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昌朝問的沒錯,官家到底要如何阻止唐奕出朝。
換句話說,他要怎麼才能留住唐奕這個輔政之臣?
不得不說,輔政輔到唐奕這個地步,也就是在大宋朝,也就是他唐子浩,換做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出現這般荒唐的事情。
說白了,哪一個少年皇帝不想把柺棍扔掉,自己主掌大權?
唯有大宋這麼溫和的時代,亦唯有唐奕這般無私無畏的驚世之才,當然,再加上趙曙溫潤、閒淡的性格,才能讓他捨不得唐奕走。
可是,怎麼留住唐奕自然是個問題,而且是一個難解的問題。
介山之案是一個死局,正如前面所說,即無法偏袒了事,也沒法速戰速決。
而且,到了趙曙這裡,拖着也不行了。真拖到唐奕把外事都解決了回京,那不就正好讓他借這個機會脫身了?
所以,如果趙曙想留住唐奕,不但要速戰速決,而且還不能讓唐家的人受一點委屈。更要在唐奕回來之前,找到一個足夠讓他留下來的理由,讓他自己想走都走不了。
“......”
不得不說,擺在咱們正太小皇帝面前的任務,很是艱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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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不管是已經連成一氣的文彥博和韓琦也好,還是范仲淹、富弼和老賈也罷,都默契地選擇按兵不動。
無論是料定官家要繼續拖延的文韓二人,還是猜不透官家要怎麼把唐奕留下的範富賈三人,都只能等着,等着官家趙曙的下一步棋。
而趙曙這一步棋也確實不好走,用力過猛,會擾亂朝局;用力太輕,又不一定留得住唐奕。
更何況,一直在唐奕羽翼下受盡庇護的小正太趙曙,到底能不能應對得了這樣的局面,都讓人懷疑。
只不過,大夥都忽略了一點,可愛正太那只是表象,趙曙還有另外一個人設不爲人知,那就是:
他是唐奕一手教出來的啊!
若論起腹黑和奇招來,在大宋朝,第一是唐奕,第二就是他趙曙,第三......
第三才是唐雨那個小丫頭片子。
況且,唐奕那封信徹底激了趙曙一道。
他知道姐夫這是在激他,激他出手。
因爲貿然出手就會犯錯,事情就會朝無可挽回的地步發展,到時候,誰就算想留,都留不住唐子浩了。
但是,正因爲這一激,趙曙還偏要做給姐夫看看。
沒你,咱一樣能把事兒辦得漂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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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料想趙曙會有所動作的衆人果然如願。
只不過,小皇帝一出手,大夥兒就都傻眼了。
什麼鬼!?
這特麼是什麼鬼!?
不按常理出牌啊!?
大殿之上,趙曙一反常態,主動提起介山一案,並明旨宗正寺與大理寺,同刑部,三衙會審,查辦此案。
更是敦促經辦之人,國法爲重,公事公辦,不錯判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罪人。
“......”
不單是文彥博、賈昌朝他們懵了,連鉚着勁準備搞點事情的文官們也傻了。
小皇帝這一下,讓大夥有如重拳打在棉絮之上,有勁使不出,別提多難受了。
誰能想到,趙曙竟會絲耗沒有偏袒之意,要......要要要,要公事公辦呢!?
正當衆人不解,迷茫之際,誰也沒想到,更離譜的還在後面。
半個月之後,拖了四個多月的介山案......只用半個月就即將審結了。
讓人徹底無語的是,經三衙會審,案情徹底查明:
韓嘉彥所刺一刀,乃是黑子重擊趙宗球至死撞飛之後的誤刺。且韓嘉彥實爲奪刀勸架,並無行兇之惡。不但無罪,反而有奮不顧己之功,當賞!
魏國公,經介山仵作初驗,刑部複驗,乃勞碌壽盡而亡,與本案並無直接關係。
文拓,雖夥同衆人行兇,然也是在盛怒之下的拳腳之錯,不曾持械,亦不能對趙宗球之死構成直接責任。且念在多次勸阻趙宗球惡語無果之下方有反擊,事出有因,特判無罪。
趙宗麒,雖無至死之責,然卻屬從犯無疑。念其皇族親王身份,不可與常罪罰之,遂交與皇室大宗正寺,另案處罰。
祁聖澤、範正平,亦屬從犯,也無至死之責。然範正平念及其範公之孫,乃功臣之後,祁聖澤亦屬英雄遺孤,處以杖四十之刑,以儆效尤。
......
......
什麼鬼?
這到底是什麼鬼?
