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一支軍馬在泥濘的道路上面艱難的跋涉着,空氣當中還有溼潤的氣息,不過雨水已經停了,這軍馬舉着的旗號上面赫然寫着一個“齊”字。
這是一支勤王軍,看得出來,所有的人都已經是精疲力盡了。
但是前路漫漫,那泥濘無比的爛路似乎永遠都走不完,更何況撤退的中唐軍殿後的軍隊還沿途不停的作梗,遇橋拆橋,遇船就燒,爲他們的追擊平添了無數的困難。
整支軍隊當中已經開始有人抱怨起來,說起了怪話,還有的人在嚷嚷着肚餓,說是出發的時候太急,連乾糧都不帶,這樣追趕上去的話,就算是攆到了也是手腳都痠軟無比,只能送死,軍官們開始喝罵,但軍士們也都是罵罵咧咧的在磨洋工,眼見得就是要士氣渙散,距離崩潰不遠。
不過,就在這時候,從旁邊的山頭上面,忽然有人影閃動,然後便是見到了前面有幾個人衝了下來,不過晃盪的是吞蛇軍的旗幟,這時候所有的人都是一驚,本來隊伍裡面的爭吵也就停了下來,緊接着那幾個人便是空着手靠近,請出了這一支軍隊的校尉,驗看了他的印信虎符,然後這幾個人便道:
“各位兄弟長途跋涉辛苦了,那羣中唐狗過去了已經是有了大半天,不過前面自然有狂風軍堵他們,閘住了這幫王八蛋的口子,所以說時間也不是太緊,前面五里處的山坳裡面已經是置辦下了熱水飯食,請各位兄弟吃過飯再走。”
頓時,聽到了前面有熱水飯食,所有軍漢立即都是士氣一振,然後嗷嗷叫了起來。跟着過去以後,果然見到了前方的山坳拐進去兩里路,便是有一個村子。在村子當中的曬穀場上面,支起來了三四十口土竈。至少也有兩三百人在忙碌着。
這支部隊一過去,很快的就能有滾燙的薑湯喝,飢腸轆轆的胃裡面立即就有了墊底的,然後就分別坐進了村子的屋子裡面進食,每間屋子裡面都是空的,卻是貼牆鋪着厚實的稻草,軍漢們都是圍着牆坐,屋子裡面已經有三個大木盆子呈品字形放在中央。裡面的東西五花八門:菜糰子,饅頭,窩窩頭,玉米麪饃饃,烙餅,棗糕,煎餅,一看就是各家各戶的竈頭裡面做出來的百家飯,隨便吃管飽,甚至踹到自家懷裡面都行。不夠就吆喝一聲。
軍漢們此時早就餓得前心貼後心,拿起來了吃的就往嘴巴里面塞,不過很快又端了三個大木盆子上來。分別裡面裝的是白菜炒豬肉片子,大片大片白花花的肥肉,一個大木盆子裡面是蘿蔔燉的豬大骨頭湯,還有一個大木盆子裡面是醃鹹菜,菜式雖然簡單,但重油重鹽,相當實在,當兵的能在這鬼地方撈到了這麼一頓熱乎乎的飯食,已經是眉開眼笑了。
送菜的將菜弄齊全之後。便硬邦邦的道:
“饅頭,蘿蔔湯。還有鹹菜隨吃隨添,白菜炒豬肉片子則是隻有這麼多。朝前頭走四十里,我們還有人接應,能供應大夥兒的飯食。”
接下來這人便是轉身繼續去忙了,而這支軍馬此時的校尉則是被拉到了旁邊的一處大屋裡面,有人便是拿出來了一個冊子讓他用自己的印信兵符在上面留個記認,這位段校尉也是很爽快的應了,最後他們走的時候,居然還有十幾輛大車拉了大量的蓑衣蓑帽過來,每個軍漢都是拿到了一頂,這下子幾乎崩潰渙散掉的士氣也是一下子回升了,尤其是這幫軍漢知道前面四十里還有一頓熱乎乎的好飯菜等着的時候,就相當於是有了個盼頭,行走起來的速度也是何止比先前快了一大半?
