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艘船已在離渡頭不到七八米的地方,速度也放緩了,先前一字弧線形的船隊,此刻四散開來,呈半圓形將畫舫包圍起來。
那五艘船的甲板上還是空無一人,獵獵的風中,只有旗幟亂舞。
陡然,風帆被快速放下,船艙門打開,走出一個緊身黑衣的男子,身材瘦削高挑,臉上帶着一張羽毛裝飾的狐狸臉面具。
爾後,五艘船的船艙一致打開,從船艙裡各走出二十來個緊身黑衣蒙面的男子,手持明晃晃的刀。
連同那位狐狸面具的仁兄,一共一百零一人。而這艘畫舫上,護衛、縴夫,丫鬟婆子加上李卿然、木森,也或者還有其他人,但也充其量不過四十人。具有戰鬥力的,也不過來二十來人。
對方帶這麼多人,戰鬥人強悍,顯然是來者不善。如果這些是鳳樓的人,楚江南還沒有任何理由將自己滅掉,那麼自己還不至於丟了性命。可要是木森這廝說錯了,這些並不是楚江南的人,自己小命就玩完了。
自己必得要有所打算。趙錦繡這下慶幸,還好自己習慣用左手,這隻手沒有被木森這傢伙逮住,還能靈活自由。
“閣下這陣勢所謂哪般?”李卿然作爲一船之主,自然是提劍在手,上前一步,對着甲板上的面具男子拱手問道。
男子看他一眼,並沒有答話,而是直接當他透明,目光投射過來,盯着趙錦繡。
木森下意識地將趙錦繡往身後一拽,用整個身軀將她擋起來。
趙錦繡被木森擋住視線,拼命偏着腦袋想去看形勢,木森毫不客氣地將她的頭又塞到背後。
“你,將她交出來。”狐狸面具男輕輕擡起手,指着木森平靜地說,卻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嚴。
木森聽聞,冷冷一笑,爾後頗爲狂傲地說:“桑國的男人,從來不會丟下自己的女人。”
這言下之意是說:自己是他的女人。這廝真是瞎扯淡。趙錦繡在他背後無聲地癟癟嘴,以示不屑。木森卻是像是知曉她的小動作,狠狠捏了捏趙錦繡的手。
趙錦繡垂頭喪氣,這男人莫不是背後長了眼睛。
“交出她,我不殺其他人。”面具男語調平靜,像是在說:交出他,我就不吃包子,只吃饅頭一樣。
嗯,自然,這饅頭指的就是木森。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確,讓木森交出自己,他不殺其他人,只殺你桑木森。
“你也未免太狂妄了,這裡可是桑國地界,本公子";在此停留三日。”木森冷冷一笑,頗諷刺地說。
那面具男還是站着,一直看着這邊,完全無視其餘人。風將他的長髮吹得四處飄散,那衣袂作響,他淡然地站在那裡,倒真像是楚江南的風格:淡然到極致,清冷到靈魂裡。
看來還真像是楚江南,就連說話的風格也像。可是,他爲何要戴着這麼張面具呢?他不可能天真地以爲木森不知道他是楚江南吧。
趙錦繡不由得打量他,那張面具甚爲奇特,狐狸臉的造型在這個時空本來就少,何況狐狸臉上貼的是白色天鵝羽毛。
忽然,他薄脣輕啓:“交出她,放你們走。”
趙錦繡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一怔。這般來勢洶洶,將那細作的頭都割下放在桅杆之上,這既是一種炫耀,更是一種狂妄,這種方式表達的意蘊再清楚不過。就是今日前來,必定血洗這畫舫上。
可在這一刻,他爲了讓她回去,做出了這麼大的讓步,竟是願意做這麼大的讓步麼?
木森卻是將趙錦繡一拉,從背後拽到身前,道:“她是我的女人,即使再不好,殺伐決斷,都得是我來做,閣下多管閒事,一般這樣的人,命不長。”
趙錦繡這下才恍然明白,爲何木森要讓自己一直呆在他身邊。這並不是一種保護,而是他自己早知曉來人是楚江南。也定知曉自己是趙三公子";,而楚江南必定會有所顧忌。
趙錦繡心裡一沉,虧得方纔還小小感動一把。
“放開。”趙錦繡不悅地低喊,要掙扎開他的緊箍。
木森顯然不知趙錦繡爲何一下子就發了脾氣,眉頭一蹙,冷語道:“你不是想擺脫鳳樓的麼?我好心幫你,你還這般。”
“多謝公子";,奴家受不起。咱們不是一道人,請公子";放開如月。”趙錦繡語氣傲然,哪裡有一絲求人的樣子,倒是滿身傲骨。
“你休想回到他身邊。”木森低聲說,語氣也有些發狠。一說完,立馬將趙錦繡狠狠一拽,擁入懷中。
趙錦繡掙扎不脫,靠在木森胸膛上,頗諷刺地說:“你囚禁得了我?我總會跑的,你防不勝防。”
“我現在放開你的手,你也未必敢走。”木森緩緩地說,語氣森寒,還真是放開了她的手。
趙錦繡不可思議地抽回手,正欲往前走,木森又以極低的聲音,緩緩吐出一句話:“若你走,我不保證江慕白能順利回到大夏。”
“江慕白”三個字讓趙錦繡驟然停住腳步,心裡幾乎是莫名地要涌出淚,像是一塊大石倏然落地。然,趙錦繡慢慢轉過身來,面上卻是平靜無比,淡然地瞧着木森,語氣也淡淡的:“他與我何干?”
“自然有干係,我的四座城池不在,我便沒有任何義務去幫他。”木森一臉的陰鷙,脣邊是殘酷的淡笑。
“什麼四座城池?”趙錦繡淡然的神色裡有一絲驚異。
木森看着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頗具諷刺地說:“你可以走了。”
趙錦繡眉頭一蹙,先前淡淡的眸光陡然一寒,毫不收斂地掃過去。爾後恭敬地走到木森身邊,臉上全是微笑,卻是近乎咬牙切齒地吐出淡淡的問話:“奴家請求公子";爲奴家解答,四座城池的事。”
“在商言商,三公子";深諳此道。我與江慕白沒有交情,沒有殺他已經是開恩了。憑什麼幫他?”木森反問趙錦繡。
趙錦繡沒有說話,前後思量,已然知曉當日鳳樓商船上那個木屐劍客所說的“我家公子";有請”的公子";指的不是李卿然,而是桑木森。
那麼,當日自己昏睡之際,洞悉小白身份的桑木森定然是與小白做了交易,而自己就是這場交易裡的一件抵押物。
“他將來要以四座城池換我?”趙錦繡問,心裡隱隱有些期待。
木森掃她一眼,別看臉看着對方,良久,才冷笑一聲,低低地吐出兩個字:“自然。”
這兩個字,讓趙錦繡心裡陡然一暖。江慕白與自己不過相識短短數日,論交情斷然沒有幾絲,論男女情愫,趙錦繡自問沒有。
可他卻能這般許諾,將來拿四座城池來換自己。
一個女人值四座城池。在這個女人如草芥、野草一般的時空,四座城池是對女人的最高禮遇了。放眼這個時空,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有此殊榮。
儘管此時,江慕白有被脅迫的嫌疑,儘管不知將來他是否真的會拿四座城池來換自己,但今日這一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