韓嘉彥、文拓無罪,魏國公與本案無關......
趙宗麒移送宗正寺?特麼宗正寺管事的,不是他叔叔就是伯伯,最次也是一個姓的遠房親戚。這算什麼處罰?頂多就是禁足悔過就完事了。
祁聖澤、範正平,更特麼離譜,四十大板?
就這兩人的身份擺在那兒,刑部行刑的差役要是敢打破一點皮兒,都得嚇的一宿一宿睡不着覺,更算不上什麼處罰了。
這算什麼公事公辦,王法爲先?
可是細想之下,這裡面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該放的放,該偏袒的偏袒,唯獨......
唯獨唐家的三個,還有黑子,公事公辦,王法爲先了。
你說這是官家的迂迴之策,先把別人摘出去,再慢慢撈唐家的人?
不對!
摘誰也不應該把韓嘉彥摘出去,他沒了事,韓琦還會和唐奕站在一條船上嗎?
況且,文拓都能用一堆聽着就牙疼的理由放了,那爲什麼不順手把唐吟、唐風、唐頌也用這個理由摘出來呢?
那是怎麼回事?
官家把別人放的放,定罪的定罪,唯獨唐家的人沒定罪,這是用的緩兵之計?想借機穩一穩朝臣,等唐奕回來?
可是賈昌朝知道,絕對不是啊,趙曙不想拖,這也絕不是緩兵之計。
賈相爺心說,行!皇帝這人不大,心思連他都猜不透了。
怔怔地看着富弼,“官家不會是....”
“不會是因愛生恨吧?”
對此,富弼只能回以苦笑。
這回,他也讓趙曙給弄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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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日,朝中可爲是亂做了一團,誰也不明白官家到底是什麼意思。
猜什麼的都有,甚至有人認爲,少主成年,是想借機收回權利,把唐子浩徹底清除。
而緊接着發生的一件大事,倒是暫緩了因介山案帶來的影響。
地中海戰報:涯州軍已於近日在巴爾幹半島登陸,大宋火神炮無往不利,預計半月之後與十字軍、西薩克斯聯軍匯合,兩月之內兵臨君士坦丁堡城下。
這封捷報,一下子讓很多人緊張起來。
唐子浩在歐洲大顯神威,對於那些希望他倒黴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威懾。
此時此刻,揣測官家聖意,到底是拖延,還是真的要打倒唐奕,更成了朝臣的要務。
每天每日,甚至是每時每刻,都恨不得從趙曙的隻言片語之中,揣測出點什麼。
然而,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太久,刑部、大理寺、大宗正寺對介山案——定案了!!
這日早朝,大宗正趙允弼親自宣讀結案陳詞。
“介山案,趙宗球雖惡語在先,卻是唐吟率先動手行兇,是爲主犯!”
“唐風、唐頌雖是從犯,然身爲兄弟親族不知勸阻,亦縱容幫協,罪加一等,當以主犯論罪。”
“黑子毆擊趙宗球胸口,至其喪命,當以主犯論罪。”
“是以,本案之中,唐吟、唐風、唐頌、黑子,冒犯皇族,毆人性命,罪無可恕,皆應以主犯論罪,從重從嚴,以正....”
“王法!”
“亦因趙宗世乃已故汝南王之子,趙氏子孫,此事關乎國法,亦關乎皇室威儀,當論罪何刑,交陛下定奪。”
“還望陛下匡扶社稷,斧正朝綱,踐行王法,免於行私,從嚴從重,還天下百姓一個清明法度!!”
哦操!
哦操操!
哦操操操操啊!
四個人一個沒免,連十幾歲的孩子都要從嚴從重?
怎麼從嚴從重啊?特麼殺人償命唄!
趙宗球那個無賴,居然讓四個人給他陪葬?
現在不光是賈昌朝、富弼臉色傻白,本來已經事不關己的文彥博、韓琦目瞪口呆,連那些看不上唐家的文官都有點瘮得慌。
沒錯!不光是瘮得慌,甚至有人開始腿肚子轉筋,這要是官家真把唐奕三個兒子都咔嚓了,那......那......
唐瘋子還不徹底瘋了?