這一幕可以說是在連接鄴都和焦北的官道上不停的上演着,北齊軍的士氣也是在這樣的後勤供應下一點一點的恢復攀升。
不過,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時候,此時在呂羽臨時搭建的大帳裡面,燭火正在幽幽的燃着,卻是有好幾名官員正跪在地上,痛心疾首的道:
“君上!君上!!那個新任的轉運使真的是無法無天了啊!你看看他都幹了些什麼事情?賀子文這樣的四品知府他竟然直接說殺就殺,連家眷都不放過,這樣的舉動比禽獸都不如了,唐縣,封亭,含樓,裡聞,建丘五縣的縣令被他殺了三個,直接囚禁了兩人!”
“除此之外,府縣當中的官庫被直接搬空,甚至還朝着地方上的鄉紳富戶下手,現在傳來的消息,累計已經有十六戶士紳之家被強行打破劫掠,血流成河,其中甚至有已經致仕的何相國,其餘的富戶在其淫威逼迫下,幾乎家產一空!這樣的行徑,與山賊盜匪有什麼區別啊。”
“明正典刑,一定要明正典刑!!”
“君上,此人不除,天理難容啊!”
“”
聽着這些官員彷彿杜鵑啼血一般的哭訴,呂羽的心中卻是感覺到了一陣一陣的厭煩,這種厭煩的感覺加上此時戰局的未知性,可以說是沉甸甸的累計在了他的心上,挑戰着他的耐心,儘管做上了國君以後,呂羽也是無數次的告誡自己,必須要喜怒不形於色才行,才能令人感覺到“天威莫測”,可是聽着下面這幾個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表演,呂羽心中的邪火一下子就燒了上來,啪的一巴掌就拍在了面前黃花梨的桌案上,那桌案啪啦的一聲就碎成了百來塊小碎片,然後稀里嘩啦的就散落了出去!
頓時,大帳裡面的哭號聲一下子就停了,這幾個官員頓時愕然的擡頭看了過去,呂羽臉上的筋肉一陣一陣的抽跳,那眼睛當中的光芒幾乎是要擇人而噬!隔了好一會兒,才咬着牙齒冷笑了起來:
“周侍郎,被殺的賀稽賀子文是你的姻親吧?”
那周侍郎頓時有些傻眼了:
“是,可是?”
呂羽森然道:
“林轉運使是奉了朕的意思上任的,這三路州縣的大小官吏。都要受他的節制!可是讓他開府庫的時候,賀稽卻是推三阻四,最後甚至想要調家丁來下毒手!才被林轉運使誅殺!!這個狗才死也就死了。足足耽擱了最寶貴的一個時辰,他是死得好。死的運氣,否則的話,朕,朕都要腰斬了他全家!”
周侍郎傻了眼,隔了半晌才道:
“這,怎麼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啊!王上,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一定是有人栽贓誣陷啊王上!”
呂羽冷冷的道:
“栽贓誣陷??人贓俱在,證據確鑿,有什麼好誣陷的!林轉運使開庫的時候,整整的一個府庫裡面,居然只有三千多兩銀子,備平倉裡面全是爛米,陳米,並且還只有一半,這些民脂民膏都去什麼地方了?賀稽的家裡面足足白銀數十萬兩,珍玩三十七件。地契一千六百多畝,他怎麼敢開庫?他怎麼能開庫?狗急跳牆就是這個王八蛋想做的事情,還有。周大人,事發突然,賀稽也沒來得及毀壞證據什麼的,最好不要在他家的賬本上發現你的名字!!”
這時候,周侍郎已經是徹底的軟了下去,覺得耳朵裡面都在嗡嗡的響,好在來的不止他一人,另外一名白鬚飄飄的劉正劉知府已經出列,鄙夷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周侍郎。然後聲若洪鐘,中氣十足的道:
“那麼。君上,被斬或者被囚的唐縣。封亭,含樓等五縣縣令,都是因爲府庫虧空的原因了?”
