現出一片深紅紫色,那隻突出眶外的獨眼,也發出異樣的光芒,倏然一聲不響,盯注在谷寒香的身上,一瞬也不瞬。

谷寒香一看他這般神色,心中感到一陣悚然不安,但此時身陷虎穴,而這獨眼怪人,武功奇絕,手段殘酷絕倫,心中雖然焦急,卻想不出脫身之計。

正當谷寒香芳心紛亂之際,那獨眼怪人突然由牀上縱起,凌空一個旋身,已將谷寒香攔腰抱起,躍返木牀之上。

獨眼怪人兩臂如兩道鐵箍,牢牢地摟住谷寒香,臉上滿是貪婪、醜惡的神情,看得谷寒香心頭泛起了一陣嘔心,要想抗拒,已是無能爲力。

但谷寒香原是冰雪聰明之人,又經歷了許多事故,在這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本能地生了一種應變的急智,她忽然嬌叱一聲,道:“你這般對待於我,到底是何用心?”

獨眼怪人恍如未聞一般,醜臉往谷寒香臉上湊去。

谷寒香被折磨得真想大哭一場,但她知道,此時此情,任你哭斷嗓子,也是毫無用處,她用盡力量,掙出一條手臂,揚手一掌,摑在那獨眼怪人的臉上。

獨眼怪人似是未料到谷寒香這猝然之舉,被打得怔了一怔。

谷寒香乘他怔神之間,厲聲說道:“你也是一宮之主,怎的如此無恥。”

她雖然貌如春花,但這時說話的神情,卻含有一種無上的威儀,那種豔若桃李,冷如冰霜的神情,使人一見,就產生出一種不敢侵犯的戒心。

獨眼怪人呆呆的瞧了她一陣,心中似是生出了一種羞愧之意,避開谷寒香的目光,說道:

“唉,我是太喜歡你了……”

谷寒香哼了一聲,道:“縱然是喜歡,也不該這等羞辱於我。”

獨眼怪人這時竟沒有一點兇殘之氣,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你可知道我對你的一片心嗎?”

他眼睛雖然盯注在谷寒香臉上,但目光卻是一片散亂,臉上也一片茫然之色,喃喃地說道:“我等了幾十年了,今天……”

谷寒香未待他話完,心中大感驚訝,接口問道:“什麼?你等了我幾十年了?”

獨眼怪人茫然地應道:“不錯,多虧老天見憐,我這幾十年的心願,今天才如願以償……”

他忽然發覺眼前之人是谷寒香,不由得泛起一陣宛如大夢醒來的驚異之色,失望地接道:

“是你,原來是你……你太像她了。”

谷寒香看他失去常態的神情,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奇念,同時,她知道這獨眼怪人,乃是一個殘酷成性喜怒無常的怪人,適才自己在情急之下,摑了他一掌,不知他是否惱羞翻目,懷着一種好奇與恐懼的心情,輕輕問道:“你說我像誰……”

獨眼怪人此時也平靜了不少,臉上那股貪婪淫慾的神色,也已退去,他又看了她一眼,才道:“你跟我心中之人,長得完全一樣,但是老夫費盡心血,依然無法尋找得到,今天既然將你劫來,老夫要你代替她在這‘萬花宮’相伴老夫,度享這有生之年。”

話畢,伸手在壁上一按,只見迎面牆壁之上一幅精繪的花鳥圖,緩緩往上捲去,現露出一幅古裝仕女的圖畫。

谷寒香舉目一望,也不由看得呆了一呆。

原來那畫中的美女,除了衣飾與自己不同之外,面貌、神態竟是無一不像。

谷寒香一面默察這張圖畫,一面心中暗暗盤算,她沉思片刻,轉臉瞧着獨眼怪人,道:

“看你這般情形,你對她已是鍾情許多年了。”

獨眼怪人點頭道:“數十年來,一直未能相忘。”

谷寒香道:“你將此人看作何等樣人?”

獨眼怪人道:“老夫將她看作瑤臺仙女……”

谷寒香冷哼一聲,道:“我看你是心口不一!”

獨眼怪人道:“你怎說老夫心口不一?”

谷寒香道:“你既將她看作瑤臺神仙,就不該生出那等猥褻之想!”

獨眼怪人臉上疤痕微一抽動,道:“老夫有生之年,如若不能一親芳澤,實是畢生的憾事。”

他頓了頓,接道:“但是畫中之餅,不能充飢,所以老夫許下心願,一定要找到一位與此畫神貌相若之人,要她常伴身側,以償老夫夙願,蒼天不負有心人,你果然真如畫中之人,所以老夫適才一時……”話至此處,似是不好再說下去,倏然住口不言。

谷寒香豔如春花的臉上,泛現出一片紅霞,低頭說道:“此事雖然不全怪你,但是此乃人生大事,自是不能視同兒戲。”

她說到此處,心中意念迴轉,許多事情,一起涌上心頭,一時間,心意紛擾,也無法再說下去。

獨眼怪人見她話語溫和,不禁一陣心喜,忙道:“依你要如何?”