他能把這一殿的人都咔嚓了。
此時此刻,有一部分人已經開始後悔了,甚至生出勸一勸官家,放唐家一馬的心思,畢竟那可是唐瘋子。
當然,有害怕的,自然也有膽大的,從趙曙的此番做爲看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很明瞭了,也不用猜了,官家就是想把唐子浩弄下去,定罪就是信號。至於爲什麼沒有馬上定刑,則是不想此事這麼快結束。
因爲殺了小的,正主可還安然無事呢,官家得給大夥兒留出時間,給討伐唐子浩留出時間。
有些人,甚至已經在爲聲討唐奕的奏摺打腹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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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就是這樣,永遠不缺少揣測迎合之輩,更不缺投機取巧之徒。
沒人對趙曙不當殿定罪感到意外,只等下朝回去好好羅列一番唐子浩的罪狀。
可是,離下朝還遠着呢。
這麼大的介山案塵埃落定,只差見血,趙曙爲了“彰顯”帝王之威,明君之尊,要求殿審主犯,朝臣們自然也不會不給機會。
本來還想站出來爲唐奕說話的賈昌朝等人,卻是無意間與趙曙對視。
更爲意外的是,正太皇帝單眼一眨,給老賈遞了個曖昧的眼神。
老賈更懵了,啥意思了?這一切都是假的?
說心裡話,他是不太相信趙曙是落井下石、卸磨殺驢的官家。
那...
特麼這到底是哪一齣啊!?
強忍着沒說話,心中安慰自己,但願這個殿審有什麼反轉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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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反轉?
就什麼反轉都沒有。
趙曙好像真的就是走個過場裝裝樣子,連唐吟、唐風、唐頌都沒召見,只叫了黑子一人上殿。
裝模做樣地問了問案情,甚至還發了個善心,賜了個姓給黑子。
對!
沒錯!
黑子都快被他咔嚓了,他居然還想着給黑子賜了個姓。
......
“黑子....”趙曙一邊看着卷宗一邊沉吟。“這案卷上只寫“黑子”二字,爲何無姓?”
下首的百官也被官家這一問勾起了好奇心,齊齊看向大殿正中,枷鎖拷得結實的黑子。
唯獨黑子自己有點納悶,說白了,大殿之上那是官家,大宋的皇帝,可私底下......
趙曙沒少往外面跑,別說跟唐家的那幾個小祖宗關係有多親密,就算他這個外人,趙曙也是尊稱一聲“黑子大哥”。
這孩子黑子也算是看着長大的,拋去皇帝的身份不說,仁義得很,打死他都不信,趙曙會定他們幾人的死罪。
更何況,他爲什麼無姓,趙曙是知道的啊!
很早以前,這孩子就問過,黑子也回過他,怎麼在殿上又問起來了?
“黑子!”
下面黑子在迷茫,趙曙立馬顯得很是不耐煩,“朕在問你的話,爲何不答?”
得,黑子心說,你要聽,那我就再給你講一遍唄。
“回稟陛下,罪民自幼無父無母,是家師從死人堆裡撿回來撫養長大的,姓什麼便是無從得知了。”
“嗯。”趙曙點着頭。“既然是師父撫養,那爲何不隨師門姓氏?”
“回陛下,原本罪民也是這樣認爲,可是家師有訓,男兒丈夫頂天立地,怎可忘祖從恩?”
“家師希望罪民有一天會尋得本家,迴歸家姓,所以只賜乳名黑子。姓甚叫誰,卻是留做尋根之後,再行由祖宗賜下。”
“只可惜,時至今日亦無處尋根。”
“唉....”只聽趙曙哀然一嘆。“也是個可憐之人啊!”
面露惻隱之情,“黑子....”
“罪民在!”
“你犯下殺人之錯,罪無可恕。”
“俗話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即使心生不忍,亦不能縱容。你可明白?”
“罪臣明白。”
“不過,念你護主心切,且二十年間爲大宋屢立功勳,朕也不是賞罰不分的昏君,所以...”
“朕賜你一姓,不算辱沒你家祖宗吧?”
黑子一怔,忍不住擡頭,心說,好端端的賜什麼姓啊?
可是這裡是朝堂大殿,趙曙發話了,他不答應也得答應,只得道:“不算辱沒,謝陛下恩賜!”
“嗯。”趙曙點頭,真的思考起來要給黑子賜姓。
“這樣吧...”略一沉吟,便有了計較。“你追隨唐子浩多年,鞍前馬後,不是主僕亦算是半個唐家人了。”
“朕就賜你姓唐,行刑之後,由唐家爲你收拾,入唐家祖墳,九泉之下,也不算無名野鬼了。”
“啊?姓唐?”
黑子心說,這也行?不過,還不錯,姓唐,以後和大郎真的就成一家人了。
......
“姓唐!?”賈相爺腦袋疼。
姓唐?
特麼這個姓“唐”到底又有何深意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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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了。