呂羽對這位劉知府還是頗爲尊重的,因爲此人在國內素有清譽,名聲極好,百姓都叫他劉青天,冷哼了一聲道:
“目前只送了三縣的賬簿過來,其餘兩縣一本被縣令燒掉了,一本則是還沒送到,裡面都是有貓膩的。”
劉正看着呂羽鐵青的臉色,沉聲道:
“若是縣令有貪瀆等行爲,那麼自有國法,君上委任的這位林轉運使一聲不吭就動手殺人,並且殺了人以後還就地提拔了佐貳官員來擔任縣令,他只是個轉運使,有什麼資格來做這種事情,這是越權!長此以往,那還了得?還有,賀稽和縣令貪瀆,那還說是情有可原,但臣這裡有一份名單,說是此人派出的人手在鄉下肆意燒殺掠搶,姦淫擄掠,破家的人哭聲震天!!此事乃是臣親眼目睹,同時,臣手上收到的十幾份萬民血書也不會說謊!”
呂羽盯住了劉正,劉正這老臣也是問心無愧的盯了回去,呂羽忽然嘩啦的一聲將桌案上面的東西全部摔開,從旁邊的牆壁上扯下來了一張地圖!然後將地圖砸在了桌案上,戳着這張地圖上的一條紅線道:
“你知道這條線是什麼意思嗎?”
劉正看了一眼,毫不畏懼的道:
“這應該是鄴都到焦北的官道。”
呂羽一字一句的道:
“沒錯,這是鄴都到焦北的官道,一共三百九十多裡地,斷斷續續的下了這十幾天的透雨,官道早就爛得不成樣子了,何況還有中唐賊的斷後軍在人爲的製造障礙,所以,我們要追上去十分艱難,若不是狂風軍早一步抄截了上去可能攔截住敵人,我們根本就沒可能阻止中唐賊後退的腳步!”
“繞是如此,也不能將希望寄託在狂風軍身上,他們就算是攔住了敵人,也不可能堅持太久,中唐賊也會拼命,所以,我軍必須要瘋狂的追襲過去,死死的咬住對方不放,不允許被敵人拉開一天的路途,在這樣的鬼天氣裡面,敵軍是有備而撤,我軍是倉促行事,所以說沿途上的後勤保護那就是重中之重,若是在追擊的將士在泥水裡面摸爬滾打了一天,都沒有一口熱飯食,吃不到飽飯,那麼根本就不要談什麼追擊,打仗!只怕沒有碰到中唐賊就直接潰散了!”
呂羽低沉的聲音幽幽的在大帳裡面迴盪着,然後盯着劉正道:
“劉知府,你能不能站出來爲朕分憂,讓八萬在泥水裡面摸爬滾打的大軍每天能有兩頓熱飯食吃?”
劉正愣了愣,然後道:
“臣不能。”
呂羽不說話,大帳裡面也沒有人敢說話了。氣氛彷彿像是凝固若鐵那樣的沉悶,只能聽到人的呼吸聲,其餘的幾個官兒脊背上已經是被冷汗浸溼了。一個個都在肚皮裡面暗罵攛掇自己來的那個王八蛋,倘若能重新再選一次的話。誰他孃的還來那就是醉花樓裡面**養的。
良久,呂羽才低沉的道:
“行了,出去吧。”
跪在後面的那幾個官兒立即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撅着屁股彎着腰就朝着外面走,但這時候,劉正這老東西的聲音卻是不合時宜的倔強響了起來,沉痛的道:
“君上,三路民衆若在水火當中啊!求君上恩典!”
呂羽一下子就擡起了頭。那眼神冷得讓人心悸,臉上的肉突突的跳着,猛然怒吼道:
“朕現在也是在水火中,好不容易有人能給朕分擔一點壓力,你們就在這裡跳出來鬧,這一戰不是普通的戰鬥,是國戰,一旦被中唐人的主力在焦北站住了腳,那麼亡國之日就不遠了!劉正,你昏庸無能。不能爲朕分憂,朕不怪你,但是你既不能做事。還要敗事,你是北齊的臣子,還是中唐的?”
