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看到徐瀅這目光感到莫名其妙,莫非自己真是太退讓了,所以才使得她這麼得寸進尺?
但眼下真不是糾纏這個的時候,他繃着臉閉目養神。
徐瀅並不是無事生非之人,趕了一天路下來,本來就有些精神不濟,隨着馬車顛簸了兩下,睡意漸濃,眼前就浮現了徐鏞和楊氏在家裡急得團團轉的情景。嚇得她立刻又睜了眼,她出來這趟並不知道要在外過夜,因此沒跟金鵬交代,這大晚上的沒回家,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出事?
宋澈也被她彈得睜開了眼,皺眉道:“你見鬼了嗎?”
徐瀅望着她:“我沒送消息回去,我家裡人肯定會着急。”
宋澈不以爲然地嗤道:“你難道不知道衙門裡但凡出急差,衙役們都會送訊給家屬的嗎?”
徐瀅頓了下,鬆了口氣。她又沒當過官兒,誰知道衙門裡具體哪裡規矩。從前附馬也沒出過差啊,當然就算出差她也不關心。
話題聊到這兒,宋澈就又看了她一眼,“你跟你家裡人,關係有那麼好麼?”不是說徐家規矩亂得很,庶女當宗婦,正室被欺壓麼?他投生在這種複雜的家庭,跟家人關係怎麼單純得起來。
徐瀅趁黑冷笑,這不廢話麼。不過想想他們王府,又立馬釋然了。“徐家別的人不知道,我們三房母慈子孝兄妹和睦其樂融融。每天我下衙回去我母親會準備一大鍋湯給我,還會三不五時地親手給我做新衣裳。親手的哦!”她冷笑翻了個白眼,特意湊近他說道。
說出來羨慕羨慕死他這個孤獨鬼也好。
宋澈瞪她,望着前方沒再說話。
他母妃死得早,可即使在世的時候也沒親手給他熬過湯。親手給他做過衣服,印象中的她總是高貴憂愁地坐在鳳榻上,沉思或者傷神。而他在她身邊更多的時候充當的也是個無言的陪伴的角色,有時候他希望她能夠少想些心思,多看看他,可是這樣的願望從來也沒有實現過。
徐瀅口裡的家人透着煙火氣,的確是他感到陌生的。
馬車忽然拐了個急彎。上了大道的感覺。徐瀅不如他們那樣收得住勢,身子往宋澈歪來,宋澈沒好氣地瞥了堵在腋下的他一眼。嘟囔了一聲:“真沒用!”
就他這樣的去考武舉,不要把考官給笑死了好麼!
車壁上突然傳來剝啄聲,對面兩個早就恨不得貼在蓬上當璧花的侍衛爭先恐後地把割開的蓬布掀開,商虎和何竟就先後鑽了進來。
“回爺的話。快到地方了,一切也都準備好了!”
宋澈迅速看了眼窗外。使了個眼色給他們:“準備!”
侍衛們又一個個鑽進來,坐在先前的位置,並且恢復成昏迷的樣子歪歪斜斜地倒下去。
果然沒走多遠,馬車停下來。
樑冬林走下馬車。其餘十幾二十號人也都跟着下來,宋澈這一車的人最後下。
這是通往海津的驛道旁一片小樹林,空地上這會兒已經被快速刨出來兩個大坑。
樑冬林看了眼“人事不知”的宋澈。呲牙下令道:“動手!打完之後丟進坑中,再放些獸夾。以防被狼給叼了!”
宋澈他們皆被放趴在地上擺成一排,十來個人舉着手臂粗的棍子照準腦袋便要往下撲!卻恰在木棒將近身之時,幾道身影如魅影般從四面樹梢上疾射而來!
樑冬林嚇得立時瞪圓了眼!
說時遲那時快,分明沒有過絲毫動靜的宋澈卻也立刻騰地而起,如同習了御劍之術踏風而來,右手精準地拔住他腰間長劍,半空挽了個劍花,而後劍刃便已抵住他的脖頸!
樑冬林嚇得兩腿癱軟,等他定睛再往場下一瞧,哪裡還有什麼紛爭,哪裡還有什麼他的人手?頃刻之間他帶來的二十個人就已經全部被踢翻在地下!三十來個精壯的將士如同地裡冒出來的似的將他們已包圍成一個圈!
其中穿着千戶長官服的一名環眼漢子大步走過來跪下:“海津千戶所千戶長顧得全拜見世子!末將來遲,還請世子恕罪!”
“顧得全?!”樑冬林腿脖子一抽,“你你你,你怎麼會過來!”
顧得全眼角掃都沒掃他,站直了起來。
宋澈推了樑冬林往商虎跟前去,揚聲道:“廊坊千戶長樑冬林克扣軍餉,謊報軍戶數量,強佔土地,本已罪大惡極,而其今日又膽大包天意圖謀殺上官,其罪難恕!
