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中,乘快馬。用近乎八百里急報速度趕過來的武風沒有心情去遊旁邊的太湖,更騰不出工夫品嚐一下蝦耙子。
身上帶着一大堆憑證的他迫不及待地找到了蘇州府裡的大唐錢莊,一百五十萬貫的憑證拿出來讓錢莊的人驗證完畢,按規矩,一次性提出五萬貫以上者需要等上三天時間纔可以支付,他便找到了錢莊不遠處的一家客棧住下。
把這間客棧的掌櫃找到屋子中,也不說話,用銅錢在桌子上面擺出來一個北斗七星的圖案,待掌櫃的親自給倒上半碗茶水,才問道:“可有秋蟹吃?”
“客官來的正是時候,這春耕的日子裡,秋蟹正肥,不只客官想吃幾隻?”掌櫃的回了一句。
“先來半隻嚐嚐。”武風跟着說道。
“客官稍等,這便來。”掌櫃的說着話,把茶水添滿,躬身離開,不大會兒的工夫,門一開,從外面進來一個頭戴綸巾的中年人,回頭看看,把門小心地關上。湊到武風的面前“三管事的,您來了,上面有吩咐?”
“恩,該動手了,你這邊存了多少錢?”武風本不想動用這邊的力量,只是在他亮出憑證,並被大唐錢莊的人驗證過之後,對方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的爲難之色,讓他不得不準備另一手。
至於三管事這個稱呼,也是他去年剛剛得來,主要是聯繫了江南東道的商人開起碧海銀沙的緣故。
中年人給自己倒了一碗茶水,端起來回道:“三管事,這邊只拉來四十萬貫,還許了別人不少的好處,京城可用的錢有多少?”
“四十萬貫?恩,差不多,待三日後,一小筆一小筆取出來,京城那邊此次借到一百五十萬貫,所用的保管費可是由武家出,明天開始,你便在這邊派人宣揚,說是大唐錢莊沒錢了,存進去的錢再不取出來就一文拿不回去,此事辦成之後,你今年可回京城。”
武風大概算了算,怕大唐錢莊還有能力一次性付出一百九十萬貫。說了這樣一個辦法。
“三管事放心,小的定會把這水給攪和混了。”聽到有可能回到京城,中年人顯得非常興奮,京城好啊,能在京城呆的人都不願意到地方。
翌日,原本平靜的蘇州一時間變得不平靜起來,春耕中的百姓沒去考慮在城中流傳的消息,他們還沒有那麼多的錢存到錢莊中讓人收保管費。
家中有買賣的人則是不然,錢財放在家中總是怕丟,自從大唐錢莊出現之後,算算,發現每年付出的那點保管費並不多,基本上和自己家中保管帛的時候用出去的耗損一樣。
如此一來,這樣的人家就把錢財放到了大唐錢莊當中,不用擔心被偷。
如今一聽到有人說大唐錢莊沒錢了,先是不信,接着又報着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準備先把錢取出來,如果過了這陣風,發現沒事兒,再存也不晚。
蘇州府大唐錢莊管事的人看着排上隊過來取錢的人登時就急了。
“這可如何是好?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搶着去參加什麼培訓,也不會費大力氣走門路要到地方上當個管事的。”
管事的人明白,這就是培訓過程中師傅提到過的擠兌,在攬存放貸之後最怕的就是存錢的人因不信任的緣故過來排隊取錢。
他的一個副手也跟着着急,出主意道:“李掌櫃,不如跟取錢的人說,這個月不能取,讓他們等一個月,到時從別處調的錢也就能過來了。”
李掌櫃瞪了副手一眼“那別的地方馬上也會得到消息,有更多的人去取錢,大唐錢莊給怎麼辦?消息不是已經給總管事送出去了麼?總管事會有辦法,給,有人取錢就給,派人把錢都運過來,讓他們先看看大唐錢莊是否還有錢。”
副手無奈地點點頭,跑去安排人從庫房中取錢,然後看取錢人取的多少,夠數的按照四六分成給帛和銅錢。
他知道,總管事就是張家的小公子,希望這次張家的小公子還能想已往那樣神奇,把事情給辦好了。