劉正被呂羽這麼一說,倔脾氣也是發作了,眼中已經是有老淚閃動:
“臣乃是知府,訪問民生疾苦乃是臣的職責所在!!對大齊更是忠心耿耿,君上何出此言?”
呂羽眼睛裡面全部都是血絲,兇狠無比的大聲咆哮了起來:
“食君之祿,就應該爲君分憂!你的一把歲數活到狗身上去了!!朕現在焦頭爛額。你們不僅僅沒有爲朕分憂,竟然還攔着能給朕分憂的人!被中唐人在焦北站住了腳。這三路之地便是無險可守,中唐人爲了削我國力。必然是每年來寇邊一次,那時候,這裡的民衆一樣是家破人亡!這一次破家支應了國家的人,倘若這仗能勝,自然有撫卹和獎賞下來,總好過他們現在一毛不拔,日後家產糧食什麼的都便宜了中唐賊的好吧?”
“劉正,朕已經是三日三夜合不上眼睛了,一旦徹底咬住了中唐人,朕還要披甲率領吞蛇軍上陣廝殺,你若真的是對朕忠心耿耿,那就馬上滾蛋去幫助林轉運使差役民夫,安撫民情,不要在這裡給朕添亂?”
面對呂羽的咆哮,劉正口脣劇烈的顫抖着,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忽然眼前一黑,癱在了地上,呂羽看了還能說什麼呢,這老頭子就是來添亂的,忽然看到了旁邊幾個戰戰兢兢面無人色的官兒,更是火上心頭,大聲咆哮道:
“你們還在這裡做什麼?還有事情要說嗎?”
這時候呂羽已經下定決心,若是面前這幾個混賬再說些什麼話出來,他今天非要砍幾個人頭下來祭旗發泄一下,好在這時候有個領頭的縣令還算知機,立即點頭哈腰的道:
“蒙君上的教誨,我等知道應該怎麼做了,這就去全力配合林轉運使支應大軍的糧草,當下縣中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停下來,全力以供應大軍爲上。”
這幾句話還算中聽,呂羽的火氣稍微壓了下來,從鼻孔裡面冷哼了一聲,其餘的官兒也不是傻子,七嘴八舌的都開始表態,然後看了看癱在地上估計是中風了的劉老頭一眼,頓時好幾個人前去扶他,紛紛表示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爲君分憂,保證不添什麼亂子。
等這些官兒走了以後,呂羽很乾脆的將周圍的近侍叫了來,讓他們將今日帳篷裡面的事情給含糊宣揚了出去,控制在了官員當中,卻不能對民間傳播——呂羽也總不能公開支持林封謹去鄉下燒殺劫掠,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給林封謹減輕一下壓力,這樣的話,畢竟大多數的官都是牆頭草,就算不是牆頭草的,也要讓他們知道現在的風向和危局。
其實對於林封謹來說,真正的壓力也就是在開始這一攤子事情沒有鋪開的時候,阻力真是大,所以他果斷就動了刀子見了血,並且林封謹這一次是揪着官位高的殺,他是唯恐這事兒鬧不大,否則的話,自己的惡名不傳揚出去的話,那麼還得多宰幾個。
然後林封謹也是知道,每個衙門當中既然有春風得意的,那麼就肯定有不得意的,並且不得意的,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的更多,略微一打聽被自己殺掉的縣官或者知府平時對誰打壓得最狠,那就是他了,直接讓他坐上被殺掉的那死鬼的位置,告訴他現在是代署狀態,至於能不能轉正,變成真正的縣尊或者說是府尊,就看現在他辦的差事怎樣了。
這新提拔上的人那還不得對林封謹感激涕零?被打壓了這麼久,忽然一下子就翻身做主人,那於情於理也是要鞠躬盡瘁啊!一來是報恩,二來是爲了自己的前途也是要將這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