“本官今日幾乎橫死此賊之手,定要押送其進京告狀不可!顧將軍聽令!本官着你即刻負責押送樑冬林進京,不得有誤!商虎拿我的牌子去廊坊縣衙,着他們即刻封了樑冬林名下所有宅子鋪面,樑家家屬,一概先押去縣衙等候朝廷宣傳!”
“末將聽令!”
顧得全大聲道。一揮手,兩名軍士已經拿了繩索過來。
樑冬林雙脣抖個不停,想說什麼卻半個字也未見飈出。
宋澈睃他一眼,“你還要看看證據嗎?”
何竟便提着裝了兩大撂卷宗文書的包袱到了他跟前。
樑冬林終於沒撐住,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
海津自然不再去了,一夜奔波數百里,徐瀅實在是扛不住,車馬啓動時她便窩在角落裡打起盹來。剩下的事跟她沒啥關係,本來倒是可以歇上半夜等到天明再動身的,不過比起要在外過宿,她又寧願徹夜回去。
宋澈也沒說她什麼。
回到京城裡天色已然大亮,他掀開簾子一看徐瀅窩在車廂角落裡睡的正熟,也沒叫她,自己帶着人馬回兵部立案。
徐瀅這一夜未歸,三房自是人人都吊足了心。
雖說是衙役們有來傳話,可到底徐瀅身份不同,跟一羣大老爺們呆在一起,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麼亂子?楊氏在牀頭坐了大半夜,到早上才撐不住眯了會兒。天沒亮又爬起,卻見徐鏞也坐在院子裡出神。
楊氏不由過去道:“你也是在盼瀅姐兒?”
徐鏞對着牆下一株悄悄開放的牽牛子盯了半晌,才搖搖頭,垂頭繼續翻起書來。
楊氏自是不相信他會不擔心妹妹,卻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讓人給他上了熱茶,也就回了房去。
徐瀅回到府裡的時候已是午前時分。
端親王世子悄沒聲兒的調兵遣將拿住衛所貪官的事情早已傳遍京師各個角落,徐家自然也知道了。
宋澈在大家心目中一直是坐享其成的王孫公子的存在,說的不好聽就是繡花枕頭,前次子傳他要跟衛所下手,結果偃旗息鼓,這次沒想到居然還真讓他辦成了!這第一隻儆猴的雞殺的就是地處京畿的廊坊,這樣快速而利索的手段不能不讓人對此感到驚奇。
但相較於外人,三房顯然關注的是徐瀅本身。
一進門,三房裡的人便都圍了上來。楊氏只管抓着她左看右看,等確定只多了對黑眼圈後才略略放了心。
徐瀅走到徐鏞面前:“回頭我有驚喜要給哥哥。”
徐鏞輕輕翻了個白眼:“你能須全須尾地回來我就謝天謝地了,還圖你什麼驚喜?”
徐瀅揚揚眉,也沒再往下說。
宋澈一夜之間成了京師名人,他再帶着樑冬林以及供詞去到兵部這麼一轉,皇帝爪牙衆多,哪裡都是眼線,當然在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
正趕上在吃養生茶,聽到萬喜回話時一口茶便噗了老遠!搓着手起身打了幾個哈哈,他立刻又讓人去請宋澈。
宋澈前腳才走出兵部大門太監後腳就趕來請人了,頂着一身睏乏只得又進了乾清宮。
皇帝眉毛鼻子裡全是笑,小桌子上也擺着他愛吃的茶果。
宋澈請了安,皇帝便招手讓他坐下,一副看他哪裡都覺得特別中意的樣子又愛又關切地說道:“聽說你把樑冬林的老窩給端了?怎麼端的?罪證確鑿不確鑿?還沒定罪就把人押了回來,要是證據不足,回頭恐怕容易被人鑽空子。”
宋澈把拿到的一些證據內容給說了,然後道:“找到的那些文書帳本都是他自己的親筆,而且很多實物也從樑府尋找了出來,千戶所裡幾個百戶長作的旁證都很吻合,還有當地許多軍戶昨夜也在半路跪攔了我們,遞交了狀書。”
皇帝點點頭,深深望着他道:“能有這些,便足可坐實他的罪行了。這事辦的不錯,朕定要好好賞你,你想要什麼,只管說!”
宋澈遲疑,說道:“其實這並不是我自己的功勞。”
皇帝覺得奇怪了:“那是誰的功勞?”
他紅了臉,小聲道:“徐鏞的功勞最大。”說罷他便把來龍去脈全都交代了出來,“這次要不是他,事情必然不會辦的這麼順利。”
若以他的性子,必定會在得到樑冬林證據之後直接撲上去拿人,可樑冬林既然能膽大到下圈套害他,就是他帶着侍衛撲上去,必定也不會輕易得手。
皇帝張了半天嘴,末了訥然道:“這個徐鏞,怎麼聽着這麼耳熟?”
宋澈臉漲得更紅了:“他,就是徐少澤的侄兒。”
皇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