谷寒香心中默默一想,心知既然落在這種恐怖殘酷之人手中,未來命運,實在不堪想象,目前只有以話扣住他,苟廷一時,再視機而行。

她心意一定,伸手理了理鬢邊秀髮,又整了整零亂的衫裙,然後幽幽一笑,道:“你雖然喜愛那畫中之人,但我究竟不是她,日後……”

獨眼怪人急道:“你……”他因一時情急,說了一個你字,就沒再說下去。

谷寒香道:“依我看,你在武林道上,定也不是泛泛之輩,我也是一方公主的身份,如你果真喜愛於我,絕不可苟且亂禮,必須要隆重其事才行。”

獨眼怪人連聲應道:“老夫依你。”

谷寒香搖搖頭道:“不是那麼容易,我要你答應我幾件事,如有一件不答應都不行。”

獨眼怪人急着說:“好,老夫全依你,你說好了……”

谷寒香微一沉峙,道:“如你真心喜愛於我,必須要明媒正娶,大禮要在兩個月之後,在這段時間,我要考查你對我是否真心!”

獨眼怪人道:“可以。”

谷寒香又道:“在這段時間內,你要將‘萬花宮’禁令解開,不得再殺一人。”

獨眼怪人道:“可以,還有什麼,你一起說吧。”

谷寒香又道:“大禮之時,我要請出三媒六證,以示慎重,同時,要你遍請天下各宗各派英雄,前來觀禮……”

獨眼怪人翻着那突出的怪眼,道:“老夫與外界之人,久無往來,何必……”

谷寒香冷笑一聲,滿臉嬌態說道:“我早知你是並無真心。”

獨眼怪人見她一付幽怨的情態,急得醜臉一陣搐動,急急地道:“好,也依你,你可稱心了嗎?”

谷寒香又道:“我早就對你說過,我不遠千里迢迢,自西域來此,是有着一件切身大事。”

獨眼怪人爲了要討好於她,立即說道:“什麼事,只要老伕力所能及,一定爲你辦妥。”

谷寒香玉面一冷,神情肅然地道:“這件事,在我未對你說時,不許你出口相問,不過,這件事我還是有借重於你之處。”

獨眼怪人這次並不接口,只望着谷寒香,點了點頭。

谷寒香又恢復溫柔之態,道:“我們成婚以後,我在宮中陪你一年,我必須出去一次,清了我這件大事,事情辦完之後,再返回天台,與你同住此間,你可答應?”

獨眼怪人沉吟了半響,點頭應道:“這也可以依你。”

谷寒香道:“不過我前去了斷此事,或恐遭遇險難,雖然有人隨行相衛,終是不妥,所以我要你在這段時間,傳我一些防身的武藝。”

獨眼怪人聽了,突然發出一陣“呵呵”怪笑。

谷寒香見他這等狂豪大笑,不知他是什麼用心,想詢問於他,卻又不知如何問法,怔了一怔,惘然地瞧了他一眼。

獨眼怪人笑了一陣,握住了谷寒香的纖手,道:“放眼當今武林,能在老夫手下走過三招五式之人,哼哼,恐怕是數不出幾人,只要你肯應允於我,老夫傳你幾種絕學,保管你馳騁江湖,沒有人敢欺悔於你了。”

谷寒香聽得似十分神往,幽幽地說道:“你這話可是真的嗎?”

獨眼怪人撫摸着谷寒香的玉手,輕聲說道:“老夫雖不是什麼大信大義之人,但對你所說之話,卻是絕無一句誑語。”

他因爲臉上疤痕斑斑,說話之時,看不出什麼表情,但他說話的語氣,卻是極爲至誠。

谷寒香本是極爲善良之人,看他這時對自己竟是這般的至誠,心中也覺着很是感動,不由柔聲對他說道:“我知道你對我很好……”

獨眼怪人聽她讚譽自己,心中大爲受用,握住谷寒香的雙手,竟發出一陣微微的抖顫,激動地道:“只要你相信我,我定會使你過的很高興。”

谷寒香溫柔地點點頭。

獨眼怪人見她這般柔順,似是極力的討她歡心,立即又道:“我一定要全力地把我生平得意的獨門絕學,傳授與你。”

谷寒香一雙秀目,望着那映在燈光之下,閃爍的珠簾,眼睛一瞬不瞬的在怔怔出神,彷彿在思索着一件重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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