因有帛和銅錢,取錢的時候就麻煩了,零存整取的人不管是一點一點取,還是直接全取出來,基本上錢莊都不會賠,有的人確實整存零取。
存一百五十貫,取的時候一百五十文一百五十文這樣取,一匹帛折錢二百文,總不能把帛給破開。只能用銅錢支付,如此一來,帛便留在錢莊,帛的保存可是不容易,只要在手中,那就是貶值。
好在現在銅錢本身也不值其代表的貨幣價值,故此纔有人私下裡鑄造錢幣,從新羅、從日本、從新緣島運來的銅都被鑄造成了銅錢,爲帛的貶值進行衝抵。
很快,一車車的銅錢被推到前面的店鋪中,李掌櫃很想對排隊取錢的人喊什麼你們不用擔心大唐錢莊拿不出錢來,可又擔心有人利用這樣的話說錢莊在硬撐,只能用實際行動來給人一個暗示。
一貫貫的錢給人取走,一車車的錢被拉來,李掌櫃就算是心中再着急,也沒有表現出來,總是帶着那副笑容滿面的模樣送走一個又一個取錢的人。
從早上開始,一直取到晌午,錢莊的人給錢給的非常麻利,絲毫沒有拖延時間的意思,讓依舊在排隊取錢的人不知不覺中便改變了想法。
這時李掌櫃安排的人就在人羣當中宣揚起來。
“還是不取了,一定是有人造謠,說大唐錢莊沒有錢。看看,沒有錢的話怎麼可能一直往外拉?沒有錢的話又怎麼會不着急?晌午了,該回去吃飯。”
“我再看看,再拉開一次錢,我也不取了,都怪家中的婆娘,非讓我過來,也不想想,大唐錢莊是誰開的?那是當今的聖上,聖上可能沒有錢嗎?哎~!耽誤我不少事兒。”
“就是,哪怕現在取不出來。也不是大唐錢莊沒有錢,無非是他們把錢拿出去借給別人收更多的利,一時挪不開,若是隻有蘇州一地有大唐錢莊,那應該取了,可大唐如今有多少錢莊?我也不取了。”
各種這樣的聲音在人羣中響起,把還等着取錢的人給說的心動了,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把錢取出來。
等着過了晌午,取錢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快到晚上的時候,基本已經恢復來原來的正常存取,李掌櫃和錢莊的人鬆了口氣,武風卻是又犯愁了。
計劃眼看就要成功,結果別錢莊安排的人一說,擠兌的事情又沒了,這哪成?當天晚上,他把中年人又找來,兩個人邊吃邊商議。
“三管事,按您想的來看,蘇州的大唐錢莊是否還能付出一百九十萬貫?不是小數目啊,若是差不多,便等等,以免讓人查出來。”
中年人有點擔憂,如果繼續派人去宣揚針對大唐錢莊的事情,一旦讓人抓到把柄,那可不是自己這邊有麻煩,皇上如果知道是武惠妃動的手,不管如何寵愛,都會把氣撒到其身上。
武風又何嘗不明白這點,換一個人在背後支撐着錢莊,他都不在乎,一百九十萬貫,沒有幾個地方能夠一次拿出來,尤其是蘇州,這邊人借貸的多,錢莊應該剩不下多少錢了。
但如今的對手是張小寶,誰敢小看他?小看他的人沒有好下場,就算是不小看他。與他作對的人也沒見誰有過好下場,若非他過不來,自己也不會選在蘇州,否則他在蘇州的話,自己都不敢到此。
有些人存在就是傳奇。
如是想着,武風對中年人說道:“最後一次,找穩妥的人去辦,別露了馬腳,若是真查到你這裡,你的家人我們會照看好。”
中年人的臉色變了變,點頭道:“明白,到我這裡就什麼都斷了,我立即回去安排。”
第二天,原本要恢復平靜的蘇州又起了新的波瀾,傳言皇上欲對吐蕃、突厥同時用兵,國庫中的錢財全部拿了出來之後也不夠,從各地的錢莊強行抽調,錢莊已經空了,再不取錢,一旦等皇上打輸了就無錢可取。
一個人說這話,別人不在乎,說的人越來越多,讓本不相信的人也不由得懷疑起來,究竟是不是這麼回事兒。
這時蘇州府開始派出衙役抓人了,還了得,讓人隨便造謠,不僅僅是皇上那邊生氣,關鍵是自己這邊動手晚了,吐蕃和突厥會如何想?
