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道:“都說世事無常,我也以爲沒希望了,誰知有一天,煉器房缺一個‘侍’候茶水的人,看我人雖小卻也機靈,又整天往煉器房裡跑,這個叔叔那個哥哥,嘴甜得讓人喜歡,也就點頭同意讓我進煉器房,當了一個‘侍’候茶水的小丫頭。”
“六歲當丫頭,年紀也太小了吧。”青蓮不由回憶起她六歲時的事情。
自從恢復了記憶,這部分能記起的記憶反而比任何時候都清晰,她記得,那時的她除了修煉能每天堅持外,其它的事情不比任何一個小孩子強,因爲叔祖的關係,她在李家的日子過得很舒服,吃飯有人喂穿衣有人幫,那怕後來到了清溪鎮,母親過世之前,她的日子一直都是這樣,實在是不敢想象一個六歲的孩子,如何去當一個‘侍’候人的小丫頭。
“小?不小了,我現在恨不得四歲被撿回去的時候就去當小丫頭。”張秀依然仰着頭,笑着道:“他們都很照顧我,沒人欺負我,看我小,有些時候,茶水的事情都是他們自己‘弄’,我不過是掛着一個虛名,整天圍着那些奇妙的東西打轉,問這問那,呵呵,我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問那麼多問題,有人高興了回答我幾句,忙起來就沒人搭理我,任由我一個人自己琢磨,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兩年。”
“我八歲的時候,長得細高細高像個十歲的孩子,有次大師傅考教弟子,我一時沒注意脫口答了幾句,原想着糟了,這下恐怕要被趕出煉器房,正想着要找幾個平時對我好的人幫忙求情,大師傅卻開口把我要到了煉器房,從‘侍’候茶水的小丫頭變成了看護煉器爐的小丫頭。當晚我就樂瘋了,在‘牀’上翻來覆去攪得張嬸第二天頂着兩個黑眼圈去上工,我倒是‘精’神抖擻的半點事沒有。”張秀低頭看向青蓮,道:“妹子,你知道嗎,一個人如果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怕她是個笨蛋也會變成一個天才。”
是這樣嗎?
青蓮不由的問自己,她腰間的銘牌是三葉,資質普通僅能當個外‘門’弟子,而陳銘說林家的測靈偏重對靈植的親和力,按這個標準,她的資質就不是普通而是差,回想修煉了十年的天醫心法,如果換成其它人,可能是八年或者是七年,甚至是六年就能達到空鏡,但當她接受了傳承,天醫秘籍裡那些醫理醫術靈‘藥’,她全都能輕而易舉的理解,只是限於修爲,很多東西一時間無法實現,她或許正如張秀所說的那樣,修煉上是個笨蛋,但在她喜歡的醫術上,她可能真有些天賦。
“他們都說我是個小天才,一個一直不務正業的小天才。”張秀接着道:“我沒看護過一天煉器爐,第一天去就只顧着看大師傅煉器,以前‘侍’候茶水的時候沒機會靠那麼近,這下可讓我過足了癮,天天跟着學手法學法決,學得似模似樣還表演給那些弟子們看,惹得他們鬨堂大笑,才知道沒有修爲學得再像也沒用,於是厚着臉皮去求大師傅,大師傅沒敢答應,後來聽說是大師傅求了上面的人,才同意傳了一部十煉心法給我,於是我又樂得讓張嬸第二天頂着黑眼圈去上工。”
張秀一直都笑着,言語中的歡樂讓青蓮彷彿看見一個歡快的場景,一個她曾經也生活過的場景,只是多了點嚴肅少了些歡樂,不過一樣的溫馨。
“大師傅對我說,十煉心法其實不適合‘女’孩子修煉,只是我是外姓又是僕役身份,能有十煉心法就不錯了,還說只要我肯用功,等修煉有小成能煉出一件法器時,他一定想辦法讓我成爲外‘門’弟子。”張秀笑道:“妹子,你知道嗎,外‘門’弟子修煉的功法其實也是十煉心法,只是大師傅說,等我成了外‘門’弟子,他一定想辦法給我找來百鍊心法,那可是內‘門’弟子才能修煉的心法呀,這下可把我樂壞了,沒日沒夜的開始修煉,只是學習煉器手法和法決的本事,在修煉心法上卻出現了問題,修爲的進展始終很緩慢,到了我十歲時,才勉勉強強到了練氣二層。”
“練氣二層,你現在不就是練氣二層嗎?難道你這些年的修爲都沒提升過?”青蓮吃了一驚,她一直以爲張秀修煉的心法是爛街的大路貨,可一聽十煉心法和百鍊心法她就明白,這可不是什麼爛街的大路貨,而是一整套七品功法中的一部分,如果沒有殘缺,單獨的十煉心法是三品,百鍊心法是四品,這樣的心法只要肯下苦功修煉,那怕真的沒天賦,練氣後期應該不是大問題,可張秀從修煉到現在足有十年以上的時間,這個事實簡直難以讓人相信。