一抓起來,更亂了,有人開始懷疑這是想封口,越發覺得皇上想出兵,而且國庫中沒錢了,從錢莊調錢過去。
錢莊的前面又出現了新的隊伍,等待取錢。
就在李掌櫃着急時,張小寶派人八百里加急的信終於是送到了,看着信中所寫的內容,李掌櫃一顆心纔算落到肚子中。
馬上讓人照着信中所寫,在外面貼出告示。
“是不是沒錢了?”不認識字的百姓看到貼出來的紙,着急地四下裡詢問。
有識字的人湊過去看看,對着周圍的人說道:“好事兒,天大的好事兒,皇上說如今國庫充盈,四海昇平,故此大唐錢莊對以前存錢的人在一個月後取消手續費,新存錢的人只有當初的一半,待夏日到來,大唐錢莊將全部免收手續費。
還有借貸的利錢從今天開始也變少,並稍微放寬借貸條件,以後有更多的人能夠借貸了,好事兒,天大的好事兒。”
聽到識字的人說的話,要取錢的人又迷糊了,究竟是哪個說的對?若是說錢莊故意想要騙人的話,錢莊沒有錢了,那麼就不應該有後面那個放寬借貸條件並且減少利的事情出現,難道真的不缺錢?
人羣中有人開始說起來。
“不取了,若是取出來,再存進去,雖若是以前的一半手續費,可也比不上最開始不收手續費,不取,皇上總不會騙我們。”
“我也不取了,說不定還有什麼好事兒等着呢,一定是造謠的人提前知道皇上要這樣做,故此過來想要佔便宜。”
“就是,應該把造謠的人抓住殺頭,實在是太坑人了,我昨天已經取了三十貫,賠了,賠大了。”
人羣又一次散去了,這回再也沒有人繼續造謠,先前造謠的人被抓了不少,都說是在客棧和酒樓聽別人說的,一時還真找不到究竟哪個先說出來的,只能是關幾天,到時候放了。
“三管事,京城可有這樣的消息傳來?皇上真的如此說?”中年人後怕地找到武風。
“與皇上有什麼關係?大唐錢莊真正管事的人是張小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好快的速度,我這邊剛剛動手,他那邊就知道了,不知接下來的一百九十萬貫他還能不能拿出來。”
武風現在心裡是一點底都沒有,張小寶不是去華原縣接孩子去了嗎?怎麼還能管到蘇州這裡?
第三天到來,中年人先把存下的四十萬貫讓人取出,許給別人不少的好處,畢竟這個利錢得自己拿才行,不然人家的錢已經不用交手續費了,還讓人家多付出人家也不幹。
接着武風也找到了大唐錢莊,要把他的一百五十萬貫拿走。
見到李掌櫃,對方一句話就把武風給嚇傻了。
“三管事的,您要的錢已經準備妥當,這便隨我去取吧。”李掌櫃和氣地說道。
就這一句話,讓武風從頭涼到腳。
‘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不是我過來報的假名字,也沒說我的真名字,而是稱呼我在京城武家的身份,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娘娘那邊會不會被皇上……?’
武風的眼前黑了一片,耳朵嗡嗡作響,就連李掌櫃碰他的時候他都沒有知覺了,只覺得渾身發麻,沒有一絲的力氣,肚子中好象喝了不少酒一樣想吐又吐不出來。
噗的一聲,一口烈酒被李掌櫃噴到了武風的臉上,這才把武風給弄清醒過來。
“三管事,請隨我來,錢莊中已沒有一百五十萬貫錢財,需要到他處拿。”李掌櫃又說了一下。
武風被嚇的魂都快沒了,一聽錢莊拿不出那麼多的錢財,感覺不到絲毫的喜悅,想了想說道:“若是沒有那些,不取也罷。”
“那怎麼成?不取錢莊可就收不到管理的手續費了,何況三管事已提前預約,請吧,張家小公子爲此事可沒少忙碌,抽調了這邊的水雲間和海雲間的錢,還從近處運了幾十萬貫,並與當地參與入股的人又協商之後,纔給三管事湊齊一百五十萬貫,哦,是一百九十萬貫。”
李掌櫃的伸手來扶武風,武風就這樣被李掌櫃的給送到了水雲間。
看着那如山的錢財,武風知道自己不可能給運走,運輸費比保管的手續費多出幾十倍呢,只好又再次存到錢莊,一進一出,手續費就沒少花,更主要的是他暴露了,不知道娘娘在宮中怎麼樣?
京城中的李隆基此時已經知道了,生氣中,三天沒有去看武惠妃,當然也沒有收拾武惠妃,今天跑到了王皇后這邊喝悶酒。
王皇后正在給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做衣服,雖說張小寶和王鵑那邊不缺衣服,可對於當孃的人來說,別人做的總不如自己做的好。
見皇上來了,一邊安排人備酒菜,一邊過來侍侯,看着皇上的臉色有些不好,關切地問道:“陛下,可是朝中又有爲難的事情?”
“朝中能有何事?如今國庫充盈,是錢莊出了事兒。”李隆基只見過新出生的兒子和女兒一面,此時來到王皇后這邊,想到當初見面時一對兒小傢伙看到自己笑的情形,心情又好了許多。
“陛下,難不成是小寶闖禍了?”王皇后其實早就知道怎麼回事兒,換成以前的她就直接說出來了,如今學聰明瞭。
李隆基擺擺手“小寶能闖什麼禍?有他在,錢莊無憂矣,還不是惠妃,她竟然在背後動手,讓人於京城存大筆錢財,又跑到最遠的有錢莊的蘇州去取,這叫擠兌。”
“陛下,或許惠妃妹妹有正經的用處,未必是那樣,若是真想跑到最遠的地方,劍南道豈不是更好?”
王皇后開解道。
“哼~!她有什麼用途?劍南道不去是因爲小寶和鵑鵑在那邊闖下來的威名,還有張王兩家的不少買賣,並且道路難行,不然她還真能去劍南道。”
李隆基心裡明鏡似的,又如何不清楚武惠妃對張小寶和王鵑動手的理由。
這時宮女已經把酒菜擺了上來,王皇后一面給皇上倒酒,一面說道:“陛下不用憂心,有小寶在,想來錢莊也出不了事情。”
“自然,小寶前些日子就寫信給力士,言京城存錢增長不正常,便早早做了安排,若是換個人呢?又該如何?誰都有小寶那個本事不成?”
李隆基一想到高力士當初拿的信就不得不佩服張家的高人,教出來的小寶竟然能夠從京城這邊的存款增長看出苗頭,這本事可非比尋常。
王皇后給皇上夾了一塊拍黃瓜壓酒,也陪着喝了一小盅,繼續勸道:“陛下,惠妃妹妹這樣做也好。”
“好在何處?”李隆基本以爲王皇后能添油加醋,沒想到竟然還幫着武惠妃說起好話來了,疑惑地問道。
“陛下該這般想,此番是惠妃妹妹考驗大唐錢莊,小寶應對得當,哪怕到時真的控制不住,惠妃妹妹也會把取出來的錢重新存上給錢莊用,總不會壞了陛下的事情,這點妾身可保證。
有這一次,陛下心中定然安穩,小寶在處理異地惡意存取的手段上做的不錯,總比其他人或者是懷有不好心思的國家動手強,正好也讓參加培訓的人有一個直觀的印象。
按臣妾的話來說,惠妃妹妹的做法就好象是大人爲了培養孩子故意難爲一下一樣,陛下不也是沒少難爲小寶和鵑鵑麼,兩個孩子都說了,當初想要去積利州,還得繞了一圈又一圈,若不是盼兒他們跟着小寶和鵑鵑,臣妾也想難爲他們一番呢。”
王皇后極力地給武惠妃開脫,不是她不想一棒子把武惠妃給打死,實在是用這樣的事情根本打不死,與其那樣,還不如討個好,讓皇上看看自己統領後宮的大度。
李隆基其實也就是想給自己找個臺階而已,聽到王皇后一說,心下高興起來,又故意把臉一板。
“小寶和鵑鵑騙了朕一次又一次,那些不清楚原因的臣子還以爲朕比不過兩個孩子,現在知道了吧,根本是兩個孩子不一般,待朕的珺兒與盼兒大一大,也能學到好本事。”
“陛下,臣妾還有話說,雖道惠妃妹妹算是考驗了小寶一次,但後宮當中卻不可不罰,臣妾決定罰惠妃妹妹半年的月例,陛下以爲如何?”
王皇后又說道。
“罰,當罰,來,陪朕飲酒,今晚便在這睡下。”李隆基一聽只是罰半年的錢,高興地答應下來。
順着黃河而下的船隊上,張小寶和王鵑一人抱着一個孩子正在那哄着睡覺,一邊哼哼着歌,一邊來回搖晃,吃過奶孃奶水的兩個孩子很快就沉沉睡去,放到榻子上,隨着船的擺動而搖晃,倒是省了搖籃。
“鵑鵑,你說武惠妃這一次會不會挨收拾?比如打入冷宮什麼的。”張小寶捏了捏剛纔抱孩子時保持一個支持而發酸的胳膊對王鵑問道。
王鵑搖頭道:“一點事情都沒有,你是不知道李隆基寵她寵到什麼程度,據史書上記載,她把李隆基的三個兒子給害死了,李隆基都沒有把她如何,這次的事情只不過是讓你麻煩了一點,李隆基又怎麼可能把她打入冷宮?”
“這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張小寶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他知道自己不能像當初別人逼死楊貴妃那樣逼死武惠妃,只能默認這個事實。
王鵑則是不在乎“其實都一樣,哪我犯錯了,你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