“沒有,自從貪財救命之後,我就沒有修煉過,十煉心法太惹眼,那些人正四處找活着的人,我不能白白送死,否則、否則對不起讓我活命的人。”張秀滿臉的痛苦,相比剛纔的歡樂,讓青蓮的‘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一樣,墜墜的悶痛起來。
“秀姐,這些事都過去了那麼久,別想了,天都快亮了,你的手又受了傷,先回去休息,我們改天又聊。”青蓮不知道怎麼安慰張秀,雖然想知道她後面發生的事,但依然壓下‘激’動的心情,輕撫着張秀的背,想送她回家休息。
“不,你讓我說,妹子,過了今晚,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和機會對你說這些。”張秀搖頭拒絕,苦笑着道:“你想不想知道貪財是怎樣救命的?我告訴你,妹子,我那時修爲低又想煉器,除了修煉心法的時候,其餘的時間都泡在了煉器房裡。修爲不夠用不了煉器爐,我就在旁邊一個煉製普通器具的地方幫忙,大師傅說過,想學煉器,首先要知道要煉的是什麼,普通人用的器具雖然簡單,但卻是煉器的基礎,我整天在炭火爐旁邊竄來竄去,‘弄’得一身黑不溜秋髒兮兮,青兒小姐就叫我髒姐姐,呵呵,從這以後,我也算有了姓,本就跟着張嬸,青兒小姐又這樣叫,大夥一琢磨就決定了我現在的名字,張秀。”
那個黑瘦的身影,那個笑起來看不見眼睛的姐姐,那個整天提着一把鐵錘的丫頭,髒姐姐,不,是張姐姐,她那時雖小但卻沒有嫌棄人的‘毛’病,否則也不會跑去火爐邊玩,也不會遇見那個她追着喊姐姐的人,她從服‘侍’的丫頭那裡知道,她是張嬸家的孩子,那自然也姓張,所以她纔會追着喊張姐姐。
青蓮的眼睛一下變得朦朧,她現在終於知道爲什麼和張秀一見如故,爲什麼對其它人都存着防備的心,唯獨對張秀,這種心境總會在不知不覺中遺忘,原來如此,原來她們早就認識,原來她們也曾像現在這樣,追逐嬉鬧姐妹相稱。
“是張姐姐,那個青兒小姐一定是叫你張姐姐。”青蓮哽咽着,偷眼看向張秀,只見她滿眼的淚水,怔怔的看着夜空出神。
“我知道,青兒小姐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她沒小姐架子,她從沒當我是丫頭,常來找我玩,見我長的瘦還把她的靈食讓給我吃,搶着把我的普通飯食吃了。呵呵,可她不知道,我爲了能換靈石把她給我的靈食賣了,從未吃過一口。”張秀的眼淚沒有繼續流,她低下頭,扭了扭有些酸脹的脖子,笑道:“也許因爲這樣,她現在可能還活着吧。”
“秀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青蓮一愣。
“靈食裡有毒。”張秀苦澀一笑,道:“開始的時候沒毒,後來纔有毒,不止是青兒小姐給我的靈食有毒,整個家族裡的飯食都有毒。那些下毒的人在靈食裡下了致命的毒‘藥’,而在一般飯食裡下的是散功的毒‘藥’,我因爲貪財,自己的飯食被青兒小姐吃了,有毒的靈食賣給了別人,於是跑到外面隨便買點東西填肚子。滅‘門’的前幾天,青兒小姐跟父母去她外祖家祭祀,我正好也有事和一個弟子出了‘門’,等我們回到平陽時才知道出了大事,滿城都是搜捕我們的人。我是個小丫頭,本就不在搜捕的行列,那名弟子怕連累我,一個人跑了出來,從此我再也沒見過他,至於青兒小姐,我裝成乞丐四處打聽,沒人知道她的下落,都說滿‘門’被滅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可我還活生生的活着,難道因爲是個丫頭就不算那家的人嗎?我還活着,我就相信青兒小姐也還活着,相信還有不少人都活着,可那個買了我靈食的人,他死了,我知道,他一定是死了。”
張秀的淚水再次滾滾而下,青蓮無法忍住,靠在張秀的肩膀上默默的流着眼淚,一如從前,她看見把自己累得半死的張秀,心疼的靠着她瘦小的肩膀默默流淚一樣。
張姐姐,我沒死,青兒妹妹就在你身邊,放心吧,那些曾經關愛你的人不會